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在王家坝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十公里之外有块湖，湖上长满芦苇，每年的夏季芦苇开花，风掠过会发出一片轻呜声，从远处看，会看见一只丹顶鹤从芦苇丛中飞起，然后飞向山的那头，这时，也会有一大片的白鹭跟着飞去。人们说，那是小红子显得神光，小红子死了，她的坟被埋在丹顶鹤飞去的山头。

小红子是谁？王家坝的妇孺皆知，贫困户王长军之女，学名王小红。王长军何以评上贫困户，这个事还要追溯九八年那场洪水。

1998年，王家坝降下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暴雨持继了三天三夜。王长军夫妇刚从深圳打工回来看望母亲张婶和孩子，本来当天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团聚，第二天下午王长军夫妇还要赶回深圳，没想到，这一回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撇下母亲和女儿长卧在王家坝这块土地。

王长军睡的那间屋子倒蹋了，山后一大片一大片涌来的泥沙流和几日被暴雨松动的石块滚下山一同淹埋了这对青年，当山洪过后，田野平静，人们挖出了被埋在暴洪中的王长军夫妇，女儿小红和母亲张婶看后直哭得死去活来。

生者俱欢颜，死者长安息。王家坝幸存的人们看到他们的场面都惊虚不止。政府对这次的山洪之灾给予王长军很大的慰问，但是精神之伤岂可用物质来代替。年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子懵懂得知道父母死后被评上“特困户”，每年村里会拨些经费抚养他们奶孙。

小红子聪明懂事，爸妈过世后，经常会帮当妈又当奶奶的张婶干些体力活。村里上下都在议论这个女孩子，谁家要出小懒虫，大人都会以她作榜样为他们的孩子洗脑一番。或许她的身世，村民都会或多或少帮助这个聪颖的女孩。

06年暑假，已上六年级的小红在村里迎来了一位外地的小哥哥乔晖。他是邻居家王叔公的亲戚，听说自幼骄横，天马行空，连大人也不是他办法，但是奇怪的是，他学习成绩一向是班级首指，妈妈宋爱玲曾苦恼，问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为了避免乔晖的不配合，亲自上门乔装和乔晖相处了一阵子，得出这是城市惯有的小孩生理特性，没有其它心理上的障结。宋爱玲喘了一口气，她想想，小孩子这样惯养下去不是个办法，说不定那天因为性格上的闹事，把孩子害了，她作为父母怎安心？哪个家长谁不想自家孩子都成龙成凤？

宋爱玲几夜不能睡眠，爱人乔同书一语道出：“暑假带他去乡下！好好给我改造一番！”宋爱玲虽有一百个不愿意，担心累折儿子，但是她爱子心切，老公的提议也不是不无道理。现在很多小孩因为城市浮华，物质丰盛，小的在家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那种条件能不把一个人给惯坏吗？再者，大人每天早出晚归，有条件的雇个家教，想用家教辅导孩子，没门，现在孩子接触的视野比谁都广，他们能够诓自己的父母，一个小小的家教能奈何得了养在优越家里这些小天皇？城市父母们为了孩子多了几分忧虑，以前人们为了让后代的教育和环境有个更好的条件，从农村跋山涉水辗转反侧摸关系托人情把孩子送到城市，一心驻扎城市。现在风气变坏了，在农村，只有纯朴的心灵和与世隔绝的空气才能净化那些城里发狂的儿童。

宋爱玲决定陪儿子去一趟爱人乔同书叔公家，就是王家坝人称王叔公家里。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几十年前他们家就这样走着。

儿子乔晖对这次前行非常不满意，读初二的他有自己一般见解，“最受不了农村的落后，最受不污秽脏乱，说不定在路上踩上好几堆狗粪。”妈妈宋爱玲听了他狂妄之语，回道，“晖你踩到狗屎运是你走好运！不经常听人说：我发了，踩到狗屎运了！”

“妈妈，无知，我爸发财是踩了几堆狗屎？笑话，你真个妇人之见！”

宋爱玲本想跟儿子开开玩笑打散母子间的严肃，儿子的一番厉落让做母亲的她有点心酸。唉，晖晖从小跟着保姆，保姆也被气跑好几个，他们俩夫妇，一个外资跑生意，一个就坐银行，唯有一点时间到晚上，乔晖七八点就睡了。叫他们怎样管教？也难怪宋爱玲发怵。

乔晖不想去，但还是被乔同书狠狠数落了一番，也没办法，小孩子都懂得财大气粗，儿子还是怕老子，做母亲的宋爱玲对丈夫如此教育儿子很不是滋味，但她没有其它法子说服跟前喜欢斗嘴的儿子，丈夫几句威慑之语把儿子的骄蛮先暂时压了下去。

乔晖重重关上了房门，宋爱玲随后跟了进去，看乔晖很郁闷坐在电脑前一声不吭。

“晖，妈妈给你准备行装！明天我们早点出发！你爸说你几句你也不用气！”女人就是女人，乔晖一听到母亲为自己解围，轻轻呼了下宋爱玲：“妈。。”

“早点睡吧。。。。乖！“儿子再怎么不听话，母亲都视之为心头肉，宋爱玲看着乔晖心痛得回答

一大早，车就在楼下等候，王同书叫醒妻儿后匆匆去了公司，等到车回来鸣着喇叭催个不停，乔晖和宋爱玲大包小包往楼下走去，

“哎呀，大姐，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我上去杠！”司机老陈看到他们向车边走来大声喊到，随即打开车门帮助那两母子。

“也没什么，都是我家乔晖吃的食物和穿的便装。嗯，今天怎么老陈你来开车？小杨呢？”宋爱玲边放下行礼到汽车舱座，一边问

“他家里有事向乔总请假了，我这不是有幸吗？能替乔总干活是我老陈的光啊！”

“你人好。老乔舍不得你走啊，现在那家物流干得怎么样？”

“大姐，混口饭吃！”

“咳，别这么说！老陈，大家都是出门人，都是为了这张口啊！”

“妈，叔叔，你们怎么回事，有饭吃就好了，玄来玄去的说那么多客套话！”乔晖很不耐烦说道

“看我儿子那张嘴，一点都不懂礼貌！”宋爱玲为老陈解说，老陈很尴尬地回：

“啊哈。。现在的小孩有他的想法，我们的思想跟不上时代了！”

“就是。。还想让我到农村改造昵！”乔晖咕叽拉了一下白眼地说。

“哈哈。。小晖。。越来越有个性啦！”老陈打趣地说

“还个性！牛脾气一个！”宋爱玲笑着说

“妈，你错啦。。新时代叫酷，懂不懂，COOL，酷，C，O，O，L！”乔晖得理不让人

“哈哈。。大姐。。就是就是这个，，我儿子毛毛也这么说。。”老陈笑时充满乐趣

“呵呵。。是我。。是你妈妈，老了！”宋爱玲对儿子说

（二）

王家坝，王叔公早已在家等候。经过几小时的颠簸，再走上一里左右的路，乔辉宋爱玲他们终于来到了村里，村里的人早已沸沸扬扬，让孩子去农村锻炼，这个新鲜的话题让农村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红子很想看看被村民议论纷纷那个人，她也早早在大门就坐。

王叔公的家与小红子的家挨着，王叔公有什么动静小红子都一清二楚。

“奶奶，叔公家要来人了？”小红子问张婶

“是啊，听说是叔公家的表房亲戚！一位调皮捣蛋的小家伙！”张婶回道

“他为什么要被送到这里来啊？”小红子一百个不解

“啊。。这有点象以前上海知青一样上山下乡！”张婶打了一个让小红子不明白的比喻

“奶奶，什么叫知青？什么叫上山下乡啊？”小红子打破沙锅

“就是去农村改造啊！”张婶叹气道

“他犯什么错了？”小红子还在问

“他没犯错，是他家人让他农村锻炼！”张婶继续解释

“城市不是很好吗？城市不是可以赚好多钱？”小红子突然想起爸妈。。六岁时她高兴得看着爸爸王长军给她带回洁白布做丹顶鹤，爸爸说只要听话，他会赚好多好多钱回来给她买礼物。几年过去了，那只丹顶鹤还在，而父母与逝长辞了。奶奶头发花白，含辛茹苦养着她。

“奶奶，我不要很多钱，我想爸妈！”小红子突然站起来跑向奶奶，奶奶张婶**小红子，干枯的手抹去小红子澄澈的眼睛流下的泪水。

张婶正欲开口说，隔壁的王叔公喊道：“啊。。到啦。。到啦”小红子收起泪痕，顺着声音向王叔公的方向望去，在她的视线里有三个人，前面走的是一个男孩子，后面一位阿姨和叔叔。他们穿戴好整齐，小男孩背后还背个包，这跟她的布包形成鲜明对比，奶奶还是用妈妈的衣服缝成的。

“叔叔！”走到张婶喂猪的那个猪圈，那个阿姨叫了一声王叔公

“妈，好臭！”那个小男孩捂着鼻子斜视旁边的猪圈“什么怪味啊。。这种鬼地方，早知我就不来了！”

“这就是晖儿啊。。”王叔公迎上那个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的小男孩，“长得这么高啦！”

“叔叔，就是。。孩子这几年长得快！你身体可好？”旁边的阿姨亲切对王叔公说

“晖儿，叫叔公，不要那么没礼貌！”阿姨拍着小男孩的头

“臭死了，你叫我怎么叫？”小男孩看了小红子一眼，那种眼神好象在告诉她说，都是你养得这种臭气啊。两只手死死捂住鼻子和嘴巴。

“大姐，小晖第一次来农村吧！”后面的叔叔问阿姨

“这不，他吃过猪肉，没看过猪走路，更不知猪是怎么养的！”阿姨的话让小红子扑哧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没见过城里人啊！”乔晖目视比自己小一个头的王小红，不甘心把气泄在别人身上。

“你呀！口气不要那么狂，你的祖根就在这里！”阿姨训着这个男孩，男孩不说话。

“辛苦啦。。来，小晖，听你爸爸打电话说你要来，把我这叔公都高兴死了！哎呀，都长这么高了”王叔公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男孩的身高“你看看，叔公都老啦！前几年来城里看过你，当初你还在玩皮球呢！”

“叔公，我现在不玩皮球了，玩电脑，玩英特勒，你懂不懂。。里面的世界真好玩。。网上商城。。网上游戏。。噼叭。。**的。。！”男孩吃着从塑料袋拿出的类似饼干一边回答王叔公，小红子亮闪闪的眼睛一看，香口红著片，嘴巴有些馋。

“叔公，这孩子成天只知道玩，家里什么都不缺，吃的，穿的，用的，整天上网，游戏！看把这孩子惯坏了！”阿姨先回答了王叔公，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好不好？尽个说人坏话！哼”男孩听阿姨说很不高兴

“你呀，就是不知穷人苦！”阿姨低下声来好象对男孩说了这么一句，但还是被小红子听见，小红子感觉小男孩看了她一眼，她们的眼睛对视着，之后，他被王叔公/阿姨及跟在后面的叔叔前呼后拥进了王叔公的家门。

因为隔壁，小红子听得到他们的欢声笑语。小红子感觉很孤独，她来到房间，房间里一张很简陋的床，壁上挂着父母的照片。小红子又往床上望去，丹顶鹤，她好象又看到妈妈微笑送给她这个礼物的那一刻。

一天过去，小红子没看到小男孩出来。第二天一大早，小红子在房间听到王叔公家的哭声，她贴着墙壁听得很清晰：

“妈，你不要走。。呜呜。。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小晖，听妈妈的话，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是扔下你，是让你感受农村生活。你知道吗？妈也舍不得你，妈一走会很想你的！”呜。。小红子好象听到阿姨哭了

“妈。。”哭声搅在一起了，小红子跑出房门，坐在大门。阿姨从叔公家出来，小男孩从背后抱住了阿姨，叔公拖住了男孩，阿姨和那位叔叔提着行礼和他们告别。阿姨走过时跟小红子笑了一下，小红子突然亲切感觉阿姨象她妈妈。

王家坝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乔晖感觉妈妈走后有种落空的心情。任凭叔公怎么劝解，他也不吃不喝。环眼四壁，与他家大相径庭，因为时间过久，墙壁有些脱落的痕迹，大厅的横梁上因为没有抽油烟机而熏得四处乌黑，偶尔地板缝隙会钻出一二只蟑螂，让人感觉极为恶心，时不时外面会涌进一股使人想翻胃的猪圈味道，乔晖差点把早餐的牛奶配面包吐掉，望着妈妈给他装得其它面包，他突然觉得全无胃口。

“什么鬼地方！”乔晖喊了出来，他觉得这么一喊，心情好多了。

王叔公见乔晖一整天不吃饭七上八下，担心他出什么事，被他这么一喊，王叔公胆也吓破了。“小晖，怎么啦！”

没想到，热蜗里的蚂蚁被慢调斯理的声音顿住了：“没什么。。我喊一喊。。”

那天晚上，王叔公去河里打了些鱼，看起来，这鱼的鲜嫩和煮法让乔晖大有食欲：“叔公，那叫什么鱼？”

“普通话我说不上来，当地叫“趴子”！

“趴子，真好玩！嗨，叔公，你说对了，趴子，一见我们就趴下了，跟打日本鬼子一样！“乔晖第一次有这么开心的笑容，王叔公松了一口气

“哈。。。小晖也很逗得啊！”叔公跟着开心起来

乔晖那晚睡得很舒服，几张板拼起来的床，第一晚睡得翻来覆去，惹得妈妈以为他闹肚子，这个时候，乔晖早已忘了底下不是席梦斯喽。

第三天一大早，乔晖听到公鸡的啼鸣，他爬了起来，走出了大门，啊，好清新的空气呢，怎么没有猪粪的味道呢，空气里带着野草香，这在城里没闻到过的味道，清凉的感觉象浸在牛**洗过般愉悦。有一丝雾笼着，慢慢扩散，哈。。象妈妈的丝巾飘掠过额头。。有玫瑰花香，浓浓的又淡淡的，最后消失了，远处小山丘露出太阳半张脸，嗯，从来都是看着太阳从当中走过。农村有如此诗情画意啊。。。乔晖一时想到：“采菊东离下，悠然见南山“陶公的田园生活，没想到，曾经在思想的脏乱却是如此一派河山。

“小晖，在看什么呢！”王叔公在叫

“叔公，，闻闻空气呢！”乔晖应道

“不嫌猪屎味啦！”王叔公走过去拍了这个快与他长得这般高的外侄子

“叔公，我还不愁呢，这里有天然空气净化器！”乔晖笑

“小子，算你识相！”俩爷俩一起笑了起来

“叔公，早！”小红子见到王叔公亲切叫了起来

“小红子，早！”叔公向正在猪圈喂猪的她打起招呼

“叔公，这小妮子是谁呢？”乔晖偷偷打听道

“隔壁家小红子呢，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日子呢！”王叔公压着声音

“叔公，我这还有面包你吃吗？”

“我从不吃西洋货！你不吃，送点小红子吃吧！”

“好的”乔晖点点头，他想起第一见小红子时的轻蔑，叔公提起她的身世后，他将平时的傲慢压到最低，试想和这个女孩接触。他回房间取出一大袋的面包，来到猪圈旁：

“你叫小红子？这是我给你吃的面包！”

小红子一张很好看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听到他这么说，她瞬间眼睛聚满惊喜，“我叫小红子，你叫小晖吗？这面包你吃吧，是你家人给你带的吧？”

“是，我叫乔晖，桥去掉木就是乔，晖，是，你看，就是太阳旁边加个军，记住我的名字没有？这个名字是我爸起的，他说我早上出生，云蒸霞蔚，很是壮观，人生犹如此军人虎虎生气！”

“我叫王小红，王，是虎字头上的王，小，是大小的小，红就是鲜红的红！我妈起的，她希望我象这太阳一样红遍天空！”小红子比划指向太阳

遇到朋友了，乔晖和小红子从来没有伶牙俐齿把自己的名字介绍得那么具体和形象化。这二个人当初看起来还象个冤家，一接触，从名字开始慢慢聊开了。

这样一来，小红子也接受了乔晖的面包，她第一次尝到那么好吃的东西，小红子夸了一句“真好吃！”

乔晖没当什么地说：“我每天吃，都吃腻了！你爱吃，你就多吃吧，我房间还有呢，我妈给我装特别多！”

“你妈对你真好！”小红子提到乔晖的妈妈，想起阿姨走的一天，那和她对视的一笑，她永远也忘不了。小红子抱着一大堆乔晖给的面包放到房间，她看着妈妈的像，又看那只还和当初一样好看的丹顶鹤，心里多么想念起自己的妈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