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卢县县城里的鬼子大部分都跟随山岛走了，县城除了留下百来个鬼子，还有数百名保安团和伪警察，对这么一个小县城来说，这些兵力仍然不少。长期以来在和独立大队以及赵啸风的交锋中，鬼子没有吃过很大的亏，受损失最严重的是伪军。更何况鬼子也好，伪军也罢，吃亏都是在山区，八路军还从没有在城里弄出什么大动作，所以对几个城门的防卫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加强多少。

赵啸风带着五个弟兄，分从几个城门进城，全都很顺当。他们很快就在城里一个小院子里集合了。这个小院子是以前赵啸风在燕窝顶的时候，为了进城有个落脚点，让自己的眼线暗中购置的。燕窝顶的规矩是各个当家的都有自己的暗桩，互相并不通气，赵啸风也没有告诉别人。

赵啸风脱离李天福，后来又投了八路，这里和那个眼线也都跟随他归到了独立大队的辖下。平时这个小院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妮子住着，地方很僻静，从来没有引起过别人的注意。赵啸风以前常进城，但是从来没有用过这个落脚点——那时候燕窝顶的人在城里进进出出，城里的军警们都是心照不宣，视而不见的，能不用也就不用，留着做个后手更好。

赵啸风知道闫美云不愿意和保安团住在一起，在城里另外赁了一套住房，单门独户带着儿女和两个女亲兵住。他想要亲自找上门去，被弟兄们劝住了，谷满囤自告奋勇，由他先去探探情况。他要赵啸风在原地等候，如果没有异常，他会带着闫美云到这里和赵啸风见面。

赵啸风知道这是弟兄们的好意，再说这么做也确实更稳妥，就同意了，只是关照满囤多加小心。

满囤走后不久就回来了，但是并没有带来任何人。赵啸风疑惑地问道：“满囤，你没有见到夫人？”

满囤连忙回答：“我见到了，莲儿他们也都在。我告诉夫人你进了城，想要和她见见面。夫人说她要是到这里来的话，莲儿也会跟来，她们在城里很惹人眼，会招来别人的怀疑，这个地方一旦走风，以后就不能用了。夫人说让你稍停到‘状元楼’饭庄去，她先去那里订个包厢。那个饭庄的掌柜得过夫人关照，很可靠，在那里碰头别人不大会注意。”

赵啸风听了觉得闫美云不愧是压寨夫人，考虑得很周全，就同意了。他让几个兄弟先到“状元楼”四周戒备，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和满囤两个朝饭庄走去。

状元楼下的街上，还有两边的巷子里，几个弟兄正在那里闲逛似的晃悠着。赵啸风来到饭庄门前，张富贵不着痕迹地靠了上来，在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间，就听他快速而清晰地低声说了一句：“楼上，左边尽头。”

赵啸风什么都没表示出来，就像没听到任何话一样，不动声色的自顾朝饭庄大门走去。饭庄迎客的伙计走了上来，热情地招呼着，好像赵啸风是他们饭庄的老客户似的。

赵啸风对伙计说了声：“我找人，已经到了。”

伙计一迭声说着：“掌柜的您请。”把赵啸风和满囤让了进去。

赵啸风上楼，看到秋水手扶着插在腰带上的盒枪，站在尽头那间包厢的门口，警惕地注视着楼梯上来的每一个人。她看到了赵啸风，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但是并没有放松对楼梯和楼下的观察。

赵啸风进了包厢，刚踏进去，就听一声惊喜的叫声：“五哥！”，没等他回应，莲儿就已经扑了过来。她那个架势就像是要扑到赵啸风怀里的，在近身的瞬间，大概是猛然醒悟自己一个大闺女这么做不合适，就一把抱住了赵啸风的一条左臂。她又叫了一声：“啸风哥！”喉咙是哽咽的，泪水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赵啸风看了看莲儿，见她似乎长高了一些，脸上少了些在山寨时的稚气，多了一点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他看她人比以前瘦了，知道她这些日子一定过得不开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

闫美云没出声，看着赵啸风和自己的女儿，直到赵啸风把目光投向自己，才对芙蓉说：“芙蓉，你和秋水在门外看着点，别让人靠近。”

芙蓉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把门带上，就和秋水两人守住了门口，连跑堂的上菜也不让进包厢，而是由她们转送进去。

闫美云阻止了莲儿的冲动，和赵啸风相互问了问各自的情况，很快就说起了李天福兄弟进城以后的事情。她知道赵啸风关心的是什么，平时她虽然表面上不问保安大队的事，毕竟她是李天福的老婆，知道的情况还不少。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赵啸风，让赵啸风对山岛和那个新来的鬼子少佐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赵啸风最后问到鬼子铃木和他那帮人所在的宅子，闫美云给了他一个惊喜——那些鬼子住进那个宅子之后，表面上警备并不森严，其实是外松内紧，除了他们那一帮人，其他的人很难进去。闫美云注意到了铃木一伙的反常，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燕窝顶压寨夫人，心眼和手段非常人可比。

她找到了那个宅子原先的主人，并且暗中给了他们一笔钱，还把他们送到城外一个安全的村子安顿下来。那户主很感激闫美云，作为报答，在闫美云问到他家院内的布局时，就把那所宅子里面的房屋布局全都画了出来。闫美云收起了那张图，今天听说赵啸风来了，就把那张图带在了身边，此时就把它交给了赵啸风——这确实让赵啸风喜出望外，也对闫美云十分感激。

赵啸风又拐着弯问到有没有可能让李天福反水，闫美云摇头说：“五弟，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会找机会劝劝大当家的。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可能不大，他没有撞到南墙，很难回头。李天禄就更不用说了，他和他大哥也没有以前那么贴心了，和刘成基这些人混得很热，你就别对他存有什么指望了。”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赵啸风靠着窗口向窗外看去，想看看下面街上有没有异常，没有异常的话就准备告辞了。他看到近处自己的弟兄还在，饭庄附近也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但是当他的目光投向稍远处的交叉路口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鲁大山！

他的心头猛然一震，这个鲁大山最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了，现在却出现在县城里，显然不会是进城闲逛的。他知道县城和城外都曾经出现过落单的鬼子被杀的事，大家都认为是这个鲁大山在为他的相好报仇。今天如果他进城又是为了找鬼子报仇，一旦失手，或许他能逃过鬼子的追捕，但鬼子肯定会封锁全城，那进城的突击队的人就会遭受池鱼之殃。

他不敢怠慢，除了想要拦下鲁大山，不让他冒险以外，还想和他谈谈，争取劝说他加入“火狼突击队”一起打鬼子。他匆忙的和闫美云母女道别，然后下楼，带上队员们朝鲁大山消失的方向追去。

鲁大山确实如赵啸风所料，就是进城暗杀鬼子的。他是个好猎手，虽然报仇心切，但也明白自己在猎杀鬼子的同时，也就成了鬼子追杀的目标。自从他开始向鬼子复仇以来，他的行动是毫无规律的，一旦得手以后，就会蛰伏一段时间，让鬼子找不到他的一点痕迹。

鲁大山猎杀的目标就是鬼子，对伪军和汉奸不屑一顾。由于卢县的鬼子几乎都集中在县城里，他进城猎杀的行动并不是毫无风险的。城外也有一些据点里有鬼子的身影，可是自从他杀了几个鬼子之后，那些据点里的鬼子变得极其警觉，反倒不如县城里的鬼子来得松懈。他没有办法，只好把目标定在城里的鬼子身上。

前些日子，他一来是想蛰伏一段时间，二来也是爷爷突然病了，他要留在麻虎峪照顾爷爷，所以有三个多月没有活动了。前几日山神爷的身体康复了，他又听说县城里的鬼子走了大半，连认识他的李天福兄弟的人马，也都随山岛离开了县城，于是他就又一次进了城，想要故伎重演，猎杀一两个小鬼子。

今天他盯上的是一个鬼子的少尉军官，身边还有一个士兵。两人看上去喝得不少，一路上歪歪扭扭走着，看到女人就大声叫着“花姑娘”上前调戏。他在被赵啸风看到之前，已经跟了一路了，因为这一路上都是人多的处所，没法下手，只好耐着性子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就看这两个狗东西今天会不会走进僻巷。

他又跟了一会儿，这两个狗东西转来转去又转了回来，渐渐地来到了南门附近。那个鬼子少尉大概是喝多了，现在想要撒尿，看到右手边有一条胡同里没有人，就走了进去，边走边解着裤子的纽扣。

鲁大山知道这条小巷是条死胡同，胡同里有几户人家，都是穷人，除了那里的住户，不会有别人在那里走动。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现在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顾不上这条死胡同外面就是热闹的城门口附近，而且这条胡同还很短，可以一眼看到胡同的底，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两个鬼子进了胡同，也不挑地方，朝着一户人家大门边的墙就开始“跐溜”。他们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跟了过来，但没有当回事，那个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就不看了。

鲁大山拔出猎刀，迅猛地扑了上去，那个少尉刚有所感觉，撒尿的家伙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半条脖子就分了家。那个士兵反倒比少尉军官有本事，反应速度极快，鲁大山挥出的一刀只是划开了他脖子上的一层皮，被他躲了开去。

鬼子发出一声惊叫，一只手摸到了腰间挂着的三零式刺刀。鲁大山杀了不少鬼子，也有过一次同时干掉两个鬼子的时候，但让猎杀目标躲开，并且发出喊声，这还是第一次。

他怒发冲冠，第二刀立即递了出去，从那个鬼子的腰部肋骨间刺进，一挥手，鬼子腰间和他的上司一样开了大口子，只是这个口子要比少尉脖子上的口子大出了几倍。

他没有等鬼子倒到地上，立即朝胡同口窜了出去。但是就在他离开大街还有十来米的时候，三个鬼子举着枪同时出现在胡同口，并且看到了他和他身后倒在地下的鬼子。

鲁大山没有带枪，身上也只有一把猎刀，面对突然出现的三支枪口，有点猝不及防。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鬼子反应没那么快，随手一挥，猎刀如脱弦利箭直奔一个鬼子而去，准确地插进了那个鬼子的胸口。

另外两个鬼子挺着刺刀封住了胡同口，鲁大山赤手空拳就要扑上去，能不能冲出去，就看他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徒手干掉这两个鬼子，在其他鬼子汉奸没来之前逃出胡同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了两声枪响，那两个鬼子的脑袋都被打爆了。鲁大山不知道这是谁在帮他，几步冲到了大街上，落入他眼帘的是大街上四处奔逃躲避的百姓，还有几个人在朝他打着手势。他认出了其中的两个，一个就是燕窝顶上的五当家赵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