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赵啸风他们在毛姑顶上落了脚，这个地方离人烟稠密的地方有点距离，暂时没人威胁到他们。可是八十来人聚集到一起，别的都可以凑合一下混过去，唯独吃喝这件事立即成了当务之急。

赵啸风这次带出来的弟兄，基本上都是本质比较好的，他们都能听赵啸风的，不去祸害百姓。但想要做好人，却不能不吃饭，赵啸风和齐远山商量该怎么办？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长远的目标好定，那就是向鬼子和汉奸那里劫夺。但当前还没办法这么快就找到这种机会，要想解决眼门前的需要，只能另想他法。最后他们将目标定在了那些归顺了鬼子的村镇，有些村镇名义上都臣服了鬼子，但并没有多少武装，这些村镇里的富户还是比较好对付的。

他们采取突然袭击的办法，接连从几个中不溜秋的镇子上的地主家中，弄到了不少粮食，解决了当务之急。他们打劫的这些镇子上的富户，基本上都是顺从鬼子当了“良民”的地主。这些人家里有钱，但是实力和白起龙、张朝宗这样的人家还差了不少，即使有几条枪也不足以对抗赵啸风的人。他们交出了钱粮以后又不甘心，纷纷向山岛或者刘成基哭诉。山岛没空管这些人家的事，都推给了刘成基，而刘成基一时之间对赵啸风也束手无策。

刘成基现在手头有兵，人数还不少，但是前不久在麻虎峪遭受的挫折，让他的气焰灭了许多。他知道赵啸风不好对付，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弄得灰头土脸，因此没有采取实质性的行动。没过多久，秋收季节到了，山岛和他的精力主要投入到了和百姓争夺粮食上面。

现在卢县以及鲁西地区，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哪一方势力都对粮食紧盯不放。山岛知道，在这些各种各样的势力中间，对他完成上司交办的抢粮任务威胁最大的，当属狼山边缘日渐扩张的那支八路军的“狼山独立大队”。他把主要的兵力和精力，全都投向了这支武装控制的地域，对其它方向的捣乱者暂时采取守势。

独立大队占据的地域，绝大部分都是山区人烟不稠密的地方，那些地方产出的粮食不多。但是和他们相毗邻的地区却都是产粮区，那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子，即便是山岛手下网罗了那么多的武装，也还是控制不过来的。

山岛将“征粮”的任务分解开来，分别落实到了那些归顺的中国人头上，这其中自然包括魏岗镇的白家，还有张官庄的张家。

白景明父子领受了“征粮”的任务，虽说满心的不愿意，却不能硬顶。他们不能顶着不办，也不能拖延推搪，要不然很可能会给山岛一个借口，派出重兵进驻魏岗镇白家的地盘。如果真要到了那一步，他们这些日子委曲求全争得的这个局面，就会前功尽弃了。

白起龙现在一直在暗中扩充实力，他的保安大队已经扩大到了将近四百人。他为了不至于引起山岛和刘成基的戒心，一直以来都是按照刚成立的时候报备的三百来人枪，向刘成基要粮饷的。那些多出来的人马，军装和饷银都是白家自行承担。这些人的枪械缺了一些，他不敢大张旗鼓弄枪，也很难再像以前一样成批买到，只好慢慢解决。

白家的队伍扩大了，枪可以暂时少一些，饭却不能不吃。他们自己也需要粮食，再加上山岛给他的“任务”，他所控制的地盘上的百姓负担很重。白起元对这件事情很卖力，带着兵丁四处征粮，其实就和抢粮差不多。白起龙也出去征粮，他知道白家本来向辖区内的百姓征收的捐税钱粮就不算少，现在又加上日本人的一份，百姓们很苦。

白家以前对百姓特别是自家的佃户，从来都是很苛刻的，经常有如凶神恶煞一般。日本人来了以后，不知不觉中白家对百姓的态度有所缓和，特别是近一年来，白起龙对乡亲们和善多了。他现在常会私下劝解弟弟起元，不让他对乡亲们过于严苛，还常常会有些同情负担比以前更沉重的百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为什么会变？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今年的气候比较干旱，秋粮的收成并不好，比去年的收成减少了小两成。这样的年景要是放到过去，明年肯定会闹春荒，但是粮食的缺口不会很大，百姓们拉点债总还过得去。可是今年不一样了，白家的佃户们田租照旧，还要分摊上日本人下派的征粮任务，日子就会非常难过了。至于一般的自耕农，他们所要承担的交粮数也大大超过以前国民政府的捐税，如果按照日本人要的数目上缴，那到不了开春，大多数人家的粮食就会见底了。

白起龙在接到刘成基下派的“征粮”数目之后，怕自己不答应的话，刘成基甚至日本人会到他的地盘上来抢粮，那事态就会失去控制。他一口答应了刘成基的要求，开始挨家挨户征收粮食。百姓们自知抵不过白家的枪杆子，还有些想得长远些的百姓也害怕和白家对抗，反会引来鬼子的报复，所以虽说不情愿，也还是违心的交了一部分粮食。

白起龙眼看着粮库里的粮食越来越多，自家的田租收得八九不离十，刘成基要求征收的粮食也有一部分收了上来。他让管家白文斌去调集大车，大张旗鼓地准备把一部分粮食运进城里去。

魏岗镇一直都是个商人和物资云集的重镇，是山外的粮食用品等东西进山，山里的皮毛山货出来的交集之地。现在盛况不再，但是要征集几十辆大车还是没有问题的。很快白文斌就向白起龙禀报：大车都已备好，随时可以动用，车把式和伙计也都齐了。

白文斌禀报过后，就问白起龙：“大少爷，车都备齐了，这几日天不错，你看什么时候装车起运？”

白起龙不急不慢的说：“你让车把式们都等着，就这几天起运，到底是哪一天你容我再想想，还要和我爹商量商量。”

白文斌应了声“是”，人却没走，看周围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又问了一句，“大少爷，这么多粮食，你真的都要把它们交给日本人？”

白起龙看了看管家，叹了口气说：“不交的话，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交吧，这年头先保平安要紧。你去准备吧，告诉那些车把式，就在这两天，不会拖久的。”

白文斌答应着，摇着头走了。白起龙朝自己家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显得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他也是沉默不语，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知道事情多点的下人，还以为他们大少爷是在为征收粮食的事情烦恼，所以都避着他点，生怕撞到枪口上去讨不自在。

白起龙吃过午饭就没出去，在自己的屋里躺在躺椅上，眼睛盯着屋顶出神。直到下午三点钟过后，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事，神情轻松一些了。他走到屋外，叫住一个男仆，让他去把二中队长曹振家叫来。他还特别关照男仆，不要大呼小叫，二中队长要是问什么事找他，就说是找他问问中队里的事。

曹振家很快就来了，他进来以后，就被白起龙叫进了自己的房间。白起龙关照下人们：“你们没事都不要来打扰，我和曹中队长要说点事。”

曹振家是三个中队长里面最沉得住气的，办事也最稳妥，在白家也干了十来年了，白家父子都对他挺信任。他站在那里没有出声，静等着大少爷吩咐。

白起龙对曹振家说：“振家，你是你们几个人里办事最稳妥的，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曹振家平静地说：“大少爷，你尽管吩咐。”

白起龙说把要他办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曹振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吃惊的表情，听到后来也就复归于平静了。

交代完了，白起龙问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曹振家说道：“没有，全都清楚了，我是现在就去吗？”

白起龙点点头说：“现在就去，换身衣裳，别告诉其他人。”

曹振家走了，白起龙好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大心事，先前的那种沉重的神态消失了。

曹振家离开魏岗镇的时候，白家保安大队有人看到了，但是没人感到奇怪，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他回到魏岗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有镇口站岗的哨兵见过他，但白家的规矩是这种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所以没别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白起龙让管家去通知那些车把式，告诉他们明天上午车队运粮进城，让大家都准备好了，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又过了一夜，吃过早饭，所有大车都来了，立即开始往这些车上装粮食。由于事先都是做好准备的，所以很快就都弄稳妥了，上午九点半过了点，几十辆大车就出发了，押车的还是二中队长曹振家。

现在魏岗镇附近虽说武装人员多了，但是那多出来的是和白家沾亲带故的张继业的人，而以前最令白家头疼的燕窝顶的土匪，现在已经不在。就因为这个原因吧，大车队的押运人员不算多，是二中队的一个小队。大车有三十来辆，押车的人平均每辆车也就一个，这些人的神情都显得很放松。在他们看来，从魏岗镇到县城一共三十来里地，路也不难走，这趟差事很轻松，天黑前就可以回到家里领赏钱了。

他们走了两个小时，来到了一处山脚下。这里地势开阔，一边是不高的山头，虽说山上有树林，但是这些林子并不密，山坡也很低矮，看上去没有什么凶险。另一边是大片的荒地和一部分庄稼地，再远处是一个不大的村子，现在正当午饭的时候，村子外面没有什么人影。一切都显得静谧平和，曹振家看了看天色，大声对大家说：“大伙儿加把劲，再朝前走两里地有一片小树林，那里有十几户人家，我们到那里歇歇脚，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走。”

车把式们来了精神，催动着大车朝前赶，车队的速度骤然快了起来。就在车队快要到达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小树林里突然冒出了一群人来，看这些人的军装，应该是八路军。

曹振家的车队正好处于一片开阔地上，已经走过了路边的小山包，几十辆大车明晃晃的摆在太阳底下无遮无挡。

那些八路一看到车队，立即分散开队形，边开枪边向车队猛扑过来。曹振家一看势头不好，对方来势汹汹，人数也比自家这边多得多，连忙下令放弃车队，先保命要紧。

曹振家带着保安大队的人脚底抹油跑了，赶车的把式们想要掉头也来不及，他们就这样停在了当地。他们倒是不害怕，知道这些人是八路，不会伤害普通百姓的。至于他们赶的大车上装得满满的粮食，反正也不是他们的，而且原本这些粮食是要送给鬼子的，现在八路来了，车把式们反而很庆幸——他们是宁可这些粮食都被八路军拿走的。

八路军到了车队跟前，检查了一下，就让车把式们帮忙，赶上这些大车掉头回去了。往回走了不远，车队拐上了一条岔路，很快被路边的树林遮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