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困境

因为随从和保护的人太多，刘凯峰也只是远远地瞥了畑俊六一眼，和大多数日酋一样，畑俊六的个头并不高，人很精瘦，也很精神，并且始终面带笑容地一边走着，一边与身边的副总领事岩井交谈着什么，倒是在他身前既在引路，又在用身体保护他的那个女少佐，引起了刘凯峰的注意，因为她太年轻了，而且绝不会比南造云子年纪更大。如果说南造云子是在中国，因为出色地从事了间谍活动，为鬼子的侵华战争立下汗马功劳而晋升大尉的话，那么她有凭借什么成为少佐的呢？

在鬼子的部队里，一个女人能够成为少佐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正因为如此，刘凯峰才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南造云子，但却看不到她的人影了。等畑俊六一干日酋走进会场后，刘凯峰立即回到轿车旁，却发现南造云子正坐在驾驶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刘凯峰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畑俊六可是你们的陆军大将，一般人一辈子都很难见他一面，你怎么躲在这里不出去？”

南造云子睁开眼睛，目光里充满仇恨地说道：“看到她我就上火。”

“怎么，”刘凯峰大感意外地问道：“你和他有仇？”

南造云子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呐？”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正奇怪着呢，你怎么会和畑俊六有仇？”

“去去去，”南造云子不耐烦地说道：“我说的是在他面前晃悠的那个小婊子。”

刘凯峰明白了，她说的是那个年轻的女少佐，看那样子，她对那女少佐绝对不仅仅是单纯的嫉妒，两人之间一定还有点其他的什么问题。

能够更多地了解畑俊六身边的人，总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刘凯峰故意激怒她：“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虽然我对你们这些小鬼子都没什么好感，但那个女少佐看起来还蛮顺眼的，尽管长相一般，但特别精神，一看就属于那种积极向上，非常有能力……干嘛，你瞪着眼睛看我干什么？”

因为刘凯峰发现，南造云子正一声不吭地瞪着自己。

“我说二鬼子，你是不是看见哪个女人，都觉得她们比我顺眼？”

“谁是二鬼子？”

“你们这中国人叫我们小鬼子，叫你这样的汉奸不是二鬼子吗？”南造云子把脸凑近他：“要不要我给你这个二鬼子牵牵线？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那个小婊子就喜欢象你这样的二鬼子！”

刘凯峰把脸侧到另一边去：“算了，不跟你说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帝国之花呀，你南造云子在你们日本鬼子眼里就是一个屁，什么时候想放就放，要不是本爷们给你撑着，恐怕你在梅机关都站不住脚！”

这个时候，晴气庆胤朝他们轿车这边走了过来，他们俩立即推门下车，还没来得及敬礼，晴气庆胤就把手一挥：“上车，回机关。”

“是！”

他们俩立即回到车中，等晴气庆胤的车子起动后，他们才跟了上去。

“对了，那个女少佐到底是谁呀？”刘凯峰问道。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刘凯峰突然想起在南京特务处那个女少尉说过的话：“女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有的时候，她明明想要告诉你什么，但只要你一追问，她就偏偏不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她要对你说的，那么，你最好装着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把两个耳朵捂起来，结果她一定会赖着非要告诉你不可。”

刘凯峰朝前微微一躬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点上，然后无所事事地哼起了小调。

“怎么不说话？”南造云子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

“说什么？”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小婊子是谁吗？”

刘凯峰斜着眼睛望了她一眼：“那个小婊子是谁关我什么事？”

“行啦，想知道就问吧，你一问，我肯定会说的。”

“那你就千万别说。”

“哼，你让我不说就不说？我偏要说！”南造云子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她叫松本伊代，是松本也夫的女儿。那个松本也夫就是一畜生，说起来是京都医科大学的教授，其实也就是玄洋社的**，还说自称是什么大日本帝国的谍报教父，充其量就是利用一些女学生对特工工作的猎奇心理，以训练和帮助她们成为特工为名，无耻地占有她们的身体而已。”

刘凯峰在丁处长那里听他介绍过这个松本也夫，但不是很详细，因为他所要面对的南造云子是土肥原的学生，所以，当时丁处长对土肥原进行了详细介绍，对于这个松本也夫也只是一笔带过。

“怎么，你也是在他那里不慎失足的？”

“谁不慎失足？父母去世后，妹妹靠我养活，而父亲在世的时候，总希望我能够成为帝国顶尖的谍报人才，所以，我就拜土肥原将军为师，考进了札幌女子语言学校。”

“不对吧，应该是札幌妓女间谍学校吧？听说到那个学校学习的，都是你们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妓女，出来后，继续在世界各地以妓女身份作掩护从事谍报工作。”

南造云子冷冷地望着他：“我是妓女吗？”

刘凯峰吸了口烟，然后一边吐着嘴里的烟，一边吹着口哨。

一阵沉默之后，南造云子接着说道：“我有个妹妹，就在他任教的大学读书，是他的学生。”

刘凯峰明白了：“你妹妹是不是很羡慕你现在的身份？”

“我警告过她，让她离这个松本也夫远点，但她就是不听。她是他们大学的高才生，但却偏偏想干特工。”

刘凯峰把烟头从车窗扔了出去：“我现在明白了，你恨的是她父亲。”

“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小就古怪刁钻。看到刚才和她一起下车的那个男的了吗？”

“是的，也是个少佐。”

“他叫植田雄，是东北拓荒团的孤儿，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他投入松本门下，认松本也夫为义父，本想娶松本伊代的，可松本伊代却喜欢上了一个象你一样的二鬼子。哼，也算是他们松本家族的报应！”

刘凯峰不知道松本伊代喜欢的是上官雄，更不知道上官雄其实就是自己的同志，他调侃道：“看来做汉奸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抱着日本娘们睡觉了。”

“问题是松本也夫希望把松本伊代嫁到皇宫去，如果松本伊代真的成了皇妃什么的，但却生下一个二鬼子的种，那可就是大日本帝国亘古未见的耻辱了！”说着，他们的车子已经驶入了梅机关。

“她现在担任什么职务？”

“她能担任什么职务？哼，接替我在特高课的情报组长而已。”

刘凯峰一怔，她追随者畑俊六而来，如果畑俊六到徐州去指挥华北派遣军的话，那她根本就没有理由在华中派遣军的辖区任职呀？

还有，自己也就是一个宪佐队长，影佐祯昭平白无故地把畑俊六的行踪告诉自己干什么？为什么自己已经到了会场门口，晴气庆胤有借故把自己支走？

这一切都让刘凯峰觉得其中必有奥妙。

不过，现在令他头痛的倒不是这些问题，与钉子接头的时间要等到下个星期一，而左湘玲这条线他又不敢再用，军统总部有什么指示他不得而知，万一上海站真的向自己下手怎么办？

他从车里下来后，下意识地看了刚才洪云婷被带进的那栋房子一眼，还不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别抓了进来。但是，不管是因为她叔叔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刘凯峰都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把她弄出去，至少要把消息传出去，理由十分简单，阻止敌人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他的责任和任务。

晴气庆胤把他们俩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军统上海站正酝酿着如何对你们下手。”

南造云子说道：“是不是因为我拒绝黄世忠的原因？也许他们认为，那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工作，作为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是无法拒绝那种诱惑的。”

“不，”晴气庆胤说道：“他们给军统总部去电的意思，并不是单纯的请示是否对你们采取行动，而是希望核实一下你们的身份，尤其是刘队长，他们已经怀疑到你就是被判处死刑的刘凯峰。”

刘凯峰无奈地笑道：“据说军统有个规矩，猎杀汉奸是不用请示的。”

“怎么，”晴气庆胤问道：“你害怕了？”

“没什么可怕的，真刀真枪地干，我想他们不见得对付得了我，问题是如果您和将军阁下不让我动手的话，那就被动了。”

“所以你们必须加快步伐，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丢失的鸦片，早日解决井上公馆的问题，然后再全力以赴地对付军统上海站。” 晴气庆胤有点不屑地笑道：“这倒有点象你们蒋委员长的策略，攘外必先安内呀！”

“内务长，我有个想法。”刘凯峰说道：“侦破鸦片失踪案和处理井上公馆的问题，我们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直接进入井上公馆，给他们来个打草惊蛇，逼着他们露出马脚；另外一种就是从上海的江湖门派入手，断掉他们的后路，也等于是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晴气庆胤想了想：“不，这不是两种办法，而是一个办法的两个方面，我觉得我们可以同时下手。这样吧，井上公馆那边，就有云子课长见机行事，需要配合的就直接通知武田课长，而你就负责江湖门派这个方面，我看就从小东会入手。”

南造云子说道：“如果我们双管齐下，两头一逼，说不定他们真的会狗急跳墙，还真的会利用黄世忠向我们下手了。”

晴气庆胤摇头道：“据可靠情报，军统局将派特派员一面来上海坐镇指挥，他没到之前，黄世忠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他们虽然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但还不清楚你们掌握了多少情况，想黄世忠这样的老狐狸，不到紧要关头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南造云子点头道：“那我就直接拜会井上日昭，先在他的脊梁背上抽上一鞭子，刘君则想办法接近小东会。”

“嗯，”晴气庆胤说道：“就这么决定了。”

“内务长阁下，”刘凯峰这时问道：“上午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宪佐队好像把洪金森的侄女给抓来了。”

“哦，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但见过两次面。”刘凯峰解释道：“这上海滩的江湖，可以说是礁多水深，让我接近他们总得有个引路人呀！”

刘凯峰说的很有道理，晴气庆胤又何尝不知道，问题是他现在要把洪云婷留作他用，而这件事关乎到华中派遣军的军事秘密，他又不能向刘凯峰透露。

“这样吧，”晴气庆胤想了想：“我先让你在洪小姐那里做个人情，以备以后使用，但现在她还必须留在这里。”

刘凯峰不解地问道：“他叔叔不是已经加入东亚和平促进总商会，愿意替皇军效劳了吗？”

“那只是他阳奉阴违的权宜之计吧了，如果不敲打敲打，他还真的以为自己现在是左右逢源呢！”

刘凯峰立即意识到，日本鬼子一定是在与洪金森交涉什么，因为遭到婉拒或者躲避而借绑架洪云婷以胁迫他，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刘凯峰就必须要帮洪金森一把，决不能眼看着他在汉奸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洪云婷被关在梅机关的审讯室里，正被五花大绑绑着，但没动刑，也没有人询问，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到这里来。开始，她还以为是地痞流氓为了敲诈勒索，但被关到审讯室后，她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当然，她并不清楚自己是梅机关的第一个犯人，还以为这是鬼子的宪兵队或者汉奸的巢穴。

“哗啦”一声，审讯室的门开了，吴胖子带着两个宪佐进来了，其中一个宪佐手里拿着馒头递到她嘴边，她把头偏到一边去了。

“怎么，不饿？”吴胖子冷笑道：“那是因为刚进来，关你两三天后，我倒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大小姐的臭脾气了。”

洪云婷怒目而视：“知道我是大小姐就好了，我劝你怪怪把我放了，否则，我叔叔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哦，你叔叔，丰盛纱厂的老板，东亚和平促进总商会的理事。”吴胖子走到她面前，伸手想在她脸蛋上摸摸，洪云婷又把脸偏到了一边，只见吴胖子淫笑道：“也是，你叔叔洪金森可是上海滩**级的人物，哎，你说，我要是把他侄女儿你给玩了，他会不会认我这个侄女婿呀？”

“呸！”洪云婷啐了他一口：“你这个流氓，你只要敢碰我一下，我叔叔一定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的！”

“是吗？”吴胖子伸手捏住洪云婷的脸蛋：“我倒要看看你叔叔怎么个扒皮抽筋法。”

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皮靴着，两个日本士兵在前面开路，引着一个日本少尉军官快步走了进来。

洪云婷一看，立即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对方，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刘凯峰居然是日本军官。

吴胖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刘凯峰，还不知道他是自己的队长，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后，立即点头哈腰地谄笑道：“嘿嘿，太君，您好。敢问太君您是？”

刘凯峰朝他一摆手：“南造课长会告诉你的。”

“是是。”吴胖子朝那两个宪佐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即和刚才一块进来的两个日本士兵走出了审讯室。

看到刘凯峰一语不发地站在自己面前，洪云婷心里恨得只发抖。她恨自己真是有眼无珠，怎么把狼当羊，居然把一个日本鬼子当成救自己的大恩人，因为阻止自己进一步与他接触，洪云婷还恨了左湘玲整整一个晚上。

她铁青着脸，恨不得一头碰到墙上撞死去！

刘凯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她，她把头偏到了一边，刘凯峰把烟叼在自己嘴里，然后点上：“知道为什么抓你到这里吗？”

洪云婷把眼睛一闭，懒得搭理他。

“需不需要我给你叔叔带句话？”

如果是地痞流氓或者汉奸还好点，看到自己是被日本鬼子抓来了，洪云婷知道自己的父亲即使有再大能耐，也不得不看鬼子的脸色行事。因此，她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把父亲牵扯进来。

“说吧，你们抓我来到底为什么，想干什么？”

“因为你叔叔很不配合皇军。”

刘凯峰的话让洪云婷的心暂时放回了肚子，因为至少她现在知道，日本鬼子之所以抓自己，并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们与父亲有什么矛盾。同时，她在心里也为父亲感到高兴，至少从刘凯峰的话里她已经知道了，父亲并不是个铁杆汉奸。

洪云婷蔑视道：“他不配合你们，你们找他好了，为什么要抓我？”

刘凯峰笑了笑：“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凶巴巴的？要知道，经常发脾气的女孩子老的快，你应该学会温柔点。”

洪云婷冷笑道：“哼，在你们日本人的监狱里，被五花大绑绑着，你还指望我温柔？”

刘凯峰伸手把绑着她的镣铐松开，然后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不要给自己的身体斗气。”

洪云婷朝他翻了个白眼：“走吧。”

“走，上哪？”

“牢房呀，反正我又没指望你们会放了我。”

刘凯峰点了点头，然后把她带出了审讯室，在一间看上去像是个单人宿舍的房间里，只不过窗户上都安了铁栏杆，窗户外面还挡着一堵高墙。

房间里倒是蛮干净的，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上面，铺着一条鬼子的军用被子和床单，旁边还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面还摆着一个开水瓶和一个军用茶缸。

洪云婷一看这种布置，立即停在门口不远进去，她以外这是刘凯峰的房间。

站在她身后的刘凯峰问道：“怎么不进去？”

“送我到牢房吧！”

刘凯峰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笑道：“这就是你的牢房，放心吧，晚上只有你一个人住这。”

洪云婷冷笑道：“哼，谁不知道你们日本宪兵队就是阎王殿，我不相信所有的犯人都有这么好的待遇！”

“你不是犯人，只是临时被我们请来的客人。另外，我也不是日本人，我叫刘凯峰，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哼，”洪云婷冷笑道：“是呀，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对了，那天袭击我的几个人大概也在这里吧？怎么不让他们出来给我瞧瞧？”

刘凯峰看了看房间一眼，然后说道：“有什么需要给门口的哨兵说一声。”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他走后，门口的哨兵推了洪云婷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哗啦”一声，哨兵从外面把门反锁上了。

刘凯峰走出这栋楼房的门口时，吴胖子老远就迎了过来：“哎呀，对不起，吴某有眼无珠，不知道您就是刘队长刘大人，以后在您的麾下谋生，还望队长大人多行方便。”

刘凯峰看到南造云子正站在轿车的门旁边等着自己，于是对吴胖子说道：“我和课长不在时，你就多给我们盯着点。”

“一定，一定。”

“还有，你是特一课的人，对特二课要多长个心眼。”

“明白，队长大人，吴某以后只以您马首是瞻，您就放宽了心。”

刘凯峰走到轿车旁时，南造云子立即开门进了驾驶座，等刘凯峰上车后，她一加油门，轿车边缓缓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