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4）

张旭昶离开之后，白起龙开始准备给张继业部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家的仓库里都是现成的，但他不想交得太爽快，东西准备好了他也不通知张旭昶，就这样拖着。张旭昶等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等到动静，实在架不住张继业的催问，他只好派了个人前往白家询问。

白起龙对张旭昶派来的人招待得很好，还给了“辛苦钱”，只是对该交的物资却大叹苦经，要求再宽限几天。来人只是个小小的少尉军官，奉命行事而已，得了好处也就不说什么了，将白起龙的话原封不动带了回去。

白起龙这次和他爹商量过，张部要的东西不能不给，也不能再用上次的方法让八路半途打劫。现在刘成基对魏岗镇保安大队的索取变本加厉，不光是要粮食了，除了还要钱以外，又增加了不少名目。现在要白家筹措的有棉、布、油、山货、皮毛甚至中药材等等，差不多到了什么都不放过的地步。

这许多东西中，有些如粮食、棉布、油等，都是要白家直接送给皇协军三团的，其余的东西则是要求送往县城。这么多东西如果白家如数“征收”，那百姓们就像被土匪抢了一次，即便是白家财大气粗，要上缴这么多东西也是不堪重负。

白起龙根本不想照刘成基的要求去做，他决定皇协军那边的东西照给，只是在数量上和他们讨价还价尽量多打折扣。其余的东西包括现款，那就不准备给了——现在先拖着，到时候再好好想个办法，顶多再让八路渔翁得利，也不能便宜了县城的日本人。白起龙甚至想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就自己演一出戏，宁可一把火把这些东西全都烧掉。不过他也知道，全都来硬的也不行，实在到了拖不下去的时候，那还是要弄点东西敷衍一下刘成基和日本人的。

他知道要想保魏岗镇一方平安，保白家上百年的基业，白家也只好这样表面顺从，暗中做点手脚。他想好了，既然迫不得已总要交出去一些东西，那就尽量交到皇协军那边。他如果还能经常给皇协军送东西，那么交到县城的份额再怎么拖延打折，刘成基和日本人也不能对他怎么样。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那个皇协军营长张旭昶。他觉得这人性格很豪爽，但又不是粗鲁之辈，倒是可以一交的。

他又想到那天张旭昶给长生见面礼，居然送了一支小手枪。长生这小子还什么事都不懂，对这个礼物看来倒是非常喜欢。据说这支手枪现在在长生他娘迎春的手里，而且子弹也给了她，是妹妹起凤给她的，说是长生现在用不上，可以给迎春用来防身。

他看到妹妹起凤自从上次被赵啸风救了以后，对迎春的态度好了许多，不但公开叫迎春“嫂子”，两人还常常在一起说说私房话。他知道这是妹妹出于对赵啸风救了她的感激之情，对她们姑嫂之间能够如此融洽相处，他是很高兴的。现在的白家，白景明其实自从有了个讨人喜欢的孙子，也已经事实上认可了迎春的身份，只是嘴上不说罢了。魏小月本来就心地善良，和迎春并无芥蒂，还常常帮着她。到如今家里只有一个白起元，对赵啸风恨得咬牙切齿，连带着也不愿接受迎春这个“嫂子”。

白起龙想到妹妹那次的遭遇，就不由自主会想到那些假扮八路的土匪。他在事后又让手下去打听了一下有关燕窝顶土匪的事，据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告，燕窝顶上的土匪大部分都跟着李天福兄弟去了县城，被编成了保安团下的一个大队。还有大约八十多人，则跟着赵啸风和“教官”齐远山向南进入狼山山区，据说现在盘踞在毛姑顶一带。当日燕窝顶匪众下山时，曾经半途起了内讧，除了赵啸风趁机脱离了李氏兄弟，还有一些原老三范文标的手下，在范文标被杀之后也散去了。

白起龙考虑的是赵啸风既然救了起凤，还指明了冒充八路的是燕窝顶的土匪，那么假冒八路之事可以排除赵啸风所为。范文标的残部人数不多，四散逃窜之后，不是丧家之犬也是惊弓之鸟，他们似乎没有理由对白家的人下手，而且还是费尽心思假冒八路，这一股人马也可以基本排除。最后剩下的就是李天福兄弟那一部分了，他们本身并没有假冒八路对付白家的必要，但是现在他们投到了日本人和刘成基手下，那就不一样了。如果他们出面假冒八路糟践了白家的人，又没有被识破，势必造成白家和八路之间的血拼，而这正是李氏兄弟目前的新主子刘成基和日本人最愿意看到的。

他已经认定了这次对白起凤下手的，就是李天福的手下。至于李天福是受了刘成基的指使，还是直接从日本人那儿领受的任务，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是谁已经并不重要了，在这件事上，执行者是李天福，始作俑者则日本人和刘成基一定都有份。

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要想保住魏岗镇这片小天地目前的状况不恶化，他只能忍气吞声。他心中早就将李天福、刘成基还有日本人枪毙了几百回，但表面上却不得不装聋作哑，不敢流露出丝毫知道内情的迹象。他这些天想得很多很多，他作为白家的长子，身上承担着太多的担子。在现在这个乱世，他不能率性而为不顾及全家的安危，所以他只能继续委曲求全。

但是他也看出来了，日本人穷凶极恶地索取，早晚有一天白家尽其所有都满足不了他们的欲望。他开始考虑自己的也是白家的后路，他暂时还找不到出路，不过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着万不得已时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

他也想过赵啸风的人在魏岗镇和张官庄附近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知道以赵啸风目前的实力，想要对付魏岗镇白家，还显得力不从心。那么他们在这里出现，如果是为了干土匪的老本行，目标就很可能是张官庄的张家。

他知道张家现在仗着大儿子的实力，有点趾高气昂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他们也和白家一样有“征收”任务，征收来的物资是要比白家少些，但每次都还是有一大堆。他们平时都是把这些东西集中在张官庄的仓库里，然后通知张继业派兵来运走。张官庄的保安队只有五十来人，也没有经过什么训练，除了有几个人的枪法不错之外，没有什么战斗力。如果有人想要对张家动手，只要事先计划周密，抢走张家征收来的物资那是轻而易举。现在赵啸风的人马丢了大本营燕窝顶，在一个新地方要想扎下来，正是需要大批物资的时候，他们要打张家的主意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白起龙想到了这一层，但是并没有对任何人说。白起凤出事的第二天，张静芝来到白家看望她，白起龙也没有将自己的这个估计对张静芝说。在他的内心深处，倒并不全是因为感激赵啸风救了起凤，而是很愿意看到这些搜刮来的百姓血汗，哪怕是落到赵啸风这样的“土匪”手里，也要强过最后落到日本人和他们的走卒手中。再说了，如果张家征收的物资出了问题，那么以后自己这边的东西再出事，无论是张继业还是刘成基，就都不能对他太过苛责了。

白起凤遇险至今已经十多天过去了，人们渐渐不再谈起这件事。白起龙曾经答应过张旭昶的东西，早就在仓库里归拢到了一起，车马也都预先备好，随时可以起运。但是他就是迟迟不下令发车，张旭昶催了三次了，他也还是以种种理由拖着，连白起元和白景明都不明白他这是为了什么？

张家那边从来征收钱粮物资都没有白家这边被逼得紧，张继昌办事的能力又差了一点，所以征粮派税的进度比较慢。即便是这样，张官庄张家的仓库里，又已经堆积了不少物资，张继昌也开始安排大车骡马。

赵啸风那次意外地救了白起凤和水儿，齐远山的人赶来支援，半途中到了救人的地点，将那七个被打死的人丢下的武器全都拿走了。他们正计划扩大队伍，这些枪支弹药正用得着。赵啸风却并没有为得到几支枪而太高兴，他生怕这件事会引起白家和张家的警觉。

这些日子，赵啸风让手下严密的注视着魏岗镇和张官庄两处的动静，主要是张家这边有没有新的动向。十几天了，眼线报来的消息是张官庄已经有一大批东西堆积在了仓库，庄上也开始准备大车骡马，别的没有什么变化。看来张家这边并没有从白起凤的遭遇中嗅出一些什么味道，赵啸风决定行动了。

毛姑顶几乎所有的人都出动了，不过赵啸风不愿意多伤人命，所以并不打算采用强攻的手段。他带着一大半的弟兄藏在张官庄外的林子里，齐远山带着八个弟兄进了庄。他们现在能够集中起来的手枪，也就这么多了，人再多的话武器没法带，进了庄也没有大用场。

他们分成了三拨人马，相隔一段距离先后进庄，张官庄是个大村庄，来往人多点，所以他们暂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齐远山让三个弟兄直奔仓库那边，到了那边只监视不行动，如果发现张继昌父子，那就伺机靠近他们，然后突然控制他们；如果没有见到张氏父子，那就不要动。

齐远山自己和其他的弟兄，分成两拨向张家大宅走去。张家大宅门口有两个保安团丁站岗，根据线人提供的消息，大宅里面应该还有三十几个团丁，而仓库那边约有二十来个人看守。不过这些人里，还有一小部分是轮班的，或是在睡觉，或是出去干私事，两边实际上所有的团丁还要少一些。

齐远山没有直冲张宅，而是和两个弟兄在张宅大门附近的一个小茶铺里喝上了茶。另外的三个弟兄在另一边，分散在大街旁，和本庄的人闲聊着，也不引人注目。按照眼线提供的消息，张继昌每天这个时候睡懒觉差不多起来了，会出门到庄上或者仓库那边逛上一圈，齐远山他们就等着他出门的时机。

齐远山他们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张继昌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背枪的人。齐远山让两个弟兄别跟着，他只身朝张继昌迎了过去。张继昌看到了迎面过来的齐远山，他身后的弟兄有点紧张，端起枪来戒备着。但是张继昌见齐远山就一个人，空着两只手，人又长得文文弱弱的样子，所以马上放松了下来，只是看着对方走近。

齐远山走到离开张继昌几米远的地方站住了，朝张继昌抱拳作礼，同时说道：“二少爷，你还记得在下吗？”

张继昌注意地看了看对方，或许是受到对方问话的诱导，他看着似乎在那里真的见过一般，当下有点疑惑的问：“你是……？”

齐远山笑容可掬地说：“二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在一年多以前去过府上，只是我是陪我爹一起前去的，你真想不起来了？那次我爹曾说过让我有事可以来求二少爷帮忙，……”他说得像真的一样，把张继昌也弄糊涂了，连他身后的团丁也以为来人和二少爷真的是故交，端着的枪背到了肩上。齐远山借着说话的时机，又不着痕迹的向张继昌靠近了一些，并没有引起张继昌和他手下的怀疑。他话说到一半，乘着张继昌犯迷糊，突然一下子窜到了的身边，一手将张继昌的一支胳臂扭向了身后，另一只手捏住了张继昌的咽喉。

张继昌猝不及防，也没有本事防，只这么一下，就被捏得气透不过来，完全没有了力气。齐远山朝后退到了街边，背靠着墙，将张继昌顶在身前，对那些刚反应过来的兵丁喊道：“谁都别动！动我就捏死他！都后退！”

那些兵丁用枪指着齐远山，却又不敢开枪，也不敢靠近，惶惶然不知所措。由于这是在张家门口，那门口的哨兵大声喊了起来，引出了宅子里的不少人来。这些人里面有两个拿着手枪的家伙，似乎是这些人的头目，大声呼喝着手下上前。就在此时，只听两声枪响，那两个家伙手中的短枪全都掉到了地上，一只手捂着原来拿枪的手臂，鲜血直淌。同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谁都别动！我们不想杀人！也不想伤害你们少爷！你们快去把张朝宗叫出来，我们要见他！”

那些张家的团丁虽说人多，但是少爷在人家手里捏着，人家也不是孤身一人，连帮手的枪法都这么好，那里还敢乱动，有人连忙朝宅子里跑去。

很快，张朝宗就出现在了大门外。这时候张继昌已经被两个齐远山的手下，用枪顶着脑袋逼到了墙角。张朝宗那里见识过这种阵势，看到儿子被枪逼住，连忙哆嗦着求饶，说有啥事都好商量。齐远山还是空着双手，上前对张朝宗施了一礼，然后说：“张先生，你别怕，我们此次前来不想伤人，只要你照我们的话做，我们一定不会伤到二少爷的。”

张朝宗一叠连声答应着，一个齐远山的弟兄上前把他推到了齐远山的面前。这时候，仓库那边的团丁听到这边枪响，有十来个人朝这边奔来。齐远山一个手势，有一个弟兄就抬手朝天开了三枪。

张朝宗害怕自己的手下不明就里引起双方交火，连忙大声朝远处奔来的人喊道：“都别开枪！都别开枪！”

齐远山和三个手下控制住了张家父子，另有两个手下站得远一些，也是靠墙和张家的枪手互相对峙着。张家的团丁人多枪多，虽说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甘心放下枪来，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

赵啸风带着人终于冲进了庄，从街道的两头逼住了张家的人，张家的人这才放弃了幻想，并且按照张朝宗的吩咐放下了枪。赵啸风将这些缴了枪的团丁们关在了张家大宅中，然后让张继昌带着去了仓库。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赵啸风的人就在庄上找来了大车骡马，然后将仓库里用得着的东西全都装上了车。装好车以后，他们又让张朝宗交出了几百大洋，把张家父子押上了大车，十几二十辆大车浩浩荡荡出了张官庄，一路向东北方而去，很快就进了山林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