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卢县最南边，靠近郕县的山区一个叫侯家洼的小村庄，六支队的支队部就驻扎在这里。今天，支队长将一营的营长梁友田和教导员萧赣生都叫到了这里，几个人关起门来已经开了半天的会。

这个会议的起因，是由于纵队司令部给他们发来了电报，通报了近日发生的重要事件，并且要求六支队立即采取和新形势相对应的措施。发生的重要事件就是国民党的山东****、山东省保安司令沈鸿烈，派出了其手下，原本驻扎在鲁西南地区的113师，正迅速向鲁西地区逼近。113师的一个团，已经逼近到了卢县附近，并且仍有向北推进的动向。

中国军队向敌占区推进，无论这支军队是八路还是国军，本来都应该是一件好事情。但是这个沈鸿烈大家都不陌生，他当上山东省**之后，一贯秉承的就是“限共、**”的政策。他的部队甚至提出了“宁匪化，勿赤化；宁亡于日，勿亡于共；日可以不抗，共不可不打”的口号。他的部队在辖区之内，对付抗日军民的办法是“见人就抓、见枪就下、见干部就杀”。

纵队的通报中指出，这次进入鲁西的113师，原属东北军系列，并非沈鸿烈的嫡系。这支部队在此之前还没有和我们的武装发生过大的冲突，但我们不得不有所防备，纵队的方针是对他们既要有所戒备，又要尽力争取。

另外，纵队还通报了河北方面国民党的省**鹿钟麟，此人虽然对我们的态度尚友善。但是名义上受其统辖的张荫梧和朱怀冰两人，却是地地道道的**专家。现在，鹿钟麟也派了一支部队向省城和津浦线靠拢，番号是“鲁北挺进纵队”一师，该部也有进入鲁西的迹象。

目前的鲁西地区，真可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各方势力纷纷云集，今后对这一块地区的争夺势所难免。为了应对这个新的形势，纵队命令六支队一方面继续在原活动区域坚持，威胁敌人控制下的津浦线，同时保证鲁西和鲁中根据地的联系。另一方面，要六支队派出得力干部和部分兵力，向狼山山区挺进，到那里扩大队伍，开辟根据地。狼山山区根据地一旦建成，就能够有效地切断沈鸿烈部和可能南下的鹿钟麟部的联系，同时可以在靠近敌人腹心的地方打入一颗钉子。

今天支队的三个主要领导，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地把梁友田和萧赣生叫来，就是告诉他们：支队党委已经决定，由他们一营进入狼山地区，在那里建立起一块根据地。

梁友田和萧赣生对这个任务没什么意见，上级既然决定了，他们就坚决服从命令，并且争取完成任务。这么长的会议时间，绝大部分都是用来讨论分析狼山地区的环境和形势，不光是敌人的情况和群众基础要分析，还包括中间力量和可以争取的地方实力派。

一营要进入狼山山区建立根据地，开展抗日游击战争，首先要遇到的地方实力派，就是处于狼山边缘的魏岗镇、张官庄这两个村镇里的武装。张官庄的张朝宗实力不大，五十来人的民防队，刚刚被卢县保安队刘成基所收编。但是这个张朝宗并没有实质上的汉奸行为，一营到了那儿，对他的这支武装还是以争取为主。

魏岗镇的白家，以前曾经是那里的一霸，对穷苦百姓从不留情。现在白家的自卫队人数不少，装备也好，是那一片地区首屈一指的民间武装。白家的队伍至今没有投靠日本人，依旧打着“乡民自卫队”的旗号。不过据说刘成基已经和白家接触过几次，正在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要白家接受他的统辖。

郭海舟对梁友田和萧赣生说：“你们一旦进入狼山，这个白家是你们争取的最重要的对象。如果不能让这支武装为我所用，也一定要争取做到让他们保持中立，不和我们作对。还有张官庄的张朝宗，以及当地大大小小的其它民间武装，都要把他们尽量争取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来。这是一件很繁琐、很艰苦的工作，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田**接上来说：“你们要有充分的认识——在那里你们是少数，敌强我弱，各种政治势力错综复杂，要打开局面不是件容易的事。像白景明和张朝宗这样的武装团伙，你们要以说服、教育、引导这些手段为主，不要轻易动用武力。但是并不是说你们就要一味的退让，有的时候也应该用一点武力，‘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两种手段不可偏废。”

他们研究了所要前去的地方几乎全部武装实力派，不论这些实力派现在是汉奸、中间派，还是抗日的。最后，不可避免的就说到了狼山的土匪。由于前不久二营的**安曾经和燕窝顶的土匪有过交集，事后田**做过一些调查，所以对这些土匪了解得稍许多一些，于是就由他先对土匪的情况做个介绍。

田**说：“现在狼山山区的土匪还有好几股，但是其中的大部分匪伙人数都不多，也都在狼山的北端，离开这里比较远，你们这次进山，和他们基本上不会相遇。只有一股土匪，就是燕窝顶上的李天福匪伙，人多势众，这些年驱赶和吞并了周围的几股土匪，成了那一带唯一的一股匪帮。你们进山，不可避免的会和他们发生冲突，需要你们认真对待。”

这股土匪在这一带很有名，所以大家都知道，只是对他们的详细情况却不甚了了。田**正好下了点功夫，所以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说——

李天福，绰号“大天王”，其弟弟李天禄，绰号“黑豹子”，兄弟两人现在是燕窝顶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他们原本是清河县人氏，因与族人结仇，兄弟两人纠集数人，杀了仇人全家，逃至狼山“燕窝顶”为匪。李天福为人心狠手辣，工于心计，入伙以后不过两年，就毒死原来的老大，夺占了“燕窝顶”。十几年来，他们这伙土匪打家劫舍，祸害一方。

他们两兄弟都很崇拜当年的梁山好汉，因此各自取了和梁山英雄相近的绰号，据说他们山寨里的议事大厅也叫做“忠义堂”。两人原本有家有业，所以也和当年的宋公明一样，一直有意接受官府招安，脱离杀人越货的土匪行当。

几年前他们曾经和当时的官府商谈过下山接受改编的事，只是因为当时的县长太轻视他们，双方最终谈崩了。县长恼羞成怒，派了保安队进山围剿，结果李天福用收买加暗袭双管齐下，将一个加强排四十余人诱入麻虎峪缴械，从此发展迅速。

去年他们更是消灭了长期和他们作对的土匪曾开华团伙，因此实力和名声都大增，成了狼山最大的匪伙。据说现在他们山寨有五个当家的，除了李氏兄弟，老三是“笑面虎”范文标，老四叫“小阎罗”闫三和，老五是魏岗镇人，叫做“火狼”赵啸风。除了这五个当家的，山寨里还有一个姓齐的“教官”，和二营长照过面，据说是上过洋军校的国军军官。

情况介绍到这里，田**特意说到前不久二营长**安，在蛤蟆崮堆和他们的老五赵啸风以及齐教官相遇的事。他说从宋营长的反映来看，这个老五和齐教官还不是良心泯灭的人，以后一营在和这股土匪打交道的时候，可以多和这两个人接触，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田**还特别强调了一点，就是这个老五手下有一支小队，据**安说，这支小队很不一般，战斗力极其强悍。**安也算是个打过大仗的人，他手下那些老兵也都不是怂包，可他却自认他的手下挑不出这么一支相同的人马来。

政委这么一说，却勾起了萧赣生的兴趣来。他十六岁就参加了红军，在江西就打过恶仗。后来他又经过了长征，去年底从山西出发，一路打到了山东，可以说身经百战了。他看到了六支队还不能算是一支真正的劲旅，但是**安和其手下的一些老兵，在他看来战斗力并不低。他想不明白怎么这个不轻易服输的一营长，居然会自承技不如人。

萧赣生不禁有了强烈的愿望，想要会会这个赵啸风和他那个教官，以及他们手下的那支小队。他又问了一些有关这个赵啸风的问题，直到政委也回答不出新的东西才罢休。他牢牢地记住了“赵啸风”这个名字，还有他那个有点特色的绰号——“火狼”。

一营准备了几天，就进入了狼山。所谓的狼山，据说是因为早前野狼特别多而得名，也没有非常明确的界线。从卢县县城往南，再往西南迤逦而去的那一片长四五十公里，宽几公里到十几公里的山区，在老百姓口中都可以算作是狼山的一部分。魏岗镇和张官庄一带有一些小块的平原，在它们北面也是一些高高矮矮的山头，当地有人把北面的那些山也算在狼山范围内；而有些百姓则认为魏岗镇东北燕窝顶下的“麻虎峪”一带，才是狼山的起点。

现在鬼子在城外占据的点并不多，一些重要的村镇是靠被他们网罗的中国人的武装占领的，离城稍远些或者不太重要的村镇，则是形形色色各种武装势力都有了。这些武装中的大部分，都并非真心投靠日本人，只是迫于形势虚与委蛇而已，就像魏岗镇的白景明父子就是其代表。

一营要想建立根据地，和鬼子在这片土地上抗衡，就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对这些民间武装使用武力。梁友田和萧赣生带着队伍进入狼山，既要对付鬼子，就不能在山区藏得太深，于是他们首先来到的地方，就是离“麻虎峪”不远的山区边缘。这里面向鬼子盘踞的卢县县城，背靠绵延的狼山山区，进可攻退可守，又有不少小山村和零星的居民点可以利用，是个不错的打游击的好地方。

一营选取的这个地方，往北去是一片小山包和小平原错杂的丘陵地带，再往前是一片平原直到县城。鬼子的兵力投入的主要地点，就是这片平原和丘陵。一营现在所处的位置，鬼子如果要前来“扫荡”很容易，顺着公路机动到山区边缘，一个猛扑就到了一营的跟前。但这种威胁不是单边的，威胁和反威胁互相对等，鬼子的运输线就在一营的脚下，同样随时面临着被一营噬咬的危险。

一营的到来，当地的百姓和一些不甘心当汉奸的人高兴了，不乐意的人却也是大有人在。小鬼子和死心塌地的汉奸自不必说，还有一些虽然并非死心塌地投靠鬼子，但把一己私利看得过重的人也不高兴了，像张官庄的张继昌就是如此。

张朝宗对八路到了附近，还属于观望徘徊之流，张继昌却是真心的不满。他的大哥早年离家从军，和家里多年断了音讯，家务事自然毫不沾边了。现在爹爹张朝宗年事渐高，张继昌认为这个家早晚都是属于他的。他又是个心眼不大，胆子也小的人，以他对八路军的了解，总认为这姓共的八路对他的家产是个巨大的威胁。因此像他这样的人，就宁可倾向于日本人一点了——虽说他们对日本人也并不会忠心。

一营的驻地离开“麻虎峪”不远，从“麻虎峪”再往上一点，就是燕窝顶了。他们的到来，在燕窝顶上也引起了种种不同的反应。

李天福和李天禄兄弟，是对一营最忌惮的人，他们好不容易才将卧榻之侧所有的强敌都清除干净，现在却又来了一个更强的潜在敌手，当然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范文标和李家两兄弟又有些不同，山寨姓的是李不是范，他不至于提心吊胆难以入眠，但是在心理上他又对八路军有一种自然的抵触。还有个老四闫三和，则对八路的到来无可无不可，他懒得去想这件事。

赵啸风曾经和八路军打过交道，对他们并没有成见，可是对他们驻扎到了这么近的地方，他却有点想法。他想的是小鬼子是该杀，八路军打鬼子是好事，但希望他们离燕窝顶远些——山下的鬼子运输线他又伏击过一次，收获也不少，现在八路军来了，这条有油水的路就有可能被他们分了肥。

至于齐远山，他对八路军和**的了解是山寨所有人中最多的。他佩服他们打鬼子，只是他作为国军军人，觉得以后或许大家可以做个朋友，却没有想过或许还能成为共同抗日的战友。

燕窝顶上一干人的种种心态，很快就在行动中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