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2）

张静芝等张继业他们散了席，瞅个空子找到他，说了白起凤的意思。张继业没想到酒桌上半真半假的说笑，白起凤居然当了真，他心里倒是很愿意身边再多一个美人，就算吃不到嘴里，放在那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可是他却又怕自己老婆吃醋，他还不是见色起意，管不住自己的轻浮男人，对自己的老婆还是很在意的。他没有答应这件事，但是因为这是妹妹提出来的，他也没有坚决地反对，态度在可与不可之间。

张静芝没有对白起凤说自己的哥哥没有答应，而是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白起凤也该征求一下她大哥的意思。白起凤心中明白：张继业没有答应此事，不过好像也没有拒绝。她不再纠缠于这件事，带着水儿回魏岗镇了。

回去的路上，白起凤的心情好像比来时好了许多，和水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魏岗镇的南口。魏岗镇的土围子这两年从无到有，又经过了三次加固，现在看着已经有点模样了。白家的保安大队扩充到了将近七百人，平时一应事务都由白起龙亲自掌管。白起元名义上挂了个副大队长的头衔，手底下真正能够听他话的弟兄，也就负责护卫他的那三十多个人。

他和白起龙不大一样，读书没有他哥多，也没他哥读得那么认真。偏偏他还自认为满腹经纶，对爹和大哥不给他权力很是不满，老想着找机会有所表现，让爹和大哥，也让那些看不起他的弟兄们刮目相看。

他自小就很受母亲孙金锭宠溺，在家里和镇上横行霸道惯了，养成了自私自利目空一切的毛病。他爹虽说一贯强横，对百姓欺压盘剥可称得上土豪劣绅，却还有一点知人之能，明白自己的小儿子就是个志大才疏的浪荡公子，不堪大用的。

日本人来了之后，为了保住自己家的地位和财产，白景明不得已归顺了日本人，当了保安团的大队长。他虽然一贯鱼肉乡里，那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应该的。但同时，他也受到了封建礼教的熏陶和约束，对忠君报国这一套也深以为然，依附于外族蛮夷的羽翼之下屈辱求生并非他所愿意。在和日本人的关系，还有和赵家的关系这些难以处置的事情上，他很快就发现了长子很有头脑，所作所为深得其心。

白景明很放心的将权力放给了长子白起龙，事实也说明他这么做没有错，到目前为止，长子一直都做得很好。由于长子在处理和日本人的关系这件事情上，干得确实非常不错，保住了魏岗镇这块地盘，也保住了白家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家业。白景明为此也就渐渐接受了白起龙那一套做法，包括接受了他对赵啸风和赵迎春的容忍和避让态度。

现在白振中也就是他的长孙一天天长大，成天绕在他腿边，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他就更加不愿意再纠缠于赵白两家很难分清是非的恩怨之中。

白起元却不然，他从一个在家中被人娇宠着，惯着，几乎是有求必应无人违逆其意志的少爷，到现在被扔到一边不受重视。他将这一切，都归罪于赵啸风“杀死”了疼爱自己的奶奶，这才造成家里没人替自己出头，说话也不管用的局面。他恨赵啸风恨到极点，几乎到了非食其肉寝其皮不解恨的地步。

他还恨自己的大哥不争气，居然喜欢上了仇家的女儿。这种仇恨的情绪一直得不到化解，反而随着他说话的分量越来越轻，这个结也越抽越紧。上次起凤放走了赵啸风，让他失去了在仇人身上获得报复的快乐的机会，也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后来他发觉自己的妹妹好像喜欢上了赵啸风，就更加不能接受了。

他向大哥要求给自己一些事做，结果几次下来他都没能做好交给他的事，以至于白起龙再也不敢把稍许重要一点的事交给他去办了。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负责”魏岗镇的防守，于是人们常常能在几个寨子门口看到他的身影了。

白起凤从张官庄回来，白起元正好就在南门的寨墙上，看到妹妹的身影，他就向一边踱去，不愿意在寨门口和妹子相遇。白起凤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白起元把头别了过去，避开了妹妹投过来的目光。

白起凤早就看到了二哥的身影，也看到了他走上寨墙向一边走去，更看到了他有意躲避自己眼光的动作。她在张官庄和张静芝交谈以后，刚有点好转的情绪，就在她二哥的这一连串动作中，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她进了寨门朝家里走，走出几十步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呵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寨门口来了几个乞丐不像乞丐，本地人不像本地人的男女。这几个男女她先前就看到过，一直在她身后走，看那样子好像是逃避战乱流离失所的难民。她没有闲情去管这种事情，回过头来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几个被哨兵拦下来的人，一开口就听得出不是本地的，其中好像还有东北口音，应该就是难民无疑。魏岗镇以前曾经敞开大门任难民们自由来去，但是后来到这里来寻求庇护的难民实在太多，白起龙这才下了禁止这些难民入镇的命令。

门口的哨兵要执行白起龙的命令，又不忍对这些苦哈哈的人怎么样，真是难为他们了。那几个难民见站岗的哨兵并不凶狠，也不怕他们，就在那里和他们吵了起来，非要进镇不可。他们争吵的声音被白起元听到了，他扭头看到是这么个情况，心情正不好呢，就抬腿朝这边走了过来。

哨兵看二少爷来了，乐得把这个难题交给他去处理，都恭敬地招呼着“二少爷”，然后站开两步，让他面对着这些难民。

白起元板着脸，也不仔细看这些人，就大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想要进镇干什么？我们这里有规定，凡是在镇上没有亲戚的外人，一律不许放进镇里！你们有谁有熟人在镇里吗？没有的话赶紧滚蛋！”

那几个难民可并不害怕，毫不退缩，还大声嚷嚷着一定要进镇。他们的理由倒也好像很充足，他们说他们逃难到过许多地方，还从没有人不让他们进村的。他们都是被战争夺去了家园和亲人的人，现在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地方睡一晚，讨上一口吃的，别无它求。你们这里怎么这么不讲理？难道你们不是中国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白起元可不听这些，他让几个士兵上前驱赶这群人。士兵们勉强的上前驱赶，看得出并不很卖力，效果也不好，这几个难民和士兵互相撕扯着就是不走。

白起元气不打一处来，走上两步想要亲自出手。这时候，离他最近的一个矮小瘦弱的难民挺身挡在了他面前，不卑不亢的对他说：“你一定就是镇上白家的二少爷白起元先生了，你就真的不能同情同情我们，让我们今天晚上有个栖身之地？”

白起元一时间倒有点意外，没有动手，反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我好像没见过你吧？”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刚才对方那几句文绉绉的话，显然此人肚子里有点墨水，以前在自己的家乡不会是个普通的人家出身。他不觉抬眼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却又发现这个难民居然是个女的，很年轻，顶多二十几岁，而且还长得非常漂亮——怪不得刚才听她说话觉得特别好听呢。

白起元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大半，盯着对方忘了该说什么。只听那个女难民说道：“白二少爷，魏岗镇白家家大业大，我们都听说过。我们都是有家不能回的人，前一段日子流落到了卢县城里。原本想在那里找点事做，再不济也能讨口饭吃。谁想日本人太欺负人了，我们实在呆不下去，听人说魏岗镇独守一方，这里的情况安定，就想到这里来寻条活路。二少爷，看你气度不凡，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难道就容不下我们这几个可怜人吗？”

白起元被他这么一说，原先的火气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看到女难民说话的时候，其他的人包括自己的士兵，都停了下来，在听着他们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对那几个士兵挥挥手：“你们都走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然后对那几个难民说道，“各位既然都是冲着我们白家的面子来的，我自当略尽心意。这样吧，你们都跟我进镇子去，今晚我给你们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再让人给你们弄点吃的。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那些难民全都一叠声的表示感谢，白起元不禁有些得意，笑容可掬的带着这几个人朝镇里走着。一路上，他对那个女难民特别热情，问这问那的。女难民也很随和，告诉他自己是东北的，以前家里也有过千顷良田。“九一八”以后，由于她爹和哥拉起队伍抗日，他家被日本人烧了，家人也杀的杀逃的逃。她那时还小，和娘逃了出来，后来走散了，她就一路南下逃进了关内。没想到日本人又占了关内这么多地方，她没处可去，辗转流浪，这才到了卢县。

她还告诉他，说她名叫李翠莲，读过初中，所以能写会算，如果二少爷觉得她还能有些用处，让她干什么都行，只求有个睡觉的地方，图个温饱即可。

白起元听着她说话，渐渐地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只剩下点头应允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