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燕窝顶寨子里的弟兄们，有了赵啸风和齐远山弄回来的那些东西，加上李天禄和范文标也多少带回来一些食物和用品，这个年总算是过得去了。山寨的弟兄们大多都很高兴，他们的五当家弄回来的那些，可都是好东西。大米白面有三四千斤，还有些日本罐头和酒肉，以及不少香烟，山寨里本来就存有自酿的烧酒，这个年大家伙过得很乐呵。

弟兄们都感谢和佩服五当家和齐教官——他们居然敢去捋日本人的虎须，还让八路军的人帮他们把东西搬回来。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高兴的，山寨里的三个当家的，就都不太高兴。

大当家的李天福，最恼火的是老五居然去惹日本人。他们当时虽然杀死了全部的日本人，但是又接受了八路军和百姓的帮助，人多嘴杂，这件事早晚会被日本人知道。他对日本人并不很了解，也懒得去了解他们。他只想着不要招惹日本人，小日本也别找他的麻烦，还让他自在地当个山大王。

这件事他的夫人闫美云很赞同，和莲儿两个乐得合不上口，在他面前总说老五的好话。现在事情不想发生也已经发生了，他自然不愿意再为了这件事去惹得夫人不高兴。可是他的心里总像憋着一点东西，很不爽快，就算是那些日本罐头和日本烟酒，都没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

二当家和三当家的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除了不愿意得罪日本人，害怕因此给山寨招来灾祸以外，还妒忌老五和齐教官抢了他们的风头。现在山寨里的弟兄，包括他们两个的手下，都念着老五的好。他们两个嫉恨赵啸风的原因，又有些不同——李天禄是看到山寨里的人心向着老五，老五和齐远山手下那几十个人，眼瞅着越来越能打，他不得不担心有朝一日这座山寨改了姓。

范文标除了埋怨老五招惹了日本人，还有一点是他眼看着莲儿对老五的那点心思越来越明朗了。莲儿成天粘着老五，“五哥”长、“五哥”短的叫着，让他看到就心烦。他也想要接近莲儿，想讨她的欢心，可是莲儿对他却不冷不热的。真要说起来莲儿对他也还不错，至少并没有刻意回避，可是他只要想到莲儿叫赵啸风“五哥”，而叫他则是一本正经的“三叔”，心里就窝了一团火。

范文标知道，山寨里上上下下，谁都明白莲儿的心思，也大都知道他对莲儿的想法。但闫美云却表现得很明白，她是偏向赵啸风的，甚至在她的眼里，齐远山也要比他这个“三弟”亲近得多。他的心思李天禄明白，背后也在大哥面前帮他试探过，李天福的表现是不置可否，但可以看出其对这个老三并不满意。

山寨里的几个头目，各自怀着心思，就这样一个年过完了。弟兄们这些天过得很舒坦，山寨的大事不用他们操心，山下的大事也不用他们考虑，他们只管吃喝拉撒睡，一年中难得有如此舒心的日子。唯有赵啸风，只让他手下的几十个弟兄安闲了几天，就赶着他们跟随齐远山照常操练起来。

当年他刚当上五当家的时候，李天福拨给他的弟兄就都是其他几个当家的不看好的人，基本上都是老老实实比较本分，不会讨当家的欢心的。后来齐远山上了山，带领大家练兵，结果没多久，山寨里的大部分弟兄就使奸耍滑不愿意练了。他们都觉得练兵太苦，又都是些当土匪用不上的东西，反倒是赵啸风的那些弟兄老实，让他们练就认真练。这些弟兄里面有些人显得笨拙些，教他们的东西他们不会马上理解，但是学得很认真。这些人无非是花的时间多一些，一旦理解了，却要比一些脑子灵活的人记得更牢，根基扎得更稳固。

他手下现在有五十个人，要是按照齐远山的要求，其中真正的精兵也就一半。这次参与伏击，这一半精锐全出动了，结果是一死两伤。这让他非常心痛，也让他见识了小鬼子的厉害。

但凡占山为王的土匪，为了自身的生存，手下都会有一些厉害角色，不是枪法特别好，就是有一身好功夫。去年打曾开华的时候，赵啸风手下的弟兄本事还没有现在好，对方人数和燕窝顶相差不多，也有不少好枪手。但真正动上手，打得那么激烈，最后灭了对手，赵啸风的弟兄也只是两死两伤而已。

这次鬼子一上来就被打掉了大半，就剩四个藏在车下，完全是垂死挣扎。他的弟兄往下冲的时候，也并没有忘记齐远山教给他们的动作，没想到小鬼子还能打得那么准，这在以往无论是和土匪还是保安队交火都没有遇到过。

赵啸风还在正月头里，按照习俗年还没过完，就让齐远山带着弟兄们上了练兵场。他想的是让弟兄们练得更好些，下次再和鬼子交手，才能不吃亏。齐远山教得极其认真，要求极严，他很想带这些弟兄多打几次鬼子，让鬼子知道中国人并不都像韩复渠的官兵那样窝囊。

赵啸风也想再去找找鬼子的晦气，但他和齐远山的出发点不一样，他只是觉得抢鬼子的东西比抢平民百姓的强，而且鬼子的东西又多又好。他对鬼子也恨，但还只是把他们和为富不仁的恶霸，草菅人命欺压良善的军阀贪官归为一类。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把这些打上门来的侵略者看做最主要的敌人——在他的意识里，还没有把国仇摆到家恨之上。

赵啸风在燕窝顶上和弟兄们一起过年，很少再想起帮他们把鬼子的物资运上山来的那支八路军部队，他认为那个宋营长之所以愿意帮忙，那是因为答应给他们一车东西——他不欠他们的情。

山东纵队六支队的**安，却一直没有忘记赵啸风，还有他手下的那支很特别的土匪队伍。

那天**安带着近百人的队伍出去打伏击，还动员了一部分老百姓，那是得到确切的情报，可说是势在必得。可是鬼子的车队是等来了，结果却是被一伙土匪抢了先。**安不但没有出手夺取物资，还让部队和百姓帮土匪把东西运上山，自己只拿到了一车多一点的东西。这一车多一点的东西，虽说按照价钱算的话并不少，可是都是些烟酒菜肴，大米白面这些要紧的物资基本上都被土匪拿走了。对**安的这个决定，指战员们颇有怨言，都认为他对土匪太客气了。

**安回到驻地，把这次出击的经过详详细细向支队领导作了汇报，并且说了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支队司令郭海舟听完**安的报告，笑着叹了口气说：“哎，有点可惜了，我们费了那么多力气，又是搞情报，又是出动那么多人马，只弄来这么些东西，反倒让土匪抢到了大头，真有点冤。”

支队政委怕**安听了司令的话有压力，把自己刚倒好的一杯水递了过去，微笑着说：“平安，你别听老郭的，他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做得很对，只要是打鬼子的，就都是我们的朋友。你刚才说这支土匪队伍很特别，既像正规军，又不像正规军，这是怎么回事？”

**安带着点疑惑的神情说：“我也说不清楚，鬼子的车队还没有到，我们的侦察员就发现了有队伍埋伏在蛤蟆崮堆，我就带着队伍悄悄摸了过去。从他们的穿着打扮看，和普通的土匪没什么两样，武器倒还齐整，除了没有机枪，人人都有长短枪。我看他们是想伏击鬼子车队，就没有惊动他们，只是让十几个战士偷偷占据了他们身后的制高点。

“鬼子车队来了以后，他们解决战斗非常干净利落，从打响第一枪，到干掉车底下的鬼子，整个过程没用几分钟时间。我看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互相之间的掩护，敌人火力下的跃进，利用地形地物，单兵战斗技能，全都有板有眼。

“马连长和几个班排长看了整个战斗过程，也都对这些土匪的技战术水平大为佩服。我们开始的时候都以为这些人是流散的国军，所以才会有这么好的战斗素质。可是看完全过程，我们都觉得他们和国军还不太一样——他们好像不太擅长大规模的战斗，而是更习惯于小组和个人之间的战术配合。依我看，他们的战术素养不光是国军比不上，就连我们最强的连队，也和他们相差不少。这些人的战斗技术，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出来的。”

**安说了这么多，歇了口气，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水。郭海舟很有兴趣地问道：“那后来你们帮他们运物资的时候，有没有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安放下茶杯说：“问过他们，他们说这些都是一个叫齐远山的教官教的，到现在也就练了一年多点。他们是狼山燕窝顶的土匪，带他们的是老五，叫赵啸风。他们好像对我们存有戒心，有些事不愿多说，只是说他们的齐教官以前是韩复渠的手下，还曾经留过洋，上过洋军校。”

郭海舟见**安停下不说了，问了一句：“就这些？没别的了？”

**安说：“就这些，没别的了。”刚想要住口，忽然想到一点，就又说，“噢，还有一点，他们的战术动作确实很有一套，枪法和战斗能力不亚于小鬼子，但是和日本士兵的那一套又有点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我一时又说不好。还有，他们好像没有打过大仗，也没有和小鬼子交过手，经验有点不足。不过他们的应变能力极强，稍稍吃了点亏，马上就改变了技战术，反应快极了。”

郭海舟对这支土匪小队极其感兴趣，又问了不少问题，直到见**安口中榨不出油来了，这才罢休。他没有让**安走，三个人围绕着这次的事情和这支土匪队伍，又商量了许久。

最后，郭海舟说了他的想法：“狼山离我们这里不远，我们以前没有到那里活动过。但是那里的位置很重要，如果在狼山站住了脚，就能够威胁鬼子占据的卢县，进而威胁津浦线。现在我们要去梁山、万安方向迎接115师主力，这件事先搁一搁。等我们完成了接应主力的任务，再商量进军狼山山区的事。宋营长，你留下几个侦察员，给我好好侦察一下燕窝顶的这股土匪，特别是你这次遇到的这支小队。还有他们的那个领头的老五，和那个齐教官，都给我打听清楚。”

**安接受了命令，政委田**笑了，指点着郭海舟说：“老郭，你呀你呀，就是见不得好东西。怎么？惦记上这支小队伍了？想把他们收归帐下？”

郭海舟“哈哈”大笑了几声，没有接政委的话茬，但很明显，政委的话正点中了他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