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3）

莲儿和秋水牵着马，一路说着话逛到了西城门口。现在四个城门都由保安团的人把守，但是山岛在整饬保安团的同时，向四个城门都派了日军，美其名曰“协防”。

西门这边把守的保安团弟兄，都是一大队的，见是小姐和秋水两人要出城，虽然对她们两人在这个时候出去有点疑惑，但绝不会加以阻拦。那几个日本兵也认得莲儿和秋水，只是看了她们几眼，也并不多事，她们两人很顺利就出了城。

到了城外，两人上了马，秋水低声关照莲儿别加鞭，慢慢地由着马儿向前溜达。走了一段路，城门那边看不到她们两人了，秋水这才和莲儿一夹马腹，马儿一溜小跑起来。她们骑马跑出了十几里地，这才往南一拐，朝着狼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城里，李天福回到家里的时候，闫美云告诉他莲儿已经由秋水护送出了城，到狼山去找老五去了。李天福很意外，刚一听到的时候有点生气，但马上就冷静下来。

李天福知道闫美云考虑得是对的，如果等到鬼子发现有士兵失踪，再在城里展开大搜索的话，莲儿想要出城就会困难得多。看到他情绪平静下来，闫美云对他说了她的想法——这么小的县城，就算是能够挨到天黑，把两个鬼子的尸体处理掉，鬼子也会很快就调查到莲儿和此事的关联。与其到时候被动，还不如先走人为好，就算以后鬼子追查起来，莲儿的出走会坐实她与此事有关，也没法抓到人了。至于李天福和她，完全可以一推三六五，咬定自己并不知情，估计小日本也不会杀了他们两个。

李天福仔细想了想，不禁偷偷乐了。他想到以后自己和闫美云一问三不知，把这件事和自己的关系推得干干净净，让山岛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相信再怎么样自己手下还有几个弟兄，闫美云也不是能够被吓唬住的主，只要自己死不认账，山岛也不会有什么好手段拿得出来的。

他不知道莲儿和秋水到了哪儿？以后又会怎么样？就明白一点——莲儿以后和老五又要缠到一块儿去了。

他有一段时间对老五和那个齐远山，还有他们两人带走的那些弟兄很恼火，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仇视。他认为他们带走的弟兄都是燕窝顶上最精干的人，还投了八路，让自己在山岛面前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他相信如果老五和他那彪人马还在自己手下，那他在和刘成基争权夺利的过程中，一定会占到上风，不会像现在这样受气。

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这种变化倒并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自从二弟和自己貌合神离靠向鬼子和刘成基以后，他就一点点怀念起老五来了。他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和老五他们永远走不到一块儿去，到最后多半还会成为对手。可是现在如果让他在两个人中挑选的话，他觉得自己似乎宁可偏向老五，和自己的亲兄弟反倒有点格格不入。

他和闫美云商量了一下，找了一些还信得过的弟兄，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安排，准备好了应付最坏的情况出现。做完这一切，他明白自己再也做不了别的，鬼子早晚会找到自己头上，能不能混过去只有听天由命了。

鬼子是在晚饭时发现丢失了两个士兵的，今天没有派任务给他们，这两个士兵下午从南城门口的岗哨上下来，之后就再没人看到过他们的踪影。士兵在城里有时候也会到百姓家胡混，但是一般来说不会不通知任何人就不回来吃晚饭。

那两个士兵的小队长到此时并没有非常着急，还没有认为他们会出什么大事，只是遵照条例上报了中队长。中队长也没有特别在意，以前他也遇到过逾时迟归的士兵，过后他们回来了，稍加责罚也就过去了。

但是到了晚饭以后，天黑下来了，两个士兵仍然杳无音讯，这就让中队长紧张了。这个县城面积不大，城里驻扎了这么多的军队，再加上城外还有不少，“皇军”在其中占的比例很小。中国的武装人员里，不但有保安团，还有警察大队和县政府的警卫人员，里面有些人是对“皇军”心怀不满的。如果这些武装人员暗中对“皇军”不利，偷偷杀掉两个士兵的话很容易。

中队长重视起来，但他还是没有报告山岛，而是向保安团等单位打了电话，要他们查一下有没有两个日军士兵在他们那里。半个多小时之内，各主要的单位都回了电话，除了正常的值班哨兵之外，没有发现闲逛的日军士兵，连城外的单位也说没见过。

事情到了这一步，中队长只能向山岛作了汇报。山岛听说各单位都查询过，没有发现这两个士兵，于是下令城内的日军和保安团、警察大队，在全城进行大搜查。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在一条死胡同里，发现了被掩盖着的两具日军尸体。

山岛接到报告，心里明明知道杀害日军士兵的凶手早就逃之夭夭，现在再想追查不那么容易了，他却还是下令在城里挨家挨户盘查。这么一来，从上半夜一直折腾到凌晨，全城被闹得鸡飞狗跳，人抓了不少，但是“凶手”却依然没有找到。

天亮的时候，折腾了一夜的鬼子汉奸都累了，陆续回营休息吃早饭，搜查也就顺势收尾了。全城的搜查渐渐结束，山岛和铃木却又在暗中对保安团和警察大队等单位进行了一轮调查。山岛对这种调查本没有抱什么希望，他已经有点倾向桥本的分析，认为两个士兵可能是进城的八路军杀的，杀人者早就出城跑掉了。

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山岛的预料，内部例行调查刚开始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告：保安团里有人检举，大队长李天福的女儿莲儿，还有李天福夫人的一个贴身女保镖秋水，不知何故突然在下午出城去了，至今都没回来，非常可疑。

山岛和铃木商量以后，都认为不宜马上采取行动。他们立即让人在保安团里进行暗查，很快就查到莲儿下午时分曾经在南门里面的一家饭庄坐了很久。他们找到饭庄老板和伙计，证实了这件事情，同时证实了那两个失踪的士兵，正好和莲儿是同一时间在这家饭庄出现。不单单是他们同时在此出现，老板和伙计还证实两个士兵是尾随莲儿走的。

如此一来，已经基本上可以得出结论，莲儿就是杀死那两个士兵的凶手。铃木对这个结论没有疑义，只是有点怀疑莲儿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杀死两个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而且还做得干脆利落神鬼不惊。

对这一点，山岛和矢野和铃木的看法不太一致。他们为了分化瓦解李天福大队，对李天福以及他的手下，包括他的夫人和女儿都做过调查，知道这个莲儿自小在土匪窝里混，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功夫。他们知道莲儿突然发难的话，是有能力杀掉两个士兵的。当然，他们也并没有排除有其他人帮助莲儿的可能。

山岛知道到了现在，再想要抓住莲儿是不可能了。他没有行动，而是让矢野和桥本继续暗中调查昨天下午的情况，同时打电话给张继业等人，要他们注意莲儿和秋水有没有在他们那边出现，如有发现立即逮捕。

这样的命令其实没有多少实际作用，从昨天到今天，这么多的时间已经足够莲儿她们两人逃进狼山山区。山岛需要的，是弄清楚莲儿的去向，以便根据她的去向采取相应的措施。

矢野等人的调查有序而有效，很快就找到了昨天看到莲儿和那两个士兵，一前一后进入那条胡同的居民。据看到他们的居民说，后来还看到有保安团的人好像也进去过，只是没有太留意，看得不太真切，不能肯定。至于进去过的保安团的人是谁，所有被问到的居住在那附近的居民都说不清楚。

没过多久，矢野又查明当时李天福和两个保镖就在不远处的“大三元”饭庄。“大三元”饭庄的伙计中有人证明，当时李天福的两个保镖出去过，后来又回到了饭庄，并且马上就和李天福一起走了，连点的酒菜都没有上齐。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莲儿，还有李天福的两个保镖。矢野建议马上采取行动，至少把两个保镖先抓起来再说。山岛和铃木都没有同意这么做，他们认为虽然可以基本肯定就是莲儿杀了两个士兵，两个保镖也可能参与其中，但现在还不能把李天福逼得太急，毕竟他的大队里至少还有一半的人马是听他的。

山岛和铃木的意思，是借此机会把李天福的兵权先剥夺了，让李天禄代替他大哥接掌三大队，先稳住整个大队再说。

他们把李天禄找来，三人商量了一会儿，李天禄就回去了。

李天福昨天天黑前，听到鬼子那边发现少了两个士兵，并且开始查询，心中知道事情将会很快败露。两个保镖提出要冒险前去处理那两具尸体，万一被日本人发现，他们也准备揽下全部的责任，保护大当家和莲儿过关。

李天福没有答应，他说现在日本人已经开始加强巡查，要想不为人知的处理尸体已经不可能了。他相信两个保镖不会出卖他，他也不愿意让两个贴心的老弟兄替自己丢了性命。他严令两个保镖决不能承认参与此事，实在不行宁可将日本人怀疑的目标引向莲儿和秋水——反正她们两人现在应该安全了，今后日本人想要抓到她们两人也不大可能。

李天福能够让燕窝顶成为狼山土匪的老大，能够统率几百名羁傲不逊的土匪，自有他过人的一面。他这时候又恢复了几分匪性和血性，也不和手下多说什么，连闫美云那边也没有什么安排，完全是一副听之任之大不了一死或者一拼的态度。

闫三和虽然没有从李天福那里听到什么，但从姐姐那里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的中队里虽然也有被李天禄拉拢过去的人，但要比李天福亲自掌握的那个中队反要好得多，于是他暗地里让几个信得过的小队长做了一些准备。

李天福大队里人心浮动，弟兄们私下里纷纷猜测着，各自做着打算。但是直到午饭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流言倒是一点点平息下去。就在有些弟兄以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时候，李天福大队的哨兵发现驻地被鬼子和刘成基的人马包围了。营地里一下子就像炸了锅一般，有些弟兄就把武器取了出来。

李天福下令所有弟兄都不许乱动，然后就等着山岛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