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补救

张必克眼睁睁地看着洪云婷被绑票了，他到洪公馆报警后，立即来到嘉善图书店，找到了报春鸟。这里曾经是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的联络点，现在改为新四军驻沪办事处的联络点了，但依然在潘先生的领导下，所有的情报人员也都是原八路军办事处的人员。

“老板，请问有新到的《聊斋志异》吗？”

报春鸟抬头望了张必克一眼：“现在出版社不出这种书了，不过，我这里好像还有一本老版的，不知道您要不要？”

“也行，只要是《聊斋志异》就行。”

“好，您随我到后面去取。”

尽管他们彼此都认识，但按照纪律他们还是必须用接头暗号的，因为通过暗号还可以互相示警。如果有什么意外的情况，报春鸟就会回答：“正好今天刚到，我到柜上替您取去。”那么张必克在拿到新书后，就会立即离开。

说完，张必克跟着报春鸟来到后面。

“怎么回事？老张，出什么事了吗？”

“‘杜鹃’被人绑票了。”

“什么？”报春鸟一愣：“绑票，谁干的？”

“不清楚，绑匪用的是一辆没车牌的轿车，我估计是租界外的人干的，很有可能是日本人，应该与我们的组织没有很大关系，我已经向洪金森示警了。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的可能，现在的问题是‘井冈山’同志已经出现，万一我出现什么情况，你必须与他接上头。”

报春鸟提议道：“要不你暂时避一避，等‘杜鹃’有消息后再说。”

“不行，”张必克摆了摆手：“租界区的同志们，对‘八办’下令让他们停止活动颇有微词，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内部的奸细，而‘井冈山’同志的到来，对我们一定会有很大帮助的。另外，我看得出‘杜鹃’同志是有重要情报送给我的，如果不是关于内奸的事，很有可能是关于军统方面的情况，我们必须设法摸清绑架的人到底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那是不是通知租界区，让他们派几个值得信任的同志配合我们？”

“不行，也许那个奸细就在几个值得我们信任的同志中间，这个险不能冒。洪国军同志从苏北过来，带了几个新四军的同志，现在在闸北落脚，实在不行了，我通知他们一块行动。你等会就给潘先生发报，把这里的情况向他汇报一下。”

“好的。”报春鸟此刻提醒了一句：“对了，你看能不能让左湘玲想想办法？她是三教九流什么都通。”

“问题是我怎么通知她呢？”张必克想了想：“有了，我现在就去。”

报春鸟拍了拍他的手臂：“注意安全。”

张必克离开嘉善图书馆后，拉着黄包车正往百乐门舞厅赶，刚刚经过莱茵河公寓门口时，正巧看到左湘玲从公寓出来，张必克还没来得及停住脚步，就见她把手一招：“哎，黄包车！”

真是赶得早不如来得巧，张必克忙刹住脚步，把车把手往地上一放，然后拿下肩膀上的毛巾使劲掸了掸座位：“太太，您慢请。”

左湘玲迈步跨上黄包车，说了声：“爱德华医院。”

原来，昨天晚上刘凯峰走后，左湘玲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刘凯峰可疑，所以，她准备一大早找到洪云婷，好好跟她谈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个刘凯峰的。同时，因为洪云婷昨晚与军统总部联系了，她还想知道总部有没有什么新指示，她们早就有过约定，除非总部有什么紧急命令，洪云婷可以连夜给她打电话，否则，一般都要等到第二天，左湘玲会到爱德华医院听洪云婷当面汇报。

张必克拉了一段路后，半侧着身子问道：“太太到医院去是看病呢，还是看人哪？”

左湘玲眼皮微微一抬：“怎么了？”

“哦，现在兵荒马乱的，这租界也不太平，太太一个人出门可要注意点安全呀！”

左湘玲笑道：“这大白天的怕什么？”

“哎，那可不好说，刚才我在洪公馆门口，就看到一位大小姐被人架到车上去了，八成是被绑票了，这年头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到处都有哇！”

左湘玲一听，心里一紧：“洪公馆，哪个洪公馆？”

“不就是丰盛纱厂洪老板的公馆嘛，我看见那小姐好像还是从洪公馆里出来的呢！”

左湘玲的眼皮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她估计那个被绑架的小姐一定就是洪云婷，问题是她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绑架了她，是洪金森生意场上的仇人呢，还是那个叫刘强的人？是生意场上的人还无所谓，如果是那个叫刘强的人的话，那一定是冲自己来的。

尽管此刻左湘玲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波澜，但表面上她还是不懂声色，一直等到张必克把她拉到爱德华医院的门口，她才下车，付完钱后，径自朝医院里走去。

张必克知道她马上就会出来的，所以立即拉着黄包车跑开了，他不想让左湘玲出来时撞见自己。果然，左湘玲朝医院里走了几步，听到张必克拉着黄包车离开后，立即掉头出来了，拐了一个弯后，她走进了一个公共电话亭。

“铃——”

黄世忠刚刚坐到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拿起电话问道：“喂，这里是永泰商号，请问哪一位？”

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家小姐刚刚小产，想买点红糖，请问你们商号有吗？”

原本靠在椅子上的黄世忠立即坐直了身子：“有哇，刚到的货，麻袋还在仓库里，连包都没拆。”

“那我想买二两，不知道多少钱？”

“随行就市，我从来就不赚昧心钱。”对上暗语后，黄世忠立即笑道：“呵呵，我说‘醉妃’大人，这两年来，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什么时候能够让黄某一睹芳颜呀？”

左湘玲说道：“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红蝙蝠公寓最近搬来一对刘姓夫妇，你知道吗？”

“说别人我还没注意，说起他们我还真知道，那刘太太简直……”

“他们很有可能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

“啊，”黄世忠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情报准确吗？”

“我突然想起来了，去年国民政府判处了一个姓刘的叛国贼死刑，后来他与一个叫敖静的日本间谍逃跑了，我估计这对刘姓夫妻就是他们俩人。”

黄世忠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么说，日本鬼子盯上我了？”

“我现在也有一点麻烦，不便和总部联系，你用站里的电台与总部联系一下，把他们的体貌特征详细汇报一看，请总部立即进行核对。”

“好的，”黄世忠又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做好撤离的准备？”

“听总部的指示吧。”

“嗯。另外，总部如果有消息，我怎么通知你？”

“晚上七点，我打电话给你！”说完，左湘玲立即挂了电话。

武汉飞机场上，戴笠正准备坐飞机飞往重庆，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飞驶而入，正在与丁处长握手告别的戴笠问了句：“怎么回事？”

丁处长看了看：“好像是电讯组的车子。”

吉普车被卫兵拦下后，只见钟云惠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溜小跑来到他们面前：“局座、处座，上海站急电。”

丁处长接过电报看了看，然后递给戴笠，戴笠接过来一看，眉头一皱：“你立即回电，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总部特派员到了之后再做处理。”

“是！”

钟云惠朝他们敬了个礼后，立即跑回了吉普车。

丁处长忧心忡忡地说道：“昨天醉妃还来电，怎么今天就遇到危险了？还有，从这份电报的描述来看，那对刘姓夫妇分明就是姜太公和南造云子，如果上海站真的出了奸细的话，那么，他们在永泰商号旁边的公寓住下，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次一举吗？”

戴笠拿着电报沉吟了半饷，然后对飞机的驾驶员说道：“我今天不走了，你们起飞吧！”

说完，戴笠立即与丁处长一道，坐车返回了军统武汉站。在返回的路上，丁处长问道：“局座，我们是不是立即让段天成出发？”

戴笠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他现在想的，并不是黄世忠电报的所请示的，要不要除掉刘凯峰和南造云子，而是在考虑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奸细很有可能如丁处长分析的那样，内奸不在上海站。但在淞沪会战期间，每次发完上海站的机密情报，又总是被泄露出去，而同样知道上海站那些情报内容的还有醉妃，难道醉妃才是真正的奸细？

想到这里，戴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好在一开始就留了一手，没有让姜太公与醉妃见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即使这样也很危险，只要醉妃是奸细，那么姜太公必然暴露无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其他人还好说，如果姜太公就这么暴露了，那他就无法向蒋委员长交代了。

“这样，”戴笠对丁处长说道：“让曹云飞以总部特派员的身份，全权负责处理上海站与醉妃之间的问题，让段天成取代醉妃与姜太公单线联系。”

听他这么一说，丁处长也有所警觉：“局座的意思是醉妃也可能有问题？”

“不得不防，我们可以输掉上海的全部组织，但绝不能输掉姜太公，因为这是委员长亲自过问的计划。”

“是，卑职明白。那要不要把姜太公的底交给段天成？”

“不要，”戴笠想了想：“段天成这次到上海去的任务有二，一是单线与姜太公联系，二是在适当的时候，让他以姜太公的身份出现在上海站和醉妃的面前，我们给他们来个以假乱真。”

“我明白了。那我就让段天成采用第二套方式与姜太公联系，唯一希望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姜太公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所以我们要快！还有就是曹云飞，可以明确告诉他，段天成就是姜太公。”

“是。”

“回到武汉站后，你立即让段天成到我办公室来，等段天成动身到上海后，再通知曹云飞直接从九江到上海去！”

“是。”

一场营救姜太公和揪出内奸的计划，就在驶向军统武汉站的吉普车上出台了，然而令戴笠和丁处长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计划看上去很周密细致，但结果却是越添越乱，他们的这个补救计划，几乎把军统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弄得乱成了一锅粥。

日本驻上海**在原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部，为畑俊六举办的招待会即将开始，就在影佐祯昭和晴气庆胤准备出门的时候，麻生茜送来可一份电报，晴气庆胤看过以后，立即递给影佐祯昭。

影佐祯昭拿过来一看，电报的全文是——

军统上海站发现刘姓夫妇是我方特工，欲除之，目前正等待总部特派员临沪定夺。鼹鼠。

晴气庆胤说道：“看来，刘凯峰真的没问题。”

“也不一定，”影佐祯昭说道：“如果刘凯峰真的是姜太公的话，他们上海站的人不一定清楚。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感谢松本先生，他送给我们的这支‘鼹鼠’还真的不错。”

“听说这次他的女儿随畑俊六将军一块来上海了，我们得好好招待招待她呀，就算是给松本先生一个面子吧？”

“那是自然的，不过更重要的是，松本先生是希望他的女儿能到中国战场上来历练历练，我已经与岩井副总领事商量好了，就让她在**警察署的特高课，顶替南造云子离开后的空缺。”

“哦，那倒是很不错。对了，她什么军衔？”

“少佐。”

晴气庆胤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影佐祯昭：“她的军衔怎么这么高？”

“冈村宁次将军与松本先生是莫逆之交，据说这次新组建的十一军，很有可能让他担任司令官，他一定会把松本先生的女儿带在身边的。”

“他女儿叫什么？”

“松本伊代。”影佐祯昭一边朝门外的轿车走去，一边说道：“不仅如此，冈村宁次将军还把她称作是帝国情报界的四大名花之一。”

晴气庆胤笑着摇了摇头：“那其他三大名花一定不屑与之为伍的。”

等他们赶到会场时畑俊六还没到，他们在会场的外面看到了刘凯峰和南造云子，刘凯峰和南造云子刚刚向他们行礼完毕，就看见由七、八辆轿车组成的车队朝这边驶来。

车队停下后，从第一辆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少佐军官，南造云子一看到他们扭头就走，直接上了自己的车子。而刘凯峰并没有注意到，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晴气庆胤轻声对刘凯峰说道：“畑俊六将军在这里作短暂停留后，就要飞往徐州，他可是大日本帝国的大将，见到他的机会不多，你可得多看几眼。”

“是，内务长阁下。”

“还有，等会你和云子就不要进去了，情况有些变化，军统上海站已经发现了你和云子的真实身份，并且向他们总部请示，准备除掉你们。等畑俊六将军进去后，我和你们一块回机关好好研究一下对策。”

“是！”

晴气庆胤的一席话，听得刘凯峰一头雾水。

在他看来，左湘玲在自己示警后，应该怀疑到自己的日特身份，如果她是内奸的话，那么她应该会向日本鬼子求证，而影佐祯昭或者晴气庆胤也一定会给她某种暗示或者交待的。然而现在的结果却不是这样，她居然向军统总部汇报了这一情况，并且准备对自己和南造云子采取行动，按照常理推敲，她似乎又不是那个内奸。问题是上次传出去的情报，刘凯峰只经过了她的手，至于有没有其他的报务员，还是刘凯峰凭空想象的，刘凯峰有种如坠云雾的感觉。

他发现，那个内奸不仅藏得太深，而且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