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4）

齐远山他们的汽车朝向东方，虽说现在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但总归是逆着光的。他知道在这种半亮不亮的光线下，前方哨卡上的人是看不清驾驶室玻璃后面的情况的。两辆汽车都没有加速，四平八稳地向哨卡开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

哨卡上的皇协军官兵，领头的也只是一个排长，他的连长在接到上司电话之后，匆忙间给他下达的命令语焉不详有点含糊。连长只是说让他带上一些士兵，如果见到有汽车过来就予以拦截，但是并没有说明开车的是谁？到底要不要开枪？

现在排长看到迎面过来的两辆汽车，他认得出来，这两辆车都是暂二旅的，是自己人。车头的玻璃反光不强，但驾驶室里很暗，看不清玻璃后面开车的是谁。看那两辆车过来的速度不紧不慢，没有丝毫惊慌的迹象，排长和手下的弟兄也没有太当回事，就准备等车到跟前拦下来问问，然后等待上司的处置。

汽车摇摇晃晃越来越近了，终于开到了距离哨卡十几米的距离上，哨卡上的人可以勉强看清驾驶室里的人的打扮了。那排长这时候发现了不对劲，驾驶室里开车的人穿的是便装，也不像是运输连里见过的那几个司机之一。他的右手伸向盒枪枪套，同时大声喊道：“弟兄们，快拦住他们！”

就在排长掏枪的时候，汽车突然发出一声轰响，猛地向前一冲，加速向拦在路中间的拒马冲来。排长的枪刚掏出来，还来不及瞄准车头，汽车已经冲到了跟前。排长狼狈地一个翻滚，滚到了路边的沟里，他的手下也是猝不及防，纷纷向两边闪开。

车头猛烈地撞在拒马上，把木制的拒马撞向车身一侧，发出一声瘆人的沉闷响声。逃开撞击的官兵们举起了枪，还没有打出一发子弹，汽车后车厢盖着的帆布篷猛地掀开，向他们泼洒出了密集的弹雨。

两辆汽车上射击的，有好几挺机枪，还有盒子枪的连发。紧随着弹雨劈头盖脑砸下来的，是接连不断的一二十颗手榴弹。二十多个皇协军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遭遇到如此猛烈的火力袭击，哪里还有胆量和机会还击，唯有抱头鼠窜而已。

这些皇协军眼睁睁看着两辆汽车扬起一溜沙尘，飞速地远去。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没死伤的也完全失去了追击的勇气，再说要追也追不上。他们只好朝着远去的汽车，虚应故事的开了几枪。

这条路是挨着刘庄过去的，汽车开出去一里多地以后，从刘庄涌出了一群官兵。领头的是刘庄驻军的最高长官——他们的连长。连长看着远处的汽车，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向前追去。

刘庄的皇协军有一百来人，由于紧挨着狼山根据地，所以装备还不错，战斗力也还有点。现在他们的连长在旅长的严令之下不敢懈怠，几乎是倾巢而出，七八十人在后面使劲地撵着远去的汽车。

汽车越开越远，终于进入了仙姑峪的谷口，看不见了。连长在这里驻扎了半年多，从来没有胆子进入这个仙姑峪，可是现在向前是不可知的危险，朝后是如山的军令——真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实在是进退两难。

他们渐渐靠近仙姑峪的入口，速度越来越慢。但是他们再如何梭巡不前，也还是来到了山谷口。连长看到前方的仙姑峪很宽也很深，里面的路只是窄窄的山道，勉强能通过大车。再向更远处看，还能看到两辆汽车正在不到两里远的地方，激烈地摇晃着、颠簸着艰难爬行。

连长犯了难，他能看到汽车，汽车边也没有新出现的人马，他没有理由停止追击。可是暂二旅和独立大队之间长期形成的默契，就是皇协军绝不踏进仙姑峪一步，双方心照不宣地河井不相犯，他没有胆量破例。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时，刘庄那边响起了汽车马达的声音，小校场过来的援兵坐着汽车到了。这下连长有了充足的理由，他让队伍停下，等待着汽车的到来。

来的是一团一营长黄世恒带领的六十多个人，他一到这里，连长虽然被他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但是心中却还是暗自庆幸——现在人枪都多了，更重要的是有人顶了缸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缩在后面。

黄世恒看到了山谷里远处的汽车，只不过刚看到一个尾巴，那两辆汽车就被一个山脚遮挡住了。他骂了连长一通，实际上自己也还是有点胆怯，不过他看到仙姑峪的地形很开阔，树木也不多，没地方隐藏大部队。他还知道正有一支队伍至少两百人，在他的后面朝这边赶，要不了一个小时准到。这么一想，他的胆子肥了，指挥着手下朝前面追了过去。

他们进入仙姑峪以后没追多远，也就不到两千米吧，就是那个山脚。转过山脚，就看到再向前不足一千米，两辆汽车停在了山谷中间，看来脚下的路到那边就到头了，至少是不能再走汽车了。

黄世恒还看到汽车附近有一些八路正在寻找障碍物，准备阻击后面的追兵。那些活动着的八路军人数不多，也就十几二十来人，看不很确切，但肯定不超过二十人。看来这些八路想在这里阻击追兵，等待他们的援兵到来，好把汽车上的东西运走。

自己的兵力是八路军的好几倍，黄世恒不再心慌，向手下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仙姑峪这一段很开阔，山谷的底部大约有一到两里地不等。前面的八路军人数不多，想要守住这么开阔的山谷很吃力。黄世恒先让刘庄的那个连长带着两个班的士兵试探着冲了两次，然后就让手下分散开，在整个山谷的宽度上同时向前推进，想要包抄那些“负隅顽抗”的八路。

齐远山这边人数确实不多，他们也并没有等待援兵的意图，目的只有一个——给敌人造成错觉，在这里尽可能长时间地拖住敌人，最好是能把汤正祥的注意力和兵力都吸引到这边来。

他身边有二十五六个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面对后面的追兵，他们并不胆怯。齐远山将这些人里枪法好的留了下来，在将近七百米宽的山谷底部一字排开，准备阻击后面的敌人。这十几个队员分散在这么宽的正面上，人数实在是微不足道，太少了。不过齐远山相信这些手下，他把这十几个队员分成了两个或三个一组的七个小组，每个组负责的正面就只有不到一百米了。

十几个队员散开，各自找到可以利用的地形卧倒，准备迎击后面的敌人。还有几个队员没有参与阻击战，齐远山让他们把在小校场那边缴获的重机枪和迫击炮，以及炮弹和一部分子弹先朝后方运。他们在小校场缴获颇丰，靠他们几个人很难及时转移走，但是齐远山知道后方几里路以外的磨庄，还留下了不到十名战士，他们听到这边的枪声，一定会赶过来的。这些战士一到，就可以让他们帮着把战利品运走，还可以动员磨庄的部分群众也前来搬运。

齐远山看着后面慢慢向两边散开，并且一步步向这边逼近的皇协军，一点也不着急，也不下达命令。他已经对他们说得很明白，在这里他们必须顶住敌人的进攻，时间越长越好。至于敌人散开在整个正面展开攻击，这也是他早就想到的，并不担心会出问题。

皇协军前两次的攻击是试探性的，突击队这边枪一响，那边的皇协军就立即退了回去。两次试探过后，皇协军指挥官自以为了解了八路军的特点，同时也发现了八路军兵力严重不足，而且还犯了兵家大忌——八路的指挥官竟然不顾自己兵力不足的弱点，还将十几个人平均分布在这么宽的正面上。

黄世恒心中暗自得意，居然有点蔑视起对面的八路军来。他认为光凭八路用兵的手段，看上去以前听到的那些传言实在是言过其实了，至少对面这些八路的指挥官是徒有虚名。他发出了全线同时进攻的命令。

他手下的伪军士兵们要比他脑子清醒一些，他们只是根据以前和八路军打交道得到的亲身经验，还有先前这两辆汽车冲过哨卡时表现出来的威势，觉得对这些八路决不能等闲视之。那个刘庄的连长在一线直接指挥攻击，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自己缩在了后面，督促着手下慢慢向八路的散兵线推进。

八路军一贯以来为了节省弹药，都是把对手放近了再打，真正的战斗一般都发生在五十米之内。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皇协军慢慢逼近八路防线，距离还有一百甚至一百五十米上下，对面的八路就开了枪。

这些八路人数少，在这个距离上开枪也是逼不得已，这一点皇协军官兵全都能理解。问题是这些八路的枪法实在太准了，准到神的地步了。他们射击的频率不快，一枪一枪的不紧不慢放着。但是就是这个距离，对面射来的子弹差不多是弹无虚发，每一声枪响，皇协军这边就必定有一个倒下。

皇协军们马上采取了隐蔽的动作，冲锋变成了间断跃进或者干脆是匍匐前进。但是即使是这样，对面八路的子弹，还是有一半左右能够找到目标。最可怕的还不在此，而是那些被击中的皇协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一枪毙命，其中又有将近一半的士兵，是被一枪打爆脑袋结束性命的——这就让死者的同伴们赶到了巨大的恐怖，攻击停止了，稍停，皇协军们就以比前进时快了一倍的速度退了回去。

这里的战斗进程果然一如齐远山的预想，磨庄的八名留守战士赶来了，知道这边情况之后，他们在接过突击队后撤的部分战利品，并将这些战利品送到磨庄之后，将庄上的几十个乡亲带了过来。这些乡亲们还带来了小车和牲口，只不过一次，就把小校场缴获的战利品全都运回去了。

战利品运走了，弹药又充足，那八个周国栋连的战士和突击队其他队员，也全都加入到了阻击敌人的行列。如此一来，尽管在两小时以后暂二旅的援兵又到了，攻击的皇协军增加到了三百多人，齐远山他们也还是顽强的守住了阵地，一直坚持了五个小时，这才迅速地撤走了。

皇协军终于来到了八路军抢去的那两辆汽车跟前，但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余火未熄的汽车骨架，和那堆骨架中残留的一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