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高占林连滚带爬逃离了那片树林，连头都没敢回，带着剩下的几个手下回到了县城。刘成基和李天福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都感到极其懊丧。他们原本以为十几个大汉还都有枪，要对付一个女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们事先下过点功夫，对白起凤的活动规律摸得很清楚，知道她不光是三天两头要去张官庄一次，而且每次都不带护卫。高占林这次带去的十几个人，在李天福的手下也算是比较出色的了，哪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谋划得好好的事居然鸡飞蛋打一场空。不仅仅是这件事情没有办成，高占林带去的人也莫名其妙死了一半。

李天福关心的是高占林他们到底能不能确定，这些半路横插一杠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听高占林说了七个弟兄被人一枪毙命的经过，李天福首先怀疑的就是这些人会不会是老五的人？

他从高占林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又不想引起刘成基的联想，他不能说出他怀疑的目标是赵啸风。这么一来，他的问话就显得很别扭，高占林和他手下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当家的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李天禄也想到了赵啸风，他没有李天福那么多的顾忌，直接就问了高占林。高占林和手下却异口同声说不大可能，他们说虽然没有看到人，可对方曾经大声喊过话，要是喊话的人是五当家，或者是跟着五当家的那些弟兄中的一个，他们不会听不出来的。

李天福为了弄清暗中开枪的是谁，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刘成基上心的却不是这一点，他更加担心那些人识破了有人假冒八路，又知道了是燕窝顶的人假冒的，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白起凤当时虽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说不定已经魂飞魄散注意不到周围发生的细节。但是万一她注意到了，或者救了她的人告诉了她，那么白起龙也会知道。以白起龙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很快就会怀疑到县城里的李天福头上，那他刘成基也没得跑。

刘成基不怕白起龙，但是决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对他妹妹动手的人是李天福的人。如果这件事包不住，那么无疑这就是又给自己树了一个死对头，更可怕的是还有可能把白起龙推到八路那边去。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法控制，只能是听天由命。就这样他心神不宁地等了好几天，却并没有什么对他不利的消息传来，魏岗镇里安排的眼线，也没有发现白家有什么异常。

刘成基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但是经过这件事，他和李天福的关系却更加不和了。李天福是心疼自己的手下，莫名其妙就这么死了七个。他可不像高占林他们那么迟钝，前前后后一想，就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老五或者齐远山做的。不过他没法找老五他们出气，还不想声张，甚至于还要替老五他们掩盖一二。他的这口恶气没有去处，自然就找上了出这个主意和让他这么做的张炳如和刘成基。

刘成基其实也不用花多少心思去琢磨，很快就将最大的怀疑对象，定格在了燕窝顶那个老五的身上。这个不难分析——八路军要是救了白起凤，他们不必要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藏着掖着，大可乘机现身讨好一下白家；魏岗镇附近有这个实力，又能一眼就认出化了装的土匪的人，也就只有那个赵啸风和他的手下，他们不想让昔日的弟兄认出自己也是很自然的事了。

他等了几天，没有发现白家有什么异动，说明白家还没有发现那些八路军是假的。或者说他们知道了八路军是假的，但不知道是燕窝顶的土匪假扮的。他对这一点暂时放心了，于是心思立即转到了琢磨这些救人的人，不管是不是赵啸风的人，他们在魏岗镇和张官庄之间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毕竟是本地人，又在这里经营了许多年，有着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消息来源多。他人并不笨，这么多年的官场争斗，让他的嗅觉更加灵敏。他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横插一杠的人，不管是不是赵啸风一伙，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冲着魏岗镇和张官庄筹集的粮饷来的。

他认为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打的魏岗镇筹集的物资的主意，而且多半就是赵啸风的人马。现在皇协军张继业的一个大队进驻了小李庄和铜官庄一线，单凭赵啸风的几十个人，要打劫白家运出的物资有点困难。但是如果他们和八路勾结起来，那就完全能够做到这一点——赵啸风的人对魏岗镇南边不远的山地非常熟悉，而八路军又有足够的人手提供掩护和帮助运输。他知道以前这个赵啸风曾经和八路有过联手，虽说那有点被动，但有一就有二，就有三。

他还想到赵啸风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对张官庄的张家下手。现在张朝宗有儿子的一个团做靠山，一般人不敢轻易去招惹张家。张官庄每次征集了该送给皇协军的物资，都是由张继业派兵来押运回去的，张官庄的地理位置比魏岗镇靠后，要想对这些押运的东西动手比较难。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直接对张官庄上的张家下手——那里没有多少人枪，只要动作快一些，张继业的官兵根本来不及救援。

他想清楚了这些，就马上通知了张继业，告诉他要注意提防有人和八路勾结，再次对魏岗镇运出的东西动手，特别是那些由白家征集的，应该直接交给皇协军的粮棉物资。

他没有提起有人可能会对张官庄直接下手，这并非他遗忘了，而是有意为之。他知道张继业并不把他这个保安团长放在眼里，如果有人能对张家动手，他乐得看场好戏，也让这个张继业得点教训，让他对八路或者赵啸风的仇恨更深一些。

白起龙也得到了刘成基的警告，魏岗镇虽说和县城离得远，但是白家自己花钱从十几里地以外的电话线上，另接了一路过来。这一路电话平时用得并不多，通起话来也时断时通令人恼火，但还是让县城的消息和命令来得更快更直接。

白起龙接到刘成基电话的第二天，铜官庄的张旭昶就亲自来到了魏岗镇，找白起龙商量对付八路军的办法。

张旭昶不愿意主动出击对付八路，他对以前白家运出的粮食被劫也根本不在意，但是现在白家征收的粮棉油和别的东西——主要也都是吃的和用的物资——却不能不上心。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粮饷的一部分，要是再丢了，就会直接影响到他和弟兄们的生存。所以他亲自来到了魏岗镇，而且和白起龙商量此事非常认真，一点都不马虎。

白起龙又是一种心态，他是压根不愿意把“征收”到的东西交出去。他没有办法公开反抗，既不敢违抗命令不向百姓摊派征收，也不敢不向皇协军交付这些东西。现在皇协军驻扎到了离开魏岗镇很近的小李庄和铜官庄，他就很难像上次那样再被八路军“打劫”一回。他现在能做的，唯有对张旭昶大叹苦经，将该交付的物资尽量缩点水，少交一点是一点。还有就是把自己的手下说得很没用，要求张旭昶的部队最大程度地靠近魏岗镇，承担绝大部分的押运护送的责任。

白起龙一再强调自己的难处，张旭昶则坚持上面交代的原则，两人就像是集市上的买卖双方，展开了一轮讨价还价。张旭昶同意物资只要出魏岗镇三里地，他就派兵接过去，后面的事就和白家无干了。但在物资的多少这件事上，两人怎么都谈不拢，张旭昶觉得白起龙砍得太凶了，他没法对团长交代。

他们两人谈话不太投机，那种不**的气氛溢出了他们所在的客厅，在外面伺候的下人，还有不时前来窥探一下的白家其他人，也都感受到了这种有些呛人的味道。

这时候，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门外伫立的丫环手里拿着茶具等物品，一个拦阻不及时，就让他跑进了客厅。他进了客厅就直奔白起龙而去，张着双手大声喊着“爹！”，要白起龙抱。

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十分的讨人喜欢。他也不怕生，跑到白起龙跟前就要朝他身上爬，根本不在乎旁边还有陌生人在。

孩子的出现让原本有点压抑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白起龙抱起孩子，对张旭昶笑着说：“张老弟，孩子不懂规矩，让你见笑了。”

张旭昶笑了，连忙说：“白兄说哪里话，想不到白兄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公子，真让人羡慕。”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孩子睁着大眼看着自己，他就伸出双手拍着逗他，“来，到叔叔这边来好不好？”

那孩子回头看了看白起龙，白起龙笑着对他说：“长生，你张叔叔喜欢你，你去吧，去让张叔叔抱抱，去问张叔叔好。”

长生一骨碌从他爹身上下来，几步跑到张旭昶身前，趴到他膝上就叫：“张叔叔好。”张旭昶双手托着他腋窝，他顺势就爬到了张旭昶的腿上。

张旭昶看到孩子这么可爱，喜欢极了，把他抱在怀里，问白起龙：“不知这是白兄的第几个公子？”

白起龙说：“我就只这一个儿子，今年四岁半了，淘气得可以。还有一个女儿比他小两岁。”

这时候依在张旭昶怀里的长生显得不那么安分了，他看上了张旭昶武装带上的手枪，用小手抓着枪套，似乎想要打开一样。长生长得白白胖胖，张旭昶看着实在喜欢，他对长生说：“长生，你今天叫我叔叔，我该给你见面礼的。等着，让叔叔找找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

他说着浑身上下掏摸起来，哪知道掏了半天，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白起龙笑着说：“张老弟，孩子叫你叔那是应该的，你别找了，他有你这份喜欢就很好了。”

张旭昶不甘心，看着这个小东西专心致志地在对付他腰间的手枪套，不觉心中一动。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这是一把勃朗宁M1906型手枪，很小又很轻，可以藏在手掌中，因此有个俗称叫做“掌中雷”。这种枪没有它的兄弟们如“枪牌撸子”、“马牌撸子”、“花口撸子”那么有名，却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枪，是张旭昶用来防身的。

张旭昶退出弹梭，又将弹梭中的六颗子弹逐一推出，将空梭子插回握把，然后将手枪放到了长生的手里。

白起龙连连说：“张老弟，这使不得，他那么小怎么能玩枪呢。”

张旭昶大笑着说：“合适，合适，你看他多喜欢，将来一定是个大将军。哈哈哈哈。”

说来也怪，长生像是天生拿枪的料，双手居然紧紧抓住比他手掌还大的手枪不放，眉开眼笑的。

这时候，客厅门外长生的亲娘赵迎春正在着急的梭巡着，想要进去又不敢的样子。

白起凤正好走了过来，隔着窗棂朝里看了看，知道赵迎春关心儿子，她说道：“迎春……嫂子……，你别担心，张营长喜欢长生，没事的。你不进去的话就先回房去吧，待会儿我把长生给你抱过去。”

赵迎春很愕然地看着起凤——她的这个小姑子对她一直都还算好，从来没有恶语相向或者摆脸色给她看。但是这个小姑子也从来没有叫过她“嫂子”，甚至没有叫过她名字，一直以来都是含含糊糊“嗯”、“哎”地将称呼省略了。今天这么突兀地叫她名字，还叫了声“嫂子”，让她顿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白起凤有点尴尬的朝迎春笑笑，然后就进了屋。她人还没有走到跟前，嘴里已经说了：“张营长，我这侄子叫你一声‘叔’可不是白叫的，你这件见面礼我侄子喜欢，我代我侄子谢谢你了。”

白起龙埋怨妹妹：“起凤，你瞎掺和什么呢？哪有这么小的孩子玩枪的？”

白起凤笑着从张旭昶手里抱过长生，孩子跟她很亲，见面就叫“姑姑”，但一双小手却紧紧抓着那支半斤多差不多有十两重的手枪不放。

白起凤对长生，有一半也是对白起龙说着：“你看我们家长生多高兴，天生就是拿枪的料，长生，我们再谢谢你张叔叔，谢谢。”长生也跟着她学说：“谢谢。”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白起凤又对大哥和张旭昶说：“大哥、张营长，你们继续谈正事，长生我抱走了。”

她说着就朝外走，临走之前想起件事，回过头来将桌上的六颗子弹全都抓进了自己的口袋。

白起龙和张旭昶原先两不相让，被长生这么一搅合，气氛反倒融洽了许多。张旭昶笑着对白起龙说：“白兄，冲着我今天认了个小侄子，我不难为你了。这样吧，白兄说个数，只要别让我在团长面前太难交代就成。”

白起龙也笑了，爽快地接过话头说：“好，既然张老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显得太小气，这样吧，我们都退一步，就按我先前说的数字再加两成。如果张老弟同意，那我在一周之内就准备好，到时通知你们来接货。张老弟，成不成就给句痛快话吧。”

张旭昶大声说：“我都说了，听白兄的，就这么说定了。白兄，今天兄弟高兴，白兄怎么着也该赏兄弟一顿酒喝吧？”

白起龙连忙说：“那是当然，早就准备好了，咱哥两今天不醉不归！”

两人笑着拉起了家常，等着仆人们摆出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