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4）

白川走在最前面，很快就来到了山谷拐弯处。他示意后面的人暂停，自己借助一丛枯槁的灌木掩蔽，小心地从枯枝间隙中向前面看去。没有多久，他就打出了手势，铃木知道他发现了目标，而且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他顿时兴奋起来。

白川再次打出手势，田中开始向山谷一边的山坡上移动，渐渐到了可以俯视前方山谷的棱线上。他仔细的观察着，终于看到了卧在一堆乱石后面的目标。但是目标藏得很好，从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对方的一点身形，却没办法打中其要害。他发觉对方还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但他也不敢移动自己的位置，生怕稍一移动就会被对方察觉。

田中向下面的白川打出手势，告诉他自己已经发现了目标，但是没办法一击而中。白川表示明白，然后就移动了一下身体。就是他这么不大的一个动作，对面的鲁大山立即发现了。

鲁大山发觉自己还是有点低估了鬼子，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够这么快就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去向，并且很快跟了上来。这时候他要是撤退，他觉得是有把握及时躲进身后的树林的，可是他有点生气，有点不甘心，就没有动地方，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等鬼子在什么地方露出头来——他还想要干掉一两个鬼子，教训一下他们。

白川和田中两人都明白，到目前为止鲁大山还没有发现上方的田中，可说是非常侥幸。他们都知道不能再让别的同伴在田中身边露头，以对方的身手，再多一点动作就可能会被其察觉，对方就可能逃进树林里。一旦对方进入茂密的树林，追踪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不但是对方可能逃脱，还可能随时被对方来个反噬。

白川阻止了后面同伴上前，他向田中示意，由他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田中则寻找机会射杀对方。

两人完成了约定，白川开始慢慢出枪。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枪口伸出灌木丛去，而是选了一个缝隙，通过缝隙瞄准了鲁大山隐蔽的地点。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对方射杀的目标，白川据枪的姿势非常别扭。他面前的灌木丛虽然只是一丛枯枝，但是密度不小，那些枯枝不是挡住了他的瞄准镜头，就是遮住了他的枪口。好不容易他才找到合适的缝隙，让自己的枪口和瞄准镜都不受阻碍，这才仔细的瞄准起来。

白川所处的位置有点不舒服，虽然找准了对方的位置，但是却无法瞄准对方的头，对方的身体就更看不到了。他虽然是为了吸引对方现身，但也不能随便就开枪——对方的经验太丰富了，只要自己开的一枪显得比较随意，对方就很可能马上明白这只是诱饵，也就不会上钩了。他很有耐心，慢慢等待着，枪口始终指向对方隐身的那堆乱石。

鲁大山已经发觉了追踪的鬼子就在拐弯处，但是他也看不到对方的确切位置，于是也不着急，同样等着机会出现。

铃木的耐心渐渐失去，他等不及了，就让一个士兵用一根树枝，挑起了一顶军帽，慢慢向上举了起来。眼看军帽探出了雪地，对面应该是能看得到了，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鲁大山在对面确实看到了那顶露出半截的军帽，可是就凭军帽正中那略显尖角状的一点凸起，就断定这是被人用小树枝挑起来的。他暗自笑了笑，不再理睬那军帽的挑逗，继续注视着可能隐伏鬼子射手的那丛枯灌木。

忽然，鲁大山感到有点不对劲，他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自己一时大意，竟然疏忽了重要的一点——侧上方的山坡棱线，有一小段是可以看到自己的隐蔽位置的，如果有鬼子上到了那里，那自己就陷入了被动。想到这里，他侧转头向上面看了看，果然有一小段山坡棱线可以看到自己这里。他没有发现那里有什么异常，但还是决定马上向身后的树林中转移。

他所处的位置紧挨着密林，只要他跳起来猛跑两步，就可以隐身到几株粗大的树干后面，无论是山坡上还是拐角处，都无法再瞄准自己。他再次看了看山坡上方，还是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不敢掉以轻心，小心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然后用力朝身后的树林中扔了出去。

他对面的拐角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那顶帽子。不过这声枪响也暴露了对方的所在，他几乎是压着那声枪响朝那里开了一枪。

他的枪法是从小打猎炼成的，那时候用的是前装的火药枪，枪管虽长，枪身上却没有标尺也没有准星。他开始的时候是通过枪管练的准头，到后来熟练了，许多时候也就是顺过枪管概略瞄准就开枪。火药枪一次只能打一响，对付的又往往是凶猛的野兽，所以他的枪法最后练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他现在射出的子弹，及时而准确的找到了目标——开枪以后正在缩回去的白川，头顶上方还是没能躲开，被打开了花。

鲁大山一枪射出，没有等来其它的子弹，于是立即一跃而起，全力向身后的树林窜了出去。可是就在他窜出的同时，山坡上方飞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他。

田中虽然比白川差一点，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尽管鲁大山的动作极其突然和迅疾，田中的提前量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准确的击中了跃在空中的鲁大山。

鲁大山腰背部受到猛击，知道自己受伤了，他无暇查看伤情，凭着一股劲继续猛跑，顿时消失在树林里。

田中只是凭感觉击中了对方，但看到对方速度不减消失在树林里，他又没有了自信。铃木带着手下赶到鲁大山卧倒的地点，没有发现有血迹，但是田中和铃木都从鲁大山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判断——对方似乎是受了伤了。

铃木不想放过这个好时机，他留下几个士兵照顾受伤的白川，自己和田中的小组沿着鲁大山的脚印追了上去。他们追出一里多地之后，终于发现了鲁大山留在雪地上的脚窝里，有红色的血迹出现。他们加快了脚步，又追出去一里多地，还是没有追上，反倒是发现了新的痕迹。

在一处雪地上，留下了鲁大山靠着大树坐下的印迹，从印迹可以看出他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不但是坐的地方很凌乱，还有更多的血迹和在雪里。但是也就是在这里，出现了另两个人的脚印。从这里开始，鲁大山的脚印消失了，而新出现的两双脚印中，有一双脚印的深度超过了一个正常体重的人应该留下的。

铃木和田中都明白，这是有人背着鲁大山跑了。两双脚印都体现出这两个人年纪不大，体力很好，特别是背着人的那个，脚步的跨距不减，应该是个年轻力壮的人。

铃木和田中又追了一小段路，没有能够追上那两个救走鲁大山的人。再向前去山更深，林更密，也更接近八路军的根据地，铃木让大家停止追击。他不知道继续追击能否追得上对方，但是越向前危险也就越大。不过有危险还不是主要的，还有一点，就是白川伤在头部，虽然没有丧命，但伤得很重。铃木不愿意失去这么优秀的一个狙击手，他要赶紧回去，尽可能保住白川的性命。

鲁大山的伤不轻，子弹从他后腰靠上方射入，从他右胸靠近腋窝处穿出。由于他穿着棉袄，血流出来被棉衣裤吸收，所以留在雪地上的并不多，但实际上出血量不少。

他跑到那颗大树下靠着喘气的时候，脑子已经有点模糊，心中明白必须站起来继续跑，但就是力不从心。也是他的运气好，正在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两个猎人刚好经过此地，发现了受伤的他。

鲁大山在狼山山区那可是大名鼎鼎，特别是狼山北部这一带，只要是打猎的，没有人不知道他。今天遇到他的两个猎人，其中正好有一个是认识他的。他们两人虽然不知道鲁大山遇到了什么，但是看到他身边那支三八大盖，还有他受的枪伤，也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鲁大山见到山中的猎户，精神一松，当时就昏了过去。两个猎户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追来，反正多提防一些总不会错，他们背上鲁大山，以最快的速度向大山深处跑去。

鲁大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迷迷糊糊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耳中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娘，二哥，鲁大哥醒啦！”

鲁大山脑子还是糊涂的，他不知道喊声是谁发出的，也不知道随着喊声进来，并且俯身看着自己的人都是谁？他的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能分辨出站在他跟前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不认识这都是什么人，只是觉得那个年轻人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应该还知道他叫什么，可是现在就是想不起来。

他感觉到了自己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于是就想撑起身来，但是刚一动弹，前胸后背就都传来一阵剧痛，不禁咧着嘴又躺了回去。

那个年龄大些，被那姑娘叫做“娘”的女人，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连声说道：“孩子，快躺下，别动。你身上的伤可不轻。”

这时候，鲁大山才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好像受了伤，还被鬼子一路追赶。但是他怎么会到了这里？又怎么会躺在这户人家的床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些就都不知道了。

他感到自己很虚，身上好像汗津津的，不过他能看到和感觉到自己的伤口都处理过，被包扎得很好。他转动着头部，在屋里寻找着什么。还是那个姑娘聪明，她笑吟吟地说：“鲁大哥，你的枪我哥给你收好了，我哥还给你的枪擦了一遍，上了油，你放心吧。”

那个年轻人也开了口，对他说：“鲁大哥，你受伤倒在山路边，我和锁柱打猎经过，就把你背回我家了。鲁大哥你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我叫傅冬生，这是俺娘，这是俺妹妹小花；俺爹和锁柱出去给你找草药去了，顺带着打点野物给你补补身子。”

傅冬生的娘话不多，看鲁大山清醒了，就走了出去。倒是小花很活泼，等她二哥的话音刚落，她就接着说了下去：“鲁大哥，我家这里叫椿树沟，就只有我家和锁柱家两户人家，平时没人到这里来。我哥和锁柱哥把你背回来以后，已经回去把你留下的痕迹都抹掉了，昨夜里风一吹，一路上就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鲁大哥，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吧，听说你专门杀鬼子报仇，等你伤好了，我还想听你讲讲杀鬼子的事呢。”

这时候，小花她娘在屋外头喊道：“小花，就你话多！出来给我搭把手，让你鲁大哥好好睡觉。”

傅小花吐了吐舌头，朝鲁大山做了个鬼脸，笑着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