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三官庙和蛤蟆崮堆两个地方，其实相距并不远，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即使是山沟中蜿蜒的道路，两地之间的长度也就六七华里。这两个地方作为伏击战的地点，应该都是不错的选择，各有各的优点和缺陷。

三官庙只有五六户人家，在一处山洼里的一小块平地上，东倒西歪趴着几间土坯或石块垒起的破草屋。北侧的山坡上，曾经有过一座道观，供奉的是道教的三个神仙——天官、地官和水官。这三官庙据说也曾风光过几年，在闹捻子的时候毁于战火，现在这里除了一个地名以外，连残砖碎瓦都难得见到一片了。

三官庙村——如果这几户人家也能叫村子的话——朝南走出去百十来步，就是一条山沟，顺着山沟往西去，可以到达清河县境；朝东走就可以到卢县县城。这段山沟有三四里地长，两边的山坡坡度不小，地形适合打伏击。但是这条山沟有个缺点，就是太长了点，沟里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以赵啸风这么点人马，想要封住山沟两头，又不让鬼子冲上山坡很难做到。有鉴于此，齐远山建议将伏击点设在三官庙东边的蛤蟆崮堆。

赵啸风他们还是在天亮之前就来到了伏击地点，天色刚有点放亮，赵啸风和齐远山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地形，觉得很好。蛤蟆崮堆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包，远远看去活像一只大癞蛤蟆蹲在一条小山沟的入口处，屁股正好坐在身后延伸下来的山脚上。

通过这条山沟的土路，到了蛤蟆崮堆脚下，只好打了个弯，从蛤蟆的前面绕过去，这才进入山沟。这条山沟很短，只有两百多米的光景，两边的山坡上杂草灌木丛生，其中还有不少怪石散布。山沟的另一头有一条山腿伸向土路，把土路硬生生挤到了对面的山坡下。这条山沟里和山沟两头都没有人居住，现在如果一定要找村子的话，只有那个大蛤蟆东面两里地有十几户人家，那个小村子有人把它叫做“蛤蟆崮堆村”，至于这么叫是不是对头，那就连当地的老人都说不清楚了。

蛤蟆崮堆这条小山沟，和地图上看到的相差不多，除了那个大蛤蟆地图上没标清楚之外，其它的特征都还相符。这里对于赵啸风他们来说，打伏击显然更合适一些，就凭他们的三十来号人，如果鬼子的卡车不超过四辆，押运的鬼子也像赵立本所说无异，就还能够把鬼子堵在山沟里收拾掉。

赵啸风和齐远山两人各带十来个弟兄隐蔽到了两边的山坡上，另外还有十个弟兄分成两组，四个人隐蔽在蛤蟆背上，就等鬼子车队进山沟之后，他们就切断鬼子的退路。另外六个弟兄占住前方的那条山腿，迎头堵住鬼子车队的去路。

这条山沟虽说不长，但是赵啸风的弟兄人也不多，要靠这么点人把鬼子堵在沟里，还要不留活口，更要留下鬼子车上的东西，说实在的还真不容易。不过赵啸风和齐远山两人对这件事信心十足，他们手下的这三十个弟兄中，几乎有小一半的人都练就了枪响人倒的好枪法。这些弟兄的枪法还不是对着死靶练的，而是练的打活靶。这还不算，这里面还有几个打过猎的，或者是打枪天生有天分的，别说是打活人，就是打兔子和飞鸟都不在话下。

鬼子的卡车是在十点多的时候进入瞭望弟兄的视线的，放哨的弟兄打出手势不久，就看到从蛤蟆脚下拐出一辆卡车，接着又是一辆，后面还跟着一辆。三辆卡车摇摇晃晃进了山沟，很快就到了山沟中段，车上的鬼子被摇晃得坐都坐不稳。三辆车不算驾驶楼里的鬼子，车上面和赵立本说的一样，每辆车三个人。

山沟里的土路实在不平整，卡车开得很慢，左右摇摆着，车上的鬼子不得不用力抓住车厢栏板。一大半的鬼子都把枪放到了车上的货物上面，第一台车上的一个鬼子，干脆抱住一挺轻机枪躺在了麻袋包上面。

第一台车开到离那个山脚五六十米处，地面稍许平了些，卡车晃得不那么厉害了。就听到车头发出一阵难听的“嘎嘎”声，应该是鬼子司机在换挡。车速果然快了起来，就这换挡的瞬间，车头离山脚又近了一点。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枪响，第一台车上的司机头一歪，就向一边倒了下去。

紧跟着这一声枪声响起的，是接二连三的十几声枪响，最后一辆卡车的司机也和第一辆车一样下场了。这阵枪声中被打中的，还有三辆车上的十来个鬼子，包括那个机枪手。不过让赵啸风和弟兄们没有想到的，是鬼子的反应实在太快了。第一声枪响以后，中间那辆车上的两个鬼子，竟然马上跳下了车，迅速钻到了车底下，并且马上就开始还击。

第一辆车上的鬼子一个都没有留下活口，最后那辆车上有一个士兵，还有一个带着指挥刀的军官，也和第二辆车上的两人一样，躲到了车下朝山坡上射击起来。

赵啸风这边的几个弟兄，弯着腰站了起来，开始向山坡下跑，显然是想要接近卡车，消灭车底下的鬼子。这几个弟兄都是经过齐远山训练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利用地形地物也很合理，差不多就像是在训练场上一样。可是就是如此中规中矩的战术动作，居然还是没能避开鬼子射出的子弹，两个跑动中的弟兄随卡车底下的枪响倒下了。

这么一来，赵啸风和齐远山两边的人都不再贸然跑动，大部分弟兄从隐蔽处朝鬼子射击，牵扯和压制鬼子的火力，有几个弟兄瞅着空子，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做着短距离的跃进。鬼子的枪法确实是好，可是所处的地形不利，被居高临下的火力压制着，很难从容的精确瞄准。

山上下来的那几个弟兄，用了不少的时间，终于到了车头和车尾的方向。他们趴在地上，耐心地观察和瞄准着车底下的人影，一枪一枪放着。这么一来，车底下的鬼子呆不住了，可是又没法躲避，又顽抗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有动静。

弟兄们小心翼翼地接近卡车，看清楚以后，又给每具鬼子尸体补上了一枪，这才起身查看车上的物品。

赵啸风和齐远山也下到了沟里，第一辆车上检查的弟兄兴奋地大声向他们禀报：“五当家的，齐教官，车上装的都是粮食！全是大米白面，够弟兄们吃上十天半月的。”

另两辆车上的弟兄也相继报告：第二辆车上除了有一半粮食，两外还有大量的香烟；最后的那辆车上，则是少量白面，还有是酒和荤素菜肴。这三卡车上装载的东西，一大半正是山寨里目前紧缺的，只有第三辆车上装的酒，山寨里自己平时酿制，储存了不少；第二辆车上的烟，很受弟兄们欢迎，但是毕竟不是必需品，缺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赵啸风这时候发现自己事先没有考虑到一件大事——没想到今天鬼子运输车有三辆，车上的东西又都是急需的，现在面对这么多的东西，却没有足够的人手搬运，如何运回山寨成了大问题。

他们并不害怕鬼子的援兵到来，这里到县城四五十里的路程，附近又没有鬼子或者汉奸的武装，即便现在就有人向他们报告，等到援兵赶过来，那也是几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赵啸风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到附近去找老百姓帮忙搬运，山寨给他们一部分劫来的东西，或者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干脆给他们钱。这办法以前也常常使用，但问题是事先没有考虑周详，这附近没有像样的居民点，要召集百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赵啸风知道齐远山会开汽车，就和他商量，看能不能先把一辆汽车开回去，到了山寨附近或者找得到人手的地方，把车卸了，他再回来开走第二辆车。

齐远山说：“这么做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要分两处看押物资，人手少了些，而且花的工夫也不少，就恐怕来不及把三车东西都运走。”

赵啸风说：“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运走多少是多少，先把粮食运走，别的东西能运则运，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

他们正在这里说着话，山沟前方的那个山脚上，忽然响了一枪。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把赵啸风和齐远山都吓了一跳。但是他们马上就镇定下来，他们听出这一枪是山脚上方的弟兄放的，但子弹是朝着天上飞的，应该是有人接近，但是并没有直接的威胁。

赵啸风连忙向那边走去，只见从山脚的高处有一个弟兄也朝这边跑来。那弟兄很快就到了跟前，他没等赵啸风发问，就开口报告：“五当家的，山沟外有一支队伍到了，人数有七八十人，穿便衣，极少数人穿着灰军装。我们朝天放了一枪，他们就停在沟口了。”

齐远山也过来了，抢在赵啸风之前对那弟兄说：“你马上回去，告诉弟兄们不要开枪，我和五当家的马上过去。”

那弟兄答应一声跑了回去，赵啸风看着齐远山，在等他说话。齐远山对赵啸风说：“这支人马停在沟口，看来并没有恶意，照刚才那个弟兄说的，这支人马的穿着打扮很奇怪，我想最可能的是前一阵闹出不小动静的**的人马。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山脚的高处，意外的发现上面已经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那里。这年轻人身上背着一支盒子枪，但是枪套没打开，他的双手也背到了身后。见到有人上来，那人站着没动，对赵啸风他们两个微笑着，显得毫无戒心。

赵啸风走上几步，这才看到低矮的山脚下面，离开高处顶多也就不到百米的平地上，一支队伍安安静静的列队站着，所有人的枪都在肩上。这边自己的六个弟兄，有一个持枪对着那个年轻人，另外的五支枪都朝着底下的那些人马。看到这个阵势，赵啸风明白对方这是真的没有敌意，否则的话他们只要一个冲锋，这边的几支枪是挡不住他们的。

赵啸风马上对自己的手下发了命令：“都把枪放下！”然后转向了那个始终面带微笑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这才伸出了右手，并且自我介绍：“我们是八路军山东纵队六支队二营的，我是营长**安。”

赵啸风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和对方握了握，没有说自己的身份。齐远山在一边朝**安伸出了手，同时说：“我叫齐远山，这是我们的五当家的，我们是狼山燕窝顶的。请问宋营长有什么事吗？”

**安笑着说：“我们得到情报，知道今天鬼子有运输车队经过这里，就在前面三官庙等着想打个伏击，想不到被你们抢在了前面。”

赵啸风笑了，但是心里却不免有点疑虑，他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看似随意地说：“宋营长，那就不好意思了，这是小鬼子的不义之财，谁先下手就谁先得，宋营长不会有别的意思吧？”

**安也笑了，说道：“你别误会，其实我们在这边枪响以后马上就赶来了，我们的人早就到了你们后面，要是有别的意思早就动手了。我们从不干趁火打劫的事，现在也只是过来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绝没别的想法。”

赵啸风有些不信，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但马上就收了回去。**安看在眼里，只做不知，大声向山脚上面的山坡高处喊道：“同志们！出来吧！都到下面去集中，这些都是燕窝顶的好汉，今天他们打鬼子，就是我们的朋友！”

随着他的喊声，山腿向上延伸的高处，冒出了十几个人来，个个都有枪，其中还有一挺机枪。赵啸风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人刚才要是动手的话，自己这边的一半人马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他愣愣地看着这些人走下山坡，回到了自己人的大队里面。**安等到赵啸风回过神来，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们过来原本是想帮上一把的，看到你们收拾鬼子，那份干脆利落比我们还要强得多，就没有现身，生怕引起误会。现在好了，鬼子都死了，没想到燕窝顶的弟兄们打仗这么在行，这应该是经过高手指点的。”

赵啸风听他称赞自己的弟兄们，心中一高兴，刚才的疑虑和不快也就消散了。他笑着说：“宋营长过奖了，我们也就是一帮草莽而已。不过你说得也不算错，这是我们的齐教官，他可是上过洋军校的高人。”

齐远山插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问**安：“宋营长，你刚才说想来问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倒真有一事想问问宋营长。”

**安连忙说：“齐教官有什么事？尽管问就是。”

齐远山说：“贵部来的人不少，我看宋营长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想问问宋营长，贵部有没有人会开汽车的？我是说现在就在这里的。”

**安笑了，说道：“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个，以前是在济南修汽车的，开这种卡车没问题。齐教官，我知道，你们是不是想要我们帮你们把卡车上的东西弄回去？”

齐远山说：“是的，这么多东西正是我们山寨急需的，可是一时之间召集人手不容易，能够得到你们帮助，早点离开这里那是最好的。”

宋营长说：“这件事应该没问题，只是我要回去和大家说一下，看看能够抽出多少人，怎么样才能帮到你们。请你们稍等，我去一下马上回来。”

宋营长下坡去了，赵啸风看着齐远山问：“远山，这样行吗？他们毕竟人比我们多得多，我们不能不防着一点。”

齐远山说：“这一点我看问题不大，只要他们能帮我们运走两车东西，还有一车的东西就留给他们作为回报。你看这样行吗？怎么说都是越快离开这里越好，我们急需要的是粮食，别的都可以舍弃，他们也是打鬼子的队伍，东西留给他们也算是值得。”

赵啸风回头看了看三辆卡车，觉得齐远山说的也有点道理，就不再说什么了。**安很快就回来了，还带上来两个人。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两人一个是连长，一个就是那个会开车的。他介绍完了，就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他们一共来了将近百人，而且不远处还集合了一些准备运物资的老百姓，他们可以帮山寨的弟兄把这些东西一次性全都运走，只要到了目的地给那些乡亲一些报酬就行。至于他们的战士，就算是参与搬运，也不要任何报酬。

赵啸风没想到宋营长这么爽快，他笑着说：“宋营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先在这里谢谢你们。我们和齐教官也商量了一下，要是你们能帮我们把这些东西运走，我们就给你们留一车东西。不瞒你说，我们粮食比较紧，所以不能给你们多少，别的东西你们如果想要搭着拿，那后面两辆车上的东西你们可以挑。”

**安很高兴，大声说着“谢谢”，然后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马连长，你和我先去看看，然后让同志们帮着搬运。”转而又对赵啸风说，“从这里到燕窝顶可以走小路，要近得多，又安全。我的建议是我们的人帮你们背着东西走小路，一直到你们指定的地点。这些汽车你们开不上山，我们也带不走，只好烧了。你看如何？”

赵啸风和齐远山略一商量，都觉得这么做更好，于是同意了。接下来，马连长让人把那些老乡找了过来，又挑选了一些自己的战士，背上东西跟着赵啸风就走。**安为了减轻战士们的负担，也或许还出于减少赵啸风他们的戒心，让参与搬运的战士们大部分把枪都留了下来，只让几个战士带枪，回来的路上好防身。

赵啸风见宋营长确实真心实意帮忙，就多留了一些东西给他们，也向对方说了自己的名号。

一路无话，一行人开开心心说说笑笑，把东西都运到了离燕窝顶不远的山下，双方和和气气的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