二十七、不卑不亢

刘凯峰知道，如果此时自己站起来予以反驳的话，无疑会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不管有多么充分的理由，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何况，影佐祯昭一开始并没有提及这个问题，而是在赐予自己日军军衔，交代完任务后，再把这件事说出来，这就证明至少他并不想纠缠自己的身份，而是另有其他目的，因为连寺垣忠雄都能脱口而出的质疑，影佐祯昭和晴气庆胤不可能不会意识到，所以，刘凯峰提醒自己，越是在这个时候，越需要自己的冷静。

他突然站起身来，脱下便装，当众换上那套日军少尉的制服，然后一声不吭地坐下。刘凯峰的用意显而易见，那就是提醒在座的人，不要把他当成了外人。

他的这个举动，虽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却是对寺垣忠雄质疑的最有力的回击。

影佐祯昭不开口，其他人都不敢说话。

影佐祯昭望了武田信玄一眼：“作为特二课的课长，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武田信玄起立道：“虽然暂时还没有证据，但寺垣忠雄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所以，我建议先从我们在座的人身上开始调查，如果真是内部有问题而不及时清理的话，我们机关必将在还没开始工作的时候，就注定最终一定是失败的结果。”

影佐祯昭转而问南造云子：“你的意见呢？”

南造云子起立道：“我在中国生活多年，深知中国军队之所以在面对我大日本皇军时，每每总是一溃千里的最大原因，除了帝国的强大之外，也与他们党派林立、军阀混战和各自为阵有很大的原因。而我正是利用他们这一致命的缺陷，见缝插针，左右逢源，才能最终获得巨大的成功。我今天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希望在我们梅机关建立之初，千万不要还没对外开战就自乱阵脚，重蹈中国军队在面对大日本皇军时的覆辙。”

影佐祯昭望了晴气庆胤一眼：“谈谈你的看法吧？”

晴气庆胤朝影佐祯昭一欠身，然后环视着整个在座的人，说道：“这些情报被人泄露出去是个事实，有可能是在座之人所为，也有可能不是，调查是必须的，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能对在座的同僚有先入为主的成见，必须要用事实说话。”

影佐祯昭又把目光投向人见秀三和小掘金藏二人：“刚才寺垣忠雄已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现在请你们也谈谈看法。”

人见秀三起立道：“情报泄露是事实，但泄露的渠道有多种，我想，如果不是刘队长的身份特殊的话，也许我们就不会怀疑到是内部泄密，所以，我觉得特一课有必要在这里，向大家详细介绍一下他的情况。”

他坐下后，小掘金藏立即起立道：“我觉得寺垣君、人见君的话很有道理，刘队长也无需有其他的想法，不管你是否穿上大日本皇军的军服，对于你的过去，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否则，一点机关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大家又会不由自主地牵扯到你的身上。”

寺垣忠雄之所以咄咄逼人，那是因为他不愿意因为刘凯峰的出手相救，而让同僚们觉得他不如对方，虚荣心导致他不仅不领刘凯峰的情，甚至想置他于死地。虽然人见秀三和小掘金藏比他言语温和很多，但从骨子里也是不愿与刘凯峰为伍，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罢，不管表面上如何，心底下是没人瞧得起**的。

刘凯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必须在这些鬼子面前，既要表现出死心塌地做他们走狗的欲望，又要展现出不卑不亢的个性，否则，即使在他们当中站稳了脚跟，也只会是鞍前马后跑腿的，始终得不到重用。

影佐祯昭最后把目光落在刘凯峰的身上：“刘君，虽然自大东亚圣战爆发以来，有很多象你一样的中国人，都义无反顾地归顺我大日本帝国，成为我们共建皇道乐土的先驱者，但能够进入帝国情报机关高层的，你是第一人，到目前为止，你也是我们梅机关唯一的一个中国人。竟然帝国年轻的情报精英们对你提出了这种质疑，我想你还是有必须在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下，以期消除相互之间的误会，便于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进行亲密无间地配合。”

刘凯峰起立道：“如果仅仅是因为中国人的身份而频遭怀疑的话，我无话可说，也作过充分的思想准备。同时，我在此向将军阁下和内务长阁下郑重提出，以后机关里如此高等级的会议，就不要再通知在下参加了。在此我要说明的是，我的这个请求并不是表示自己的不满，假如今天参加会议的都是中国人，并且其中只有一个日本人的话，一旦会议机密泄露，我也会怀疑就是那个日本人干的。”

南造云子插道：“你的这个请求，会后我会向将军阁下和内务长阁下细谈的。现在，你就先向特二课的同僚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如果说，在场的人中，还有一个人是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刘凯峰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南造云子了，于公于私，她都必须站在刘凯峰一边，否则在梅机关，她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刘凯峰扫了特二课的四个人一眼，不卑不亢地说道：“首先我要向大家说明的是：第一，我并不是日本皇军手下的败军之将，我所率领的中国国民革命军第把集团军特务营，在淞沪会战中，在我离职之前，没有丢失一寸土地，请大家不要把我看成是丧家之犬。”

寺垣忠雄厉声回了一句：“你应该感谢把你调离阵地的长官，否则，大日本皇军的铁骑，一定会从你血肉模糊的身体上踏过！”

刘凯峰冷声道：“那就要看我的对手是谁了，如果是阁下你的话，那么在阵地上变得血肉模糊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寺垣忠雄应声站了起来：“现在的事实是，你正跪在我大日本皇军的面前摇尾乞怜，而我是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昂首挺立在上海滩上！”

“问题是，淞沪会战并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如果硬要涉及到你我之间的事，那么我想，如果几个小时之前，不是我果断出手的话，你已经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寺垣忠雄怒目圆睁，正要发作的时候，晴气庆胤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故意发出了声响，寺垣忠雄见状，只好憋着一肚子怒火坐了下去。

刘凯峰接着说道：“第二，请大家不要把我当成是卖主求荣的叛国者和汉奸。去年，我之所以延误了围堵你们长江舰队的时间，是因为我的上级给我下了命令。因为国民政府中派系林立，我以为上级是命令我执行排除异己、容易导致内讧的任务，如果当时知道是围堵长江舰队的话，我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懈怠的！”

南造云子心里责备道：傻呀，你这混蛋！你就说是贾屏直接给你明确的指令，让你放走长江舰队不成呀？顺水人情都不会做，你还以为这是在家里跟我打情骂俏吗？

影佐祯昭和晴气庆胤却不这么想，他们反而认为刘凯峰的话是真实可信的。

“第三，”刘凯峰继续说道：“我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被南造课长骗来的，同时，也遭到了宪兵队的酷刑审讯。刚才，我之所以穿上这身军装，那是因为我想提醒将军阁下，如果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那么，希望将军阁下也能够兑现对我的承诺。我在梅机关，是与将军阁下平等谈判得出的结果，而不是所谓的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影佐祯昭笑道：“我给你的承诺，是为你提供帮助，你所想要得到的结果，必须由你自己去努力，南造云子课长是帝国的情报军官，可不是我的私人财产。”

刘凯峰朝他一鞠躬：“谢谢将军阁下，只要您能提供帮助在下就感激不尽了。最后，我想说的是，刚才将军阁下已经下达了命令，鸦片和井上公馆的案子，就由我们特一课去办，至于我是不是那个所谓的姜太公，那就请特二课去查吧！”

刘凯峰的话，让特二课的四个人有些坐不住了，谁都听得出他的话外音，那意思似乎是说，特一课在外面冲锋陷阵，特二课却在家里自挖墙角。

南造云子立即不失时机地表态：“既然话题已经牵扯到了刘君，那我就作一个旁证：第一，我和他进驻租界，就是为了调查井上公馆和军统上海站之间的秘密勾当；第二，梅机关即将成立的消息，在特二课还未组建之前，刘君就知道了。如果他是姜太公，并且仅仅是向军统总部传送这两个情报的话，那么他早就可以传递出去，而用不着等到今天。何况，根据将军阁下所说的姜太公发报的时间，刘君正在百乐门舞厅或者在营救寺垣君的途中，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发出这么一份电报。当然，从今天的时间来看，我倒是有时间和计划发出这么一份电报，如果特二课怀疑我的话，我欣然接受调查。”

影佐祯昭把话接过来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解决了很多问题，至于还没解决的问题，就留待以后解决吧。哦，天都亮了，两个课长留下，其他人散会！”

“是！”寺垣忠雄、人见秀三、小掘金藏和刘凯峰同时起立，异口同声答道，然后相继离开了会议室。

等他们离开后，影佐祯昭问武田信玄：“里见甫与洪金森的情况怎么样了？”

武田信玄答道：“洪金森至今装病不见，我已经与里见先生商议好了，洪金森有个侄女在爱德华医院当护士，我们打算在她身上作点文章。”

“很好，先礼后兵，这事你是交给谁办的？”

“小掘金藏。”武田信玄进一步解释道：“因为是在租界行动，所以我又请示了内务长阁下，让宪佐队配合行动。”

晴气庆胤点了点头，对南造云子说道：“因为你和刘队长都在租界，所以，我就让宪佐队暂时由特二课指挥。”

“是。”

影佐祯昭接着说道：“留下你们两个，是希望你们两个课之间，不要因为刘凯峰的事产生矛盾，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个到目前为止，还保持着自己血性的中国人，让寺垣忠雄、人见秀三和小掘金藏他们不断地敲打着他，是很有必要的，但也不要把他逼急了，象他这样的人，一旦在我们这里看不到希望，那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晴气庆胤在旁解释道：“将军阁下的意思是，不管刘凯峰是否可靠，现在还是一个可用之人，怎么用他，如何用好他不仅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智慧。别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那个姜太公，即使他真的就是，我们也要把他争取过来，即使争取不过来，也要让他能够为我所用。明白吗？”

武田信玄和南造云子同时答道：“明白。”

南造云子紧接着说道：“不过，我认为他刚才的建议有一定的道理，以后可以不让他参加机关里的会议。”

影佐祯昭摇头道：“其实，我们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证明他是不是那个姜太公。如果他是的话，经寺垣忠雄这么一闹，那么在近期他一定会停止一切活动的；如果不是的话，那个姜太公一定会照常与军统总部联系。所以，我们接下来不是不让他参加会议，而是要让他参加会议。同时，你不要把他盯得太紧，多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是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的。”

“是，我明白。”

对于刘凯峰的真实身份，梅机关显然有三种不同的看法：特二课认为他有问题，南造云子认为他没有问题，而影佐祯昭和晴气庆胤则不急于下判断，在他们看来，刘凯峰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好这个既有血性，又有能力的中国人。

“对了，明天中午……”影佐祯昭看了看窗外已经出现的霞光，改口说道：“哦，应该是今天中午，畑俊六将军将从东京直接飞抵上海，**有个招待会，你们都去参加，另外，通知刘凯峰也去。”

南造云子一怔：“派遣军总部召开的招待会目标很大，即使刘凯峰不去，也有可能会泄露出相关的机密，我觉得如果他不去，而那个姜太公再向军统总部发回什么情报的话，那不就证明他的无辜吗？”

“正因为招待会是藏不住的秘密，所以才叫他去，如果他是姜太公，就一定不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可万一他在招待会上真的没有得到什么秘密呢？”

晴气庆胤这时笑着插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南造云子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错，”影佐祯昭说道：“到时候你给他一个暗示，就说畑俊六将军这次是路过上海，他要华北方面军任职，准备发动徐州攻略战，意在打通陇海线，我倒要看看姜太公将要发回去的，是怎样的一份情报。”

“既然是这样，那我等会回去的时候跟他说不就可以了吗？”

“他是个聪明人，你私下说，他一定会察觉这是在试探他的，只有在现场不经意地说出来，他才会相信的。还有，你们也不要回租界了，在京都饭店开个房歇息一下，然后直接参加招待会。”

“是。”

由于原上海派遣军改组的华中派遣军，在原司令官松井石根的率领下，侵占南京后，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迫于国内外的舆论压力，东京大本营不得不撤回松井石根，而委任陆军大将畑俊六接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官。他确实是路过上海，但目的地不是徐州而是南京，他真正的使命，是筹划发动以消灭国民政府有生力量为目的的武汉攻略战。

影佐祯昭的计谋可谓是一箭双雕，如果刘凯峰是姜太公的话，那么他传回去的假情报，不仅会让国民政府最高军事委员会，在对日作战的战略部署上发生严重的错误，同时也会一览无余地让他自己彻底暴露出来。如果刘凯峰不是姜太公，他不仅不会有什么损失，相反以后还可以大胆地使用他。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刘凯峰既是姜太公，又没有传递回去这个情报呢？影佐祯昭事先就作过这种设想，但他得出的结论是：不会。

因为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几乎可以说是关乎到两国两军的胜负命运，如果连这样的情报都能够不送出去的话，那么军统派出的这个姜太公，不是白痴的话，也一定是个废物。

所以，影佐祯昭对自己的计谋可谓是踌躇满志，也真因为如此，他才会赐予刘凯峰日军军衔，同时还默认寺垣忠雄对刘凯峰的挑衅，他要让一切变得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和简单，剩下的就看刘凯峰咬不咬钩了。

对于畑俊六的到来，和影佐祯昭设下的陷阱，刘凯峰又将如何应对呢？他究竟能不能在被内奸釜底抽薪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在日寇的心脏，既能够赢得鬼子的信任，又能够避开内奸，把日军的情报准确无误地送回军统总部呢？

坐在外面车里，正等待着南造云子的刘凯峰，并不知道影佐祯昭正在给自己设置好了一个陷阱，而是绞尽脑汁地在想：那个内奸究竟是不是左湘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