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张静芝这几天心情很郁闷，脾气特别不好，那些原本见到她就喜欢和她说笑的青年军官们，这几天也都避着她走，尽量不去招惹她。她的这种恶劣心情，起因还是因为她的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引起的。

自从那次情报处长钱盛昌揭开了她军统情报员的身份，同时也对她亮出了他自己的底牌，要她接受他的领导，继续为军统效力以后，她心里纠结了好些天。但是钱盛昌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催问过交给她的任务进展如何，她也就认为没什么大事了。

前些天汤正祥派出一团进入狼山山区，参加山岛发起的对八路军根据地的扫荡，她哥哥张继业也作为一支偏师进入了根据地。她原以为钱盛昌会因此让她有所行动，至少会让她密切注意她哥哥和根据地内八路军的动向。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钱盛昌什么都没有要求她做，连她是否跟随她哥哥的队伍行动，都没有发出丁点的指示。

钱盛昌的这种表现，让她更加认为现在只是确认一下她的身份，目前还是以潜伏为主，不会要她活动的。

一团进入根据地以后，很快就陷入八路军独立大队的陷阱，马成双率领的董承周的二营，整整一个营被八路军分割包围，最后全军覆没。董承周营的一个连被围歼，另两个连被缴了械。战斗结束以后八路军把这一个营的弟兄都“礼送出境”，人算是基本上都回来了，但整整一个营的武器装备，就都成了八路军的战利品。

一团的失利，直接导致了山岛整个扫荡作战的终结，汤正祥在山岛面前的处境如何可想而知。山岛震怒，汤正祥也不得不装模作样追究一番。可是姜圣才和马成双都是他的亲信，他要替他们开脱，就怪罪别人没有做好。起先汤正祥听了马成双的汇报，将二营缴械的责任推到了董承周头上。

董承周也不是好惹的，声称没有马副团长的命令，他是不会缴械的。他当时有这个提议，也只是为了保住弟兄们的性命，替旅长保存下一部分实力，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马成双手中。

董承周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再加上他在弟兄们中间威信不低，又能打仗，深得汤正祥和团长姜圣才的青睐，他们也都不愿意让他当这个替罪羊。

汤正祥和姜圣才又把这个责任甩到了情报处的身上，责怪他们的情报工作不力，提供的情报根本不准，这才导致姜圣才决策失误。

钱盛昌当然不肯背这口黑锅，可是又找不到可以替代自己的人，于是暗地里又打又拉又使钱，弄得暂二旅乱成了一团。还好山岛没有继续施加压力，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这件事渐渐的也就不了了之，平息下去了。

在这次的狗咬狗闹剧中，钱盛昌是所有被牵扯到的人中，感到最委屈的。他深深感到了自己再怎么努力，到了终究还是没有被汤正祥当成自己人。他认为这种状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手中没有实权，没有枪杆子。于是在事情稍稍平息以后，他将目光转向了有兵权的人，想着要在暂二旅中掌握一支部队。

暂二旅原来的两个团，都是汤正祥发家的本钱，两个团长和大部分的营连长，都是汤正祥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钱盛昌明白自己在这两个团里是没有办法找到同盟军的，于是把眼光投向了同样不被汤正祥视为自己人的三团长张继业。

八路军发起的“百团大战”引起了鬼子的重视，也引发了国民党上层的震惊和疑惧。军统交给他的任务之一是防备和削弱**的势力，另一个任务就是在伪军中拉拢军官，让这些伪军官掌握的部队成为军统可以控制的力量。他先前所做的计划中，本来就将张继业的团，作为自己首先拉拢的对象。

他本来虽说也对张静芝下了这样的命令，要她设法笼络她的哥哥替军统办事。但是他认为要打败日本人谈何容易，至少他看不到这种可能性，所以并没有十分卖力地实施上级交给的策反任务，也就没有再对张静芝施加过什么压力。

现在情况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单单为了军统的上司要策反张继业，而是为了他自己。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抗日，不是为了国家，甚至都不是为了军统这个组织，而是纯粹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当然了，他还是要以军统的名义逼迫张静芝替自己打头阵，也要在军统的招牌下谋取私利，如此一来，今后真的抗日成功，他又有了邀功领赏的本钱。

他把张静芝找来，严厉的命令她去做她哥哥的工作，另外也不能放过白起凤，要通过她设法掌握紧要关节，争取控制住白起龙的部队。还有一点是他要她从白起凤那里打探白起龙的事，要知道白起龙是否和八路军暗通款曲，如果是的话，就要设法破坏这种来往。

对张静芝来说，最难的恰恰就是在打探和阻止白起龙与八路军勾连这件事上。她听到过风声，从白起凤那里试探过，白起凤虽没说什么，但并没否认，所以她觉得有关白起龙和八路军的事，多半是真的。她可以试探着拉拢大哥，但是却不愿意破坏白起龙暗中做有利于抗日的事，这才是她这些日子火气大的主要原因。

张静芝见这次钱盛昌动了真格的，对她下的命令虽然和上次一样，但是上次能听得出来他并没有非常认真，只是说说而已。这次不一样了，钱盛昌说得斩钉截铁，理由更是冠冕堂皇，由不得她敷衍推搪。

张静芝对鬼子充满仇恨，她很愿意为抗日做出自己的贡献，甚至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还保持着一个热血青年的本色。但是现在钱盛昌说得很明白，拉他的哥哥是听命于军统，而且是要利用她哥哥的队伍防备八路军。她在军统受训的时候，军统并没有留给她什么好印象，把目标对准八路军，就更让她不舒服。

她对八路军倒并不是有特别的好感，对八路军**给自己家里造成的损失，她还有不小的看法。她不愿意对付八路军，一是看在八路军毕竟在打鬼子，更重要的是她对从小认识的赵啸风有特别的好感，更何况她知道自己的密友白起凤又对这个男人有着别样的想法。

所有的这些因素，使得她心中憋闷得慌，又找不到人可以倾诉，于是有不识趣的或者不走运的人，撞到了她的火头上，也就自然落得个不自在了。

让她不舒服，不愿意听从钱盛昌命令的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那是自从钱盛昌表明了身份，也点明了让她接受他领导以后，她发现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对她竟然有了份外的欲望。以前他在她面前摆出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现在却流露出了淫邪的目光，说话也常常冒出一些挑逗的话语。

张静芝在军统受训的时候，有过一段恋情，并非不解风情的少女了。她也知道军统成员在必要时是要牺牲美色的，可是这个四十多岁的情报处长，却让她特别感到各应。

她决定先回家一趟，试探一下哥哥，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说。她在谢家营待得不舒服，于是说走就走，回到了张官庄。

她大哥张继业没有在家，二哥张继昌还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眼高手低的不招人待见。张旭昶看在团长的面上，对张家老爷子和张继昌都是客客气气的，有时候张继昌提出的一些要求很无理，他也尽量敷衍。时间一长，张继昌不知收敛，反倒以为自己有多么大的面子，做事说话愈发的张狂起来。

张静芝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这个二哥，心里又添了一层不愉快。还好白起凤现在是“联络副官”，很多时间都是在东柳庄团部，或者是张官庄这边待着，自己的家那边反而不常回去了。听说张静芝回来，白起凤马上从东柳庄赶回了张官庄。

白起凤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除了她和张静芝的关系越来越好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一见到张静芝，就把张静芝拉到张家特意留给她住的房间里，关上房门说起了悄悄话。

张静芝正满心的不痛快，见到好友想要倾诉一番，谁知还没说几句，白起凤就先问起了别的事情：“静芝姐，我听人说这次日本人大扫荡，八路军吃了不小的亏，他们的突击队长也受了重伤了，甚至有人说他被打死了。你在旅部消息灵通，你听到过什么吗？这消息是真的吗？”

张静芝在旅部的时候还真的听到过这个消息，出于对熟人的关心，她还特意认真地问了问那些传这话的人。她得到的消息也是含含糊糊的，传话的人也都是道听途说。她还曾经想过找机会问一下旅长或者参谋长，结果被钱盛昌破坏了心境，一怒之下就忘了。

现在她看到白起凤那种关切的、焦急的状态，心中不觉好笑。不过她也不忍再逗白起凤了，就尽量往好了说：“这事我也听到了，不过没听说赵啸风死了，只听说他受了伤，是被日本人打伤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所有我问过的人都说日本人这次没占着便宜，他们说的话肯定会夸大其词的。依我看赵啸风顶多也就受点伤，很可能连重伤都谈不上。”

白起凤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着。张静芝看她这么不管不顾真情流露，心中即好笑又担忧，于是就想逗她几句，借势转移一下话题。

张静芝坏坏的笑看着白起凤，故作神秘地问道：“我说你个小妮子，你这么关心这个赵啸风，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白起凤被她突然这么一问，脸一下子红了，讷讷的说：“他不是我嫂子的哥吗，我是替我嫂子着急，你想到哪儿去了。”

张静芝故意拖长声调，盯着她的脸问道：“是——吗——？”

白起凤这下脸上更挂不住了，作势要打张静芝，张静芝连忙躲闪讨饶。这么一来，白起凤也就不再问这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