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单小青走出家门，顺着巷子朝南边去，一路上能看到不少镇上的乡亲来来去去地，有的空手朝南走，有的背着粮口袋往回返。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从东面过来了一队八路军，带队的是个挎着短枪的年轻人。单小青也弄不明白这些八路军都是那个编制的，看到有当官的八路在其中，就上前说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八路军确实是个“当官的”，但却不是把单小青救出来的那个二营的人，而是一营的教导员萧赣生。别看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却是个老红军了，在江西参加的红军，又经历了长征，刚随115师来到山东。六支队的干部力量比较薄弱，他就被调到六支队，在一营当了教导员。

萧赣生见有个当地的年轻女子要求参军，就随口问了问她的情况。单小青一一作了回答，萧赣生原本想把她带去交给解救她的二营，但是无意中得知这个女子读完了初中，他马上决定把她留在自己的营里。他没有告诉单小青自己是一营，和救她的二营虽说都是八路，却由两个“长官”分别掌管。单小青哪里弄得懂这些部队上的事情，也根本想不到这些，听到面前的这个“长官”答应收下自己，就高高兴兴地跟在这群人后面走了。

周围一直没有出现敌情，六支队在胡店一直留到天亮，赵锡堂搜刮来的粮食，还有一些百姓日常用的东西，全都就地分给了胡店的百姓。他们带走的战利品大部分都是军火，粮食只是带了不多的一点，还有就是钱财了。赵锡堂沉默了半个晚上，到天开始发亮的时候，他忽然对方秋声提出用钱赎命的乞求，表示愿意把他藏起来谁都不知道的钱财都交给八路，只求留他一条狗命。六支队和别的八路军部队一样，长期以来都缺少经费，日子过得很艰苦。这次打下胡店，缴获了一部分钱财，但是不算多，似乎和赵锡堂平日穷凶极恶的搜刮行为不太相称。赵锡堂提出愿意交出钱财，这就印证了郭海舟他们的疑问。

方秋声把赵锡堂的这个乞求告诉了郭海舟之后，又找来政委田**，三人就此事简短的商量了一下，统一了看法。方秋声回去对赵锡堂说得很坚定也很明白：“你的钱财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我们今天可能找不到。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这些钱无论今后是谁找到了，它们都已经不会再属于你了，所以你现在等于是想用已经不是你的钱，来赎你的命，这就很可笑了。所以你的这个无理要求我们不能答应，这些钱你藏在哪儿，说不说都由你。你不愿意说，我们不会逼问你；你要是想说，我们也不拒绝。这一点不能作为抵消你所犯罪行的理由，不过要是你能主动交出不义之财，到最后审判你的时候，我们也会适当考虑这一点。我们对你的答复就是这样，说与不说悉听尊便。”

赵锡堂脸色灰白，沉默不语，方秋声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一直到天色大亮，六支队整理队伍准备离开之时，被押到队伍中的赵锡堂突然求见方秋声，向他说出了自己藏钱的地点。方秋声带人前往赵锡堂所说的地点，果然挖出了不少钱物。十来天之后，赵锡堂由于交代了不少还算有点用的情报，再考虑到他交出的钱财，六支队经请示上级批准，将赵锡堂教育后释放了。赵锡堂捡回了一条命，知道再留在此地凶多吉少，就远走高飞，从此他再也没有在人们视线中出现，最后不知所终。

胡店虽然是属于清河县，但是和卢县相距并不太远，和魏岗镇以及燕窝顶的距离，也和这两处到卢县城的距离差不多。八路军一举打下有坚固的寨墙作为倚仗的胡店，对鬼子和汉奸，还有百姓以及各色人等，都形成了巨大的冲击。首先是鬼子感到了身边八路军的威胁，于是一方面调兵遣将，阴谋发起大规模的行动，以求一战消灭八路军武装。另一方面，他们开始加快了向各处渗透和扩张，加速对整个地区的控制。

山岛现在有了一个近在肘腋之间的强大对手，就是东进的八路军115师部分主力，包括他们的师部，就在卢县境内活动。他手下虽说有一个大队的日军，兵力达到了九百人左右，可是要对付八路军主力，还要控制住已经占领的地区，再想要扩大占领区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山岛自己的兵力捉襟见肘，但他现在却有了另一个有利条件——“皇协军”暂编二旅汤正祥部，移动到了卢县和清河境内，暂二旅的一团，在近日被正式划归他指挥。他把一团的团长姜圣才召唤到卢县，要他回去将所部三个营的防区扩大，并且派兵重新占领胡店。

原来山岛准备在自己的全部兵力都到位之后，就带兵前往魏岗、张官庄一带，逼迫白景明的自卫队改弦易帜接受改编。一旦魏岗镇白家的两百多人枪能为其所用，那么魏岗、张官庄这一带就控制住了，可以省掉他许多心力。可是如今他要对付八路军，暂时无暇他顾，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刘成基去和白家周旋。

刘成基现在名义上已经控制了将近上千人马，三岛要他调集其中的一部分，由东北向西南逼近魏岗一带，压迫白家的武装。另外他又要皇协军姜圣才部，由西南向东北给白家压力。他对刘成基的要求是，即使白家的这支武装不能马上归顺皇军，也要让他们有所顾忌，至少在形式上接受皇军的招抚，替他守护好魏岗那一片。

刘成基接受山岛差遣以后，寻思了好几天，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从那些归顺了日本人的地方豪强武装中，挑选了一些势力比较大的，再加上他原有的部下，七拼八凑集中了约四百人马，然后浩浩荡荡直奔张官庄而来。

张家父子不知道刘成基的来意如何，忐忑不安地接待了他。刘成基完全清楚张家和白家之间的纠葛，在一番客套之后，他说到了这次的来意。他对张朝宗说：这次他来，就是想要让张家的保安二中队，和他带来的队伍一起前往魏岗镇。

刘成基说：“山岛太君对白家的敷衍搪塞已经失去了耐心，现在就让我带着队伍前去接收魏岗镇，白家如果还是首鼠两端没有明确的态度，就马上将他们的自卫队包围缴械。”

张朝宗毕竟老奸巨猾，他没有完全相信刘成基的话，但是面对刘成基带来的几百人马，他又很替白家担心。他女儿张静芝拒婚出走之后，张家和白家几乎断了往来，只是和白起龙还偶有交往。他知道刘成基今天并不是真的一定会对白家下手——真想动手就不会先到张官庄来，带的人马也不足以麻利的解决白家的队伍。可是他又害怕白家再顶下去，山岛真的动了真格的，一旦让刘成基的人占了魏岗镇，对近在咫尺的张官庄绝非幸事。

张朝宗装傻卖呆，好说歹说，最后提出由他前去再劝劝白景明父子，如能说服他们父子归顺皇军，那也省得大家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又伤人。

刘成基何尝不是在演戏，心里也是村亮，明白凭他带来的这些乌合之众，即便用上全力也不一定能够敌得过白家的自卫队。他装得很为难的样子，到三不着两地磨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的勉强答应了张朝宗的求情。他答应给张朝宗三天时间，让他去说服白家父子。

张朝宗松了一口气，接着就是安排刘成基和他带来的那些人吃饭。刘成基见今天来的目的达到了，不愿意过分逼迫张朝宗，就让手下的人大部分都回去了。

刘成基和他的亲信们留了下来，人数仍然有一百多，一顿饭吃好已经是下午两点。张朝宗另外封了一百大洋，偷偷塞给了刘成基，总算送走了这个不速之客。

刘成基走后，张继昌很不乐意的对他爹发牢骚：“刘成基说是要去对付白家，却先到张官庄来，这不明摆着打秋风吗！爹，你也是的，他说要对付白家，你就让他去对付好了。我们何必又是求情又是花钱的帮白家的忙？到了白家还不一定领你的情。”

张朝宗叹着气说：“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刘成基不去魏岗，直接就奔了咱家，明摆着就是要逼我们带话给白家，我们就是不主动替白家求情，他也会想方设法逼着我们自己那么做的。再说了，要是我们不去劝劝白家，弄僵了的话，日本人或者刘成基真的对白家下手，魏岗成了他们的地盘，对我们家那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今天咱虽然花了点钱，买来个平安还是值得的。”

张继昌对爹的话很不以为然，白楞了他爹几眼不再言语。张朝宗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不成器的种，一时半会儿和他是说不通的，也就不再白费心力。他叫来了管家陈敦硕，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打发他去魏岗镇跑上一趟，把今天刘成基的来意告诉白家父子。他还特意交代，让陈敦硕带去自己的意思，要他们父子哪怕是假意，也要做出点样子应付应付日本人。

张朝宗原本是想亲自走一趟的，但是生怕万一白家不理会他的一番好意，当场给他难堪。陈敦硕在张家当了二十来年的大管家，心思缜密办事稳妥，让他去或许要比自己亲自出马更有效果，就算是白家翻脸，还可以留有些转圜的余地。

陈敦硕这次去白家，事先做好了碰壁的准备，也预备了一大套说辞。谁想他没有费多少口舌，居然说动了白景明父子。白景明答应可以考虑刘成基的要求，但是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白家的自卫队可以改编成保安队，但是不离开魏岗镇，也不参与到打仗的事中去，只负责维持魏岗镇及附近几个村庄的秩序；白家的队伍改编成保安队之后，刘成基必须按照保安队的成例，按时给予粮饷弹药的接济。

张朝宗得到管家的回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认为只要魏岗镇还在白家手里，他的张官庄也就能混得过去，不至于太受刘成基的压榨。第二天，他就让陈敦硕进城去了，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刘成基。他估计白家的条件看似苛刻，但是刘成基和他的日本主子，多半是会答应的。

陈敦硕进城以后，到下午还没有回来，张朝宗等得有点心焦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当地农民打扮的年轻人走进了张家大门，开口就要见百川老先生。

“百川”正是张朝宗的字，他听来人这么称呼，知道此人是友非敌，但打量了一下又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个年轻人。他于是上前客气的问道：“在下张朝宗，‘百川’正是贱字，不知尊驾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那年轻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很恭敬的说道：“张先生，我是从张继业那儿来的，有事向先生禀报。”

张朝宗大吃一惊，接着就是一阵狂喜，狂喜中还夹杂着疑虑和担心。他把来人让到屋里，遣散了下人，就留下老婆和儿子，这才开口询问。

来人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张朝宗，信皮上写的是“父亲大人亲启”。张朝宗看完了信，信上除了一些问候的话，没有太多的信息。他把信递给了一边的老婆俞桂珍，然后向那个年轻人问起了大儿子的事。

年轻人告诉张朝宗：张继业现在是国军113师上校团长，近日他们接到命令，所部将返回卢县地区。他们团由于团长是这里的人，因此上峰给了他一定的行动自主权，团长可能会在适当的时候转进到附近地区。团长让他先来禀报一声，一旦时机合适，他就会回来看望父母大人。

来人说完这些以后，谢绝了张朝宗的挽留，当即离开了。张朝宗夫妇则陷入了喜忧参半之中——喜的是不但有了大儿子的消息，而且他还要回到这里来；忧的是大儿子作为国军，现在这个时候回到卢县，实在是凶险重重，并不值得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