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赵啸风躺在那里，天气凉了，山上风又大，木板窗放下来，只留下一条缝，屋子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当前是几点，但他知道睡在隔壁的齐远山不会误事，到时候自会叫大家起来。他仔细听了听隔壁的动静，那边静悄悄的，屋外除了山风的声音，也听不到别的声息。他的神思在这个山头上的木屋内外绕了一圈，没有发现能够留住他注意力的事物，不知不觉中，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多以前——

那天他回到家里以后，惊动了他的爹娘，他爹听他说了刚发生在白家的事，马上意识到事情还没完。赵华章当即要他逃走，他娘拿出了藏着的一点钱，要他远走高飞，至少一两年内不要回来。

他听从爹娘的话，马上离开了家，但是由于放心不下爹娘，还有在白家的迎春，所以并没有远走。他进了山，找了一个背人的小村子藏身。在山里待了半个月之后，他惦记家里，偷偷的摸回了魏岗镇。他不敢回到自己的家，而是找到了和他关系不错的谷满囤。谷满囤是个光棍，家中没有了亲人，也没有财产，连手艺都没有，就凭一身力气四处打短工糊口。赵家以前日子好过的时候，曾经出手帮过满囤的爹娘，尽管他爹娘早就去世了，满囤却一直记着赵家的好处，赵啸风很信得过他。

满囤告诉赵啸风：白家的人那天果然到了赵家，逼着赵啸风的爹娘交出儿子来，在白起龙哥两个的指使下，有家丁还动上了手。

赵啸风一听白家家丁对爹娘动手了，顿时着急起来，连忙问有没有伤到他爹娘。满囤对他说：“还算好，那天他们去的人多，气势汹汹的，惊动了赵家的左邻右舍。白家的家丁动手的时候，有人就立马去告诉了白士杰。白士杰住得不远，马上就赶到了赵家，他在白家族中说话管用，他一到场，白家的家丁也就不敢造次了。你爹娘受了点皮肉之苦，没有伤到筋骨，现在已经好了，你不用耽心。”

赵啸风还是不放心，谷满囤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劝告他：“你现在不能回家，白家在你家周围放了暗桩，日夜都监视着你家的动静，你只要一露头，就会落到他们的手里。现在白家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你爹娘，只要你不露面，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放手的。你放心好了，我会把你回来过的事告诉你爹娘的，有啥事情，我和邻居们都会帮忙。”

赵啸风又问到了妹妹迎春的事，满囤说：“迎春在白家没听说出什么事，我也暗中找熟人打听过，听说好像让她单独住一间屋，不许她出来，别的没有难为她。就是白起龙他娘那天晚上被打了一枪，到现在还没有好起来。现在就看白家太太怎么样了，要是能好起来，时间一长，再托人从中说和说和，事情也就好办了。要是白家太太有什么不测，那你就没法回来，只能走得越远越好了。”

这次赵啸风听从了满囤的劝说，没有回家去，又回到了山里的藏身之处。事情变得不可收拾，那是在他这次回家的又半个月之后。那是他第三次回到魏岗镇，还是找到了满囤。满囤在对他说近日事情的时候，不小心说到了白家太太孙金锭伤势变重了，白家的人因此急了，几乎三天两头上赵家要人，态度也越来越粗暴。

赵啸风知道，如果自己说要回家看看，满囤一定会极力劝阻，他当时没有表示什么。他从满囤家出来的时候，依然还是朝镇外走，满囤也没有疑心。他等到一脱离满囤的视线，马上改变方向，向自己家摸了过去。

他自以为对自家的环境很熟悉，能够躲过暗中监视自家的家丁，表面上他也做到了这一点，没有发现任何人，他就敲开了自家的门。他娘一看到他，只顾着仔细打量他，泪眼婆娑的；他爹有主见，很快就劝住了老婆的絮叨，要赵啸风赶紧离开。

赵啸风看到爹娘都没事，心中放下了一大块，也知道自己不宜久留，告别了爹娘就要走。他还没有走出大门，大门外突然传来狗吠，紧接着就有人把门砸得山响。赵华章连忙让赵啸风从后门出去，赵啸风还想要说什么，被他娘连推带搡逼着朝后走去。赵华章则赶紧奔到大门口，他没有去开门，而是站在门后用背顶着门，似乎这样一来就给门又加了一道保险一般。

赵家现在虽说败落了，但是他家现在住着的房子，还是以前老房子的一部分，四周的围墙不但厚实，而且很高，不是随便就能翻越的。他家现在所住的这间房屋的大门，和以前大宅的正门相比要差不少，没有正门那么厚重结实。但是这扇门还是很坚固，门栓也很粗，一时半会儿没法从外面弄开。

白起龙和白起元兄弟两人带着几个家丁，砸门砸到手痛，门里还是没有动静。孙金锭这几日伤势沉重，这让他们兄弟两个心里窝了一团火。白起龙脾气虽说不好，但考虑到家里还有个迎春怀着他的种，他只想抓住赵啸风好好教训一顿。只要赵啸风服了软，让他在爹娘面前有个交代，他看在迎春的面上，还不想真的拿赵啸风怎么样。

白起元就不同了，他平日横行惯了，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现在见赵家不开门，他的火气再也按耐不住。他从一个家丁那里要过两颗手榴弹，让大家朝后退开，然后把手榴弹放在门槛上就拉了弹弦。白起龙这时候正在一边打量高高的院墙，寻找着可以进去的薄弱点，等他看到门口的家丁纷纷后退，连忙过去，却被白起元一把拉住了。白起龙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同时响起的两声巨响伴随着硝烟泥尘冲了过来。白起龙心里有点责怪弟弟做事过于莽撞，但是事已至此，再多说啥也是白搭，只好赶紧上前去查看情况。

赵家的大门被炸开了，两扇门板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木散在了地上。白起元带头冲了进去，白起龙跟在后面，在抬腿跨过地上横着的半扇木门时，忽然发现门下压着的似乎是个人。他叫住一个家丁，两人把底下的那个人弄了出来，见到居然是赵华章。

这时候赵啸风已经出了镇，自己家的方向传来的巨响，让他心中大惊。他见后面没有追兵，就返了回去，迅速而小心地朝自家门前接近。他来到离开自家大门不远的一个拐角处，远远地看到大门洞开，他明白大概是刚才那一声巨响造成的。门口有白家的人，他不敢过去，但心中对白家增添了巨大的恨意。他想不明白，白家为什么会对自己家下狠手，不但圈禁了妹妹迎春，现在居然还用上了炸弹。

这一声巨响惊动的，不光是赵啸风一个人，镇上不少人家都有人出来查探。他们看到赵家门前的白家家丁，都不敢上前，远远地窥视着。赵啸风藏身的地方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巷拐角，也还是有人来了，他们发现了躲在这里的赵啸风。这些邻居大多数都对白家颇有微词，看到赵啸风以后，都不做声，还把他掩藏在了身后。

没多久，就见白家的家丁匆匆带着镇上的郎中柳先生过来，直接进了赵家的门。赵啸风预感到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就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回家里去。邻居们拉住了他，平时和赵家以及白家关系都还不错的魏宝成正好在他身边，劝他说：“啸风，你现在不能过去，去了非但于事无补，反倒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你还是走吧，暂时不要回家。你放心，等会儿我过去看看，有什么事我会帮你弄好的——我说话白家还是会听的。”

魏宝成和几个邻居纷纷劝说，总算打消了赵啸风回家的念头，在大家的极力劝说下，他拜托大家照应自己的爹娘，然后悄悄离开了现场。后来发生的事，让他对自己当时没有进家门后悔莫及。他是三天后才再次回镇上的，谷满囤告诉他：那天他爹被炸伤了，伤得很重，尽管柳先生用尽了手段，也只是让他爹拖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爹咽气以后，白家派人上门帮忙料理后事，被他娘骂了出去。白家虽说做出了样子，似乎对赵华章的死心存歉疚，但是并没有放弃抓捕赵啸风的念头，赵家外面还是有人蹲守。

谷满囤告诉赵啸风，他娘大概是发觉了白家在门外蹲守的人，不愿意儿子被白家人伤害。另外他娘大概也是伤心丈夫死于非命，一时没有想开，居然在第二天的夜里，在丈夫的遗体前上吊自尽了。

赵啸风闻听此信，悲痛欲绝，咬牙切齿的要去找白家报仇。谷满囤怎么都劝不住他，只好采取缓兵之计，对他说：就算是要报仇，也要等他爹娘入土，并且有所准备以后，才能行动。

赵啸风听从了满囤的劝说，他答应在爹娘没有入土之前，不会贸然行事。他想到要报仇，就不能落到白家人的手里，即使白家人不会伤他性命，他也不愿意和他们见面和说话。于是，他强忍悲愤，将爹娘的身后事托付给了满囤，自己还是回到了藏身之处。

镇上的人都同情赵家的遭遇，满囤出面，暗中将赵啸风托付他料理后事的意思一说，邻里们纷纷出手相帮。有了满囤从中说项，邻居中那些老一辈的人，也没有对赵啸风不亲自料理爹娘的后事这一点挑理，赵华章夫妇很快就入土为安了。

赵啸风在爹娘安葬以后，偷偷到坟上祭奠了爹娘，并且在爹娘墓前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爹娘都不在了，赵啸风反倒冷静了下来，并没有马上就对白家出手，而是搬到了更远的山里，悄悄地蛰伏起来。白家也知道赵啸风一定会来寻仇，他们紧张地戒备着，却一直都没有等来赵啸风，甚至连赵啸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白家的防备渐渐松懈了，白景明和白起龙父子虽说还是不敢懈怠，但是那些家丁们连着一个多月处于紧张之中，到了现在也就难以在保持原来的状态了。这时候孙金锭的伤势愈发的严重，已经到了常常昏厥的程度。白家父子的精力有一大部分转向了孙金锭，暂时也就顾不上赵啸风的事了。

赵啸风从上次的挫折中吸取了教训，明白自己赤手空拳想要报仇是不可能的。他在白家的戒备松懈下来之后，偷偷回了趟家。他的家中一直空关着，白家的人只是在外围布下眼线，并没有进入他的家里。如此一来，他爹藏下的不算多的一点钱，就一直呆在原处没有被拿走。他偷偷进了家门，找出了爹藏起的那笔钱，又拿了几件替换的衣物就离开了。

手里有了钱，他通过山中的猎户，辗转寻到了倒卖枪支子弹的掮客，买了一支金陵制造局仿制的“枪牌撸子”，另加二十发子弹。他原本是想要买一支盒子枪的，但是由于盒枪的价格实在太高，他的钱不够，这才退而求其次，买了支仿造枪。

枪买来之后，他又到山里没人的地方练了练，打掉八发子弹之后，他感到有把握了，剩下的就是找到合适的时机，进入白家报仇雪恨了。他在白家的周围转悠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他认为难得的机会，于是精心准备了一番，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在深夜再次潜入了白家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