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灭顶之灾（中）

“对不住啦，连长！俺毕报捷是个粗人，名字还是您给取的，平时俺啥事都听您的，但今儿这回俺不能听您的了，副连长和潘排长说得对，咱一连的弟兄离不开您，一连没您指挥的话就垮了，您不能就这样战死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毕报捷背负着孙洪忠，一边迈开长腿一路飞奔着一边瓮声瓮气态度坚决地说道。鬼子射来的枪弹在两人的身后激起片片尘土，但毕报捷仿佛脑后长眼一般，总能堪堪地闪避过去。

“巴嘎雅鲁，别让那个支那军官跑了，快追！”宇都宫博野中尉瞧得真切，急切而又略显恼怒地冲身边的日军士兵吼道。他一看孙洪忠的气质和毕报捷保护他后撤之时那不要命的样子就知道此人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他不能容许这么一条大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小鬼子，想抓住我们连长，得先过了我潘飞这一关！”一声断喝过后，趴在樟树树根后的潘飞纵身一跃朝着鬼子追兵迎了上来，挡在了三个班的鬼子追兵面前。他手中的那支三八式步枪缴获自日军，早已打光了身边所有子弹的他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横阻在日军追兵面前，双目血红、鼻翼扇动、喘着粗气但却毫无畏惧。

“干掉他！”田宫曹长一挥胳膊，一个班的日军端着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的三八式步枪迎了上去，他们将孤身一人的潘飞围在当中，挺着刺刀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向他的胸腹和后心的要害扎去。

第一个鬼子暴喝一声一枪扎向潘飞小腹，眼瞅着刺刀尖就要刺中不闪不避的潘飞的小腹，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向右一拧身，利用腰腹部的力量使得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向右边转过了一肘的距离，随即抡起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冲着那名鬼子的左侧太阳穴狠狠砸去，包铁的木质枪托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那名鬼子的左侧太阳穴，顿时将其颅骨砸得凹陷了进去，左侧太阳穴位置出现了一个茶盅大小的血窟窿，鲜血混合着脑浆喷涌而出，红白相间的液体飞溅得到处都是。那名鬼子兵如同一条破口袋一般瘫软在地，一命呜呼。

“西奈！（去死！）”第二名鬼子兵从他的左侧发动攻击，猫着腰一枪扎向潘飞的左侧腰眼，潘飞连忙一个闪身堪堪躲了过去，锋利的刺刀尖划破了潘飞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青灰色军服，在他的左侧腰间留下了一道十公分长的血痕。

潘飞顾不得去检视自己腰间的伤口，在闪身躲过扎向自己左腰的一击之后，间不容息之间调转枪口，刺刀刀头朝下，双手使劲，暴喝一声：“你才给老子去死！”锋利的如同一柄短剑一般的三八式步枪的军刺瞬间从那名鬼子兵的后心刺入，一直没到刺刀柄的位置，可见这一击的力道之强。

“哇——”那名鬼子后心要害遭此致命一击，当即面容扭曲、双目突出着嘴巴一张，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被刺刀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第三名鬼子眼见潘飞手中的那支三八式步枪的刺刀的刀刃被第二名鬼子的肋骨死死卡在了胸腔里，认为此刻是个好时机，想要捡便宜杀掉潘飞，他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潘飞身后，陡然发力一枪扎向潘飞后背。

“小鬼子，别玩阴的！”潘飞忽觉脑后风声一紧，瞬间握紧杵在地上的三八式步枪的枪身，将其作为一个支撑杆，腰腹和双腿同时发力，整个人仿佛撑杆跳一般侧身飞起，一个凌空侧踢，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名鬼子的左边脑袋上。那个倒霉的鬼子霎时间如同被大铁锤当头一击狠狠砸中，整个身子向右侧倒了下去，脑袋上的那顶墨绿色的钢盔更是像一枚炮弹一般向右飞出了足有十多米，落入了树丛之中。

但哪怕潘飞武艺再高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刚一落地就有两柄刺刀一左一右向他扎来，手无寸铁的他只能空手接住了那两柄扎向自己左右腰眼的刺刀。锋利的刺刀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刺刀尖滴落在地。正当潘飞还在只手空拳跟那两名鬼子兵较劲之时，又是四名鬼子一拥而上，四柄刺刀两前两后几乎是同时捅入了潘飞的身躯里。

“唔——”潘飞喉头一甜，吐出了大口鲜血，身躯一震，脚下一软跪倒在地，紧握着刺刀刀柄的双手也松脱了下来。

鬼子不放心又丧心病狂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连带着四柄刺刀在潘飞的胸膛里搅动了一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潘飞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怒睁着双目，脑袋一歪，英勇牺牲。

“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拼命且不怕死的支那军人！”看着跪倒在地的潘飞的尸体，田宫曹长略显后怕地说道。

“他确实值得尊敬，但是只凭他一个人是阻挡不了我们进攻的脚步的，命令四班和五班向右侧迂回，在河道的下游包抄支那军，一班、二班和三班正面进攻必须将所有的支那军彻底歼灭！”宇都宫博野中尉看着地上的新增的三名日军战死者，咬牙切齿地下令道。

“哈依！”五名日军班长齐声回答道，整支日军搜捕小队瞬间兵分两路，准备分头围歼一连。

…… ……

与此同时毕报捷也背负着孙洪忠来到了一连渡河的河滩之上。四只木筏陆续下水，每只木筏上都是挤满了人，大家或站或蹲，里圈的人一手抓着木筏上用来捆扎圆木的藤绳，一手抓着外圈的战友的皮带或者衣领，帮助他们稳住身形；外圈的战士则或坐或蹲，齐齐举起手中的步枪，冲着躲藏在丛林之中，正在冲渡河的一连将士打着冷枪的日军士兵连连开火还击。

毕报捷在河滩上才将孙洪忠放了下来，随后就冒着日军的枪弹，试图将最后一只木筏推入河中。这只木筏原本是留给殿后阻击的一排和连长孙洪忠的，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排估计是全军覆没了，丛林里头的枪声也已经逐渐停息，一排长潘飞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了。毕报捷不再犹豫，当即用他的一身蛮力将原本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拖动的木筏硬生生推入了河中。随后扭头冲不知道从哪里又捡来了一支中正式步枪，正趴在河滩上冲着鬼子追兵连连射击的孙洪忠大吼道：“连长，快上来啊，鬼子追兵要上来了，再不上来就来不及啦！”

“不，再等等，一排长他们还没回来！”孙洪忠“啪——”一枪又干掉了一名日军伍长，头也不回地说道。

“连长，你自个儿听听，树林里头哪还有中正式和托卡列夫轻机枪的射击声音啊，一排弟兄们都完了，你赶紧上来啊，不要让弟兄们的血白流！”毕报捷几乎是带着哭腔地恳求道。

“……“孙洪忠身形一愣，沉默无语了，但是他又看到河中心的那四只木筏上人挤人、人叠人，已经完全超出了每只六人的安全荷载数。不断有木筏上的士兵中枪落水，侥幸中枪未死的也很快就被大浪卷走了，那些伸出水面的手很快就陆续没入了冰冷的河水中，葬身在了这条连名字都没有，连地图上都未标注的缅北河流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孙洪忠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揉捏了一下，悲伤愤怒的的感情像是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几乎令他窒息。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队身穿中国军服的士兵从河滩右侧的树林子里撤了出来，他们边打边撤，向着孙洪忠和毕报捷所在的最后一只木筏的停泊位置拼命跑来。

孙洪忠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二排长林家旭和三排长邓进，想必是木筏的承载能力有限，一次无法将四十多人全部渡过河去，二排长林家旭和三排长邓进率领着十几名老兵自愿留下，此刻正在阻击从河滩右侧下游方向包抄上来的日军。

“二排长、三排长，快跑！这里还有一只木筏，我们一起渡河！”孙洪忠见状，连忙调转枪口一边开枪掩护他们一边高声呼喊道。

“是连长！弟兄们——都他妈的跑快点——连长在等着我们一起渡河呢！”林家旭欣喜地从他身边的战士们嘶吼道。

奔跑的人在不断地减少，很多人被日军的机枪弹射中之后还保持着前冲的惯性，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几步才一头栽倒在松软泥泞的河滩上。二排和三排留下阻击包抄日军的战士绝大多数都死在了跑向最后一只木筏的河滩半路上，牺牲之时距离木筏最近的那名战士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木筏上捆扎圆木的藤缆。一共十三名奔向木筏的士兵，最终只有二排长林家旭、三排长邓进两人跟孙洪忠一起跃上了木筏，其余人则永远的留在了那片沾满中日双方士兵鲜血的河滩上。

“开炮，开炮，炸死他们，炸死这些支那猪！”这支日军小队的指挥官宇都宫博野中尉从树林子之中窜了出来，双目血红地指着正在驶离河南岸的五只木筏下令道。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掷弹筒射击声过后，三枚50毫米轻型杀伤性榴弹被89式掷弹筒发射了出去。三发炮弹在天空之中划出了三道弧线，随后相继落在了已经驶到河中心的五只木筏的周边。“轰隆——轰隆——轰隆——”落水爆炸的轻型榴弹激起了三股冲天而起的水柱。

满载着士兵的木筏在急流和爆炸产生的水波的冲击下顿时失去控制，在河中心位置打起转来，剧烈颠簸的木筏上又有七八个人相继落水，随即被大浪所裹挟吞噬。木筏被湍急的水流冲刷着向下游急速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