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3）

鲁大山原本选取目标和行动时间的时候，是很注意不形成明显规律的，鬼子要想找到他活动中的规律，并且找到他很难。可是这次他为了引鬼子出动，有意压缩了自己活动的范围，而且是大大的压缩了。活动的时间上，他又缩短了间隔，在不长的时间里连续出动，这就留下了可以循迹追踪的痕迹，给了鬼子可乘之机。

他知道自己最近的活动有点冒险，而面对的对手又比以前的山岛狡猾得多，所以在出击的时间上，他做了些改变，选在了中午时分。他选中的这个据点里，有六名鬼子，还有三十几个保安团士兵，目标照例就是这六个鬼子中的一个。

他在远处已经观察了一阵，虽说距离很远，但是由于鬼子和保安团的军装颜色差别很大，所以应该分辨得出谁是谁。他看到据点的围墙不高，只是一圈胸墙，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据点外面有一道壕沟，这里的地势高，壕沟里不会有多少水，即使有一点点水，也已经连底冻得绷硬了。

据点里的操场上，有人来来回回的走着，看那样子是在开饭了。保安团那种灰不溜秋的黄色军装中，偶尔夹杂进一个鲜明的黄色身影，那就是小鬼子了。操场上的积雪并没有清扫干净，四周都留下不少地方是白色的，在这白色的背景下，映衬出来的那些来来回回的身影，就显得异常显眼和清晰。

鲁大山决定还是朝前移动一段距离，到四百米左右再考虑下一步是不是开枪。他身上披着一条白色的床单，脖子那里扎住了，就像一件披风一样，在雪地里行动只要注意一点，不让身体暴露在床单外，从远处是很难看到他的。

他一点点地朝据点移动，眼看就快到他预定的地点了，他却感到一阵心慌。他在打猎的时候，为了和嗅觉与听觉异常灵敏的野兽周旋，渐渐练出了一种直觉。这种直觉既不是嗅觉也不是听觉，但就是能在危险逼近的时候，如同嗅到和听到一样，感觉到危险逼近的方向和速度。这种直觉不知道是何时形成的，自从他觉察到自己有了这种本领以后，在和野兽周旋的时候，就因此占了不少的便宜，至少能够和它们相抗衡了。现在这种直觉隐隐的提醒他——就在附近，而且是在自己的身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自己。

他停了下来，伏在雪地里侧耳聆听了一下，虽然没有听到什么，但是和听到的效果差不多，他感觉到了让他不安的源头，是来自自己的右侧。他朝那边看了看，很快就发觉了那边的雪地有些异常——那里有几处积雪略微隆起，这种隆起很不起眼，但是在他眼里，马上就分辨出这种隆起，和那里的风向以及地形形成的积雪堆不一样，显得有些不自然，很可能是人为的。

他知道有人早就在此地埋伏着，就等着自己再朝前走一点，埋伏在那些积雪堆后面的人，如果还没有离开的话，就会抄了自己的后路。只要自己回不到树林里去，那么就会陷入极其不利的局面中。

他不能确定那几堆积雪一定就是敌人所为，也不能确定雪堆后面一定还有人。但是打猎的经验告诉他，必须立即撤到山林中去，有备才能无患。

他刚转过身子向自己后方的山林跑去，原先他一直怀疑的那几个小雪堆后面，果然冒出了几个人头。他没有时间去搭理这几个人，大背着枪，放开脚步就朝树林茂密处奔去。那些人站了起来，朝他追了过来，并且开了枪。子弹不断飞来，但是由于双方都在运动之中，距离又太远，这些子弹警告和干扰的作用，远大于实际的威胁。

雪已经下过好几天了，地上积雪并不很厚，对跑动的影响有一些，但还不是很大。但是这样的雪地对于逃跑的一方来说却很麻烦，那些经过的地方留下的脚印，十分清晰而且顽固的坚守在那里，明白无误地将逃跑者的去向告诉了追踪者。

鲁大山对留下自己的足迹这一点倒并不太担心，他有把握在进入山林以后摆脱后面的鬼子，目前他要做的，就是抢在鬼子之前，先进入后方那座比较高大的山上的林子里。

他做到了想做的事，比后面的鬼子先一步进了大山，消失在越来越密的树林里。

铃木他们追进了林子，前面的鲁大山早就不知跑出去多远了。但是铃木不想放弃，这一带以前连八路军所谓的游击区都不能算，现在独立大队收缩防区，这里就更是他们不会到达的地方。鲁大山虽然逃进山林，但是并没有充足的时间用来消除自己的痕迹，铃木决定紧追不舍。

在山林里面，鲁大山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了，他和后面鬼子的间距，事实上是越拉越大。这一点他并不知道，他甚至都不能确定鬼子有没有追来。而后面的鬼子中，那两个狙击手都学过追踪技术，特别是那个来自北海道的白川曹长，更可以算得上是个追踪高手，他根据前面的人留下的足迹，能够判断出双方的距离是拉开了。

鲁大山一路不停地走着，这里的山和山之间，常常会出现一段平坦的地段，将两座山分割开来。他穿越过一片这样的地方，进入了对面的另一座大山，在走进那座山的树林之前，他停下来朝自己来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后面有十几个鬼子，踩着自己的脚印也走上了那片开阔地。

他暗自笑了笑，继续朝山林深处走去，并不在意自己进山林之前，后面的鬼子追兵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

鲁大山在山上带着鬼子转着，渐渐进入了狼山的余脉，这里的山明显高大起来，山和山之间也连成了一片。到了这里，鲁大山就想要甩掉追兵了。不过今天这些鬼子很讨厌，居然不弃不舍的一路追了这么长的路，鲁大山再怎么冷静，心中也不免有些生气。他觉得在这片自己熟悉的山林里，根本就不怕十几个鬼子追赶了，他决定试试摆脱他们。如果后面的鬼子还能跟得上来，那就找机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来到了一条宽大的山谷里，这条山谷底部有水渗出，所以积雪被融化了，冻成了一条冰道。鲁大山来到冰面上，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双兽皮缝制的靴子换上。这种靴子很奇特，它的皮毛是朝外的，连靴子底部都是皮毛。

鲁大山坐在冰上，抬起脚底看了看，靴子底部的皮毛经过仔细的梳理，非常短也非常柔软细密，不会轻易的掉下来。穿着这种皮靴，走在石头或冰的表面，只要当心一点选好落脚的地方，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来的。

他看了看方向，就小心地朝山谷的一头走去，在他的身后，果然一点都没有留下痕迹。他朝前走了几百米，就消失在一个拐弯处了，而此时追赶他的鬼子还没有露头。

这条山沟两头都通向山的深处，从逃脱的方便程度上说，并没有多大的优劣之分。鲁大山很想知道后面的鬼子到底有多大本事？于是就在拐弯之后，又朝前走了两百多米的地方，紧靠着上山的小路边，找了一个很合适观察和阻击，也方便脱离的位置藏了起来，想要看看鬼子到底能不能马上判断出他的去向。

在鲁大山后面苦苦追赶的铃木等人，知道现在这个地区，是他们能够放心大胆地追击的极限了。这里再往南去，就是八路军的根据地范围，虽说独立大队最近收缩了防区，他们的武装也不多，但是对于铃木的十几个人来说，也还是快要进入危险区域了。

铃木估计被追击的鲁大山现在快要进入八路军的地盘，他今天已经追不上了。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今天这么一来，鲁大山会警觉，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出现了。他决定再追几公里试试，如果再有三公里左右的路程还是见不到被追的人，他就收兵回营了。

他和手下跟着鲁大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来到了结冰的山谷里。鲁大山的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向山谷的两边看，都见不着冰面上有什么可循的痕迹。铃木也算是学过追踪的，不但学过，还教过许多学生，不算专家也算个内行了。他仔细寻找了一会儿，却仍然没有找到什么可资利用的线索，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往左还是往右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十几个人，这些人都是他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不过他心里明白，他们要是和鲁大山相比起来，那还都差着一个等级。他知道想要逮住并且干掉鲁大山，只有依靠人多的优势才行。他手下现在能和鲁大山抗衡一番的，也就是白川和田中两个而已，其他几人作为后援还行，要他们和鲁大山较量，那是几乎没有胜算的。

他明白就算是白川和田中两人，单独和鲁大山相比，也还是差了一点，单打独斗没有把握，必须靠两人之间的协同作战。他不敢让他们两人分开，所以在无法确定鲁大山的去向的时候，他犹豫着没法下达命令。

铃木在那里犹豫彷徨举足不定，白川和田中两人分开向两边，在冰面上仔细地寻找起来。他们搜寻得很仔细，没有找到痕迹也不放弃，各自向前搜出了四五十米的距离。

铃木看时间又过去了不少，再继续追寻的话估计也追不上鲁大山了，他正要发出收兵的命令，却看到白川打出了手势，人也几乎趴到了冰面上，好像是有了什么发现。

铃木赶紧走到白川跟前，只见白川示意他看冰面。铃木也低下身子，凑到冰面上看着，在白川的指点下，他才看到原来是冰面上沾着两根短短的动物毛。他有点不明白，但是白川向前蹭了几步，又指出了一处相同的地方，也是冰面上有动物毛被冻住了，只不过这一处冻住的毛多一点，有四五根之多。这些动物毛都很细小，也很短，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如果不是白川指点出来，一般人还真的发现不了。

白川低声对铃木说了他的判断——鲁大山朝这个方向走了。

铃木相信这个白川不会乱下定论，既然他说得这么肯定，也就信他一回，于是打出手势，让所有人全都朝白川所指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