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4）

赵啸风藏身的这户人家也姓白，真要追溯起来和白景明还是同辈，白起龙以下都是他的小辈。这家的主人叫白士杰，家道勉强可算小康，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名叫白梅。白士杰的爹娘过世得早，他的老婆体弱多病，常年在家吃素念佛，只求家道平安自身康泰，其余百事不问。

白士杰为人正直和善，从不与人相争，所以在整个镇上和白家族中，他的辈分虽说不低，却几乎被人遗忘。他爹娘在世时就看不惯白景明一家的做派，两家从无来往，到了他这一代，两家就更没有什么瓜葛了。

赵啸风藏身在白士杰家，这是外人很难想得到的。白士杰家的房屋够大，给赵啸风单独一间房间居住，房间在后面尽里头，离开后门很近。安置好赵啸风以后，白士杰就离开了，赵啸风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他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在担心齐远山和毛姑顶上的弟兄们，但愿他们不要为了营救自己轻举妄动。

他自从爹娘死后，一直很仇视白景明全家，而另一方面孙金锭又是因其受的伤，赵白两家的这个仇算是结得死死的了。他上了燕窝顶以后，又和白家打过几次交道，都是刀枪相见的，白家吃的亏大得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缘巧合救了白起凤和水儿，而且对她们两个妙龄少女来说，他的解救是比救了两条命还要重的。

他在救了白起凤以后，就觉得自己和白家的仇恨似乎有点变化，变得有点怪了。他没想过自己可以就此和白家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不再刀枪相向——他的心里还是不能完全把两家的的仇怨抛开，再说这也并不取决于他一个人。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自此以后，如果要他对着白家的人扣下枪的扳机，他不再有以前那样的自信和坚定了。

他正在那里想着这件事，屋外传来了枪声，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他打开房门走到外面，站在那个小天井里侧耳聆听着枪声的来源，没怎么费事就辨别出那是来自于镇子北边。

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弟兄们如果想要进镇救自己，最可能的进镇方向就是北面。他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枪声非但没有停，还一路向镇子里面响去，并且越来越密了。他再也呆不住，返身回到屋里，从枕头底下抽出了白起凤给的那支手枪。这支枪他检查过，是支成色挺新的勃朗宁M1910型，俗称“花口撸子”。这种枪性能非常好，只是看上去显得有点纤秀，也许正是这一点，让白起凤选中了它作为随身武器。

这支“花口撸子”是小口径的那种，弹容量是七发，现在弹匣里是满的。这么几发子弹，要是遇到情况，没几下子就会全部打光。赵啸风管不了那么多了，镇上响枪显然和自己的弟兄们有关，他没法置身事外。他提着枪就朝后门走去，正当他的手摸到后门的门栓之时，白士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啸风，别开门，你不能出去。”

赵啸风停下手，白士杰来到他身边，继续劝阻道：“啸风，外面现在乱得很，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你贸然出去的话，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自己处于险境。”

赵啸风没有开门，但也没有后退，仍然在犹豫着该不该出去。白士杰见状把他拉了回来，宽慰他说：“你不用过分担心，白起龙控制着整个保安大队，他到现在都没有下令在全镇展开搜查，可见他不想赶尽杀绝。白起元虽说平时很强横，不大听他哥的话，但他手下没有人马，闹不出大事来。先等等看吧，要是动静不再弄得更大，到天亮以后我再去打听打听，你回屋里去吧。”

这时候外面的枪声停了下来，赵啸风想想白士杰说的也没错，就回到屋里躺了下来。但是他这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一直在想着刚才那一阵枪响到底是为何而发，就这样眼睁睁的在黑暗中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黄怀忠对镇上的地形并不熟悉，只是凭着他以前练就的直觉觅路逃窜，也不知道自己该逃向哪里。终于，他被追兵堵在了一条死胡同里，要是搁在平时，他完全可以上房逃脱，但是他的一条小腿上中了一枪，完全使不上劲。他的盒枪子弹也打光了，看了看三面高高的围墙和房檐，他叹了口气，丢掉枪转身靠在墙上面对着追兵不再活动。

追来的白家团丁渐渐接近，有人打亮了手电，黄怀忠显现在手电光圈之中。那些团丁一步步小心地逼近，虽说看清了对方已经赤手空拳，也还是不敢稍有大意。看看已经逼到跟前，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团丁们一拥而上，把黄怀忠摁在了地上。

团丁们控制住了黄怀忠，没有危险了，白起元出现在团丁身后。他看了看被控制住的黄怀忠，得到的是一个轻蔑的笑。他勃然大怒，上前几步，狠狠地一拳打在黄怀忠的腹部，黄怀忠顿时痛得蜷缩了起来。

白起元大声问道：“你的同伙在哪里？刚才翻墙逃走的人是谁？说！”他得到的是一声“呸”和一口痰。这让他火气更大，于是下令手下上前动手。枪托和拳脚不分点地落在黄怀忠身上，他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虽然痛得在地上翻滚，却不出声求饶，甚至连**都强忍着。

打了一会儿，白起元出声让手下停了下来，然后上前用脚踩住黄怀忠的脖子，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黄怀忠还是什么都没说，这让白起元觉得很失面子，他一把拔出了手枪，对准了蜷缩在他脚下的黄怀忠，大声喝道：“你要是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说！”

“住手！”白起元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喊，白家的团丁们迅速分开，闪出了一条通道，白起龙带着一些人大步走来。

白起元听出了身后的来人是谁，他知道只要大哥一接手，这个好不容易抓到的人也就保住小命了。他没有回头，朝着黄怀忠就扣动了扳机，接连三枪过后，黄怀忠躺着不动了。白起龙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来到跟前，看着躺在地下的人显然已经死了，转头怒视着白起元，只说了一个字：“你！……”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起元看都不看大哥，收起枪，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

白起龙问了问在场的弟兄，知道了这个人是为了掩护同伴出镇，这才主动暴露被追到这里的。他蹲下身子，又仔细的看了看这个忠义之士，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命令手下：“你们把他抬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天亮以后找块干净地方，好好把他埋了吧。”

他的手下抬上黄怀忠走了，他站在原地听着，镇上现在恢复了平静。他在心里暗自默祷，但愿那个逃出镇子去的人就是赵啸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迎春和起凤面前不至于太难交代。

镇里的一切暂时归于平静，镇外却还有人在忙碌着。张富贵逃出了镇子，很快就找到了齐远山和弟兄们。原来说好了是齐远山带着他们几个人进镇，其余的弟兄在远处隐蔽待命。但是镇里一阵阵的枪声，让那些在远处的弟兄们再也呆不住了，他们都朝前移动，和齐远山他们会合到了一起。

他们看这阵子寨墙上加强了的戒备，找不到可以进镇的机会，正在那里干着急使不上劲。张富贵出现在大家面前，对他们说了当家的好像已经逃出了白家，白家也没有在镇里展开搜索。张富贵说他听到白家的人私下议论，是白起凤放走的赵啸风，白起龙又反对展开搜查，所以当家的好像暂时还安全。对他说的这点，弟兄们大多将信将疑，唯有齐远山心中明白这恐怕都是真的。

齐远山当下并没有说破，只是又问了一些镇里的情况，当他得知至今还在响着的枪声，是由黄怀忠所引发的，立即替黄怀忠担心起来。担心归担心，他却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前去解救。

他们就这样在离开魏岗镇寨墙不远的地方观看着，焦虑着，几乎是束手无策。就在此时，从他们后方有人过来了。来的人中有毛姑顶的弟兄，那是留在后面放哨的。毛姑顶的弟兄带来了两个人，等他们来到近前，齐远山都认识——其中一个是八路军狼山独立大队的政委萧赣生，另一个也见过，是他们的一个连长，记得名字好像叫周国栋。

齐远山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萧赣生和周国栋的出现，让他顿时觉得有了希望。他明白自己太关心赵啸风的安危，以至于影响到了合理的分析判断当前事理的能力。萧赣生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比自己更冷静地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思考和决策。

事情果然没有出齐远山的所料，萧赣生在听他说了赵啸风身陷险境，以及听到的关于白起龙和白起凤两人的表现之后，当即对他说：“齐教官，你先别着急，有时候往往欲速则不达，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一直都把你和赵当家的当做朋友，我也是在听到赵当家的遇到麻烦以后赶来的。我觉得你刚才的分析没有错，赵当家的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萧赣生这么一说，齐远山的心一下子放下了不少，于是就和萧赣生以及周国栋走到一边，商量起了营救赵啸风的办法。

萧赣生告诉齐远山，狼山独立大队和白起龙打过几次交道，遇到紧急的事情，还可以通过一定的渠道和对方搭上话。白起龙虽说当上了保安团的大队长，但是还不是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有些事情只要及时沟通，应该是可以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的。

萧赣生要求齐远山带着所有的人，全都退到离镇子远些的山林里去，打听赵啸风的消息，以及如何展开营救，都等他派人前去设法和白起龙联系以后再做计议。齐远山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能听萧赣生的劝了。他们都退到了远处，到了那里，萧赣生就派出了一个战士。齐远山他们不知道萧赣生派出去的人是去哪儿？干什么？但是都相信这个人一定和方才萧赣生说的联络白起龙有关。

离开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们都耐下性子等待着那个派出去的人能带回好消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