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临时供给站（上）

孙洪忠率领着众人抬着担架上昏死过去的肖鲲快步下得山来，走进了这处位于山坳里的简易营地。营地里头那几十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且蓬头垢面，正或蹲或躺观看着夕阳的汉子见状，顿时三三两两围拢了上来，孙洪忠瞧着他们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

“连长，瞧他们这副模样应该也是咱第五军撤下来的弟兄。”林家旭附在他的耳边嘀咕道。

“这是哪儿？”孙洪忠略显茫然地环视了一遍这个不大的简易营地，面对着那几十名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这一行人的溃兵，发声询问道。

“这里是远征军司令部为迎接从野人山撤出的第五军官兵而设立的补给站，位于野人山北麓与中国交界的地方，我是这里的站长龙泉仁，恭喜你们活着走出了野人山！”那些聚拢上来的溃兵里头为首的一名三十岁开外的面容硬朗神情沉稳内敛的汉子主动迎上前来，欣喜地冲他们说道。

“你们这里有医生吗？我们副连长病得很厉害，需要立即进行救治！”抬着担架的邓进十分焦急地冲龙泉仁询问道。

这时候溃兵队伍之中走出了一个精干的年轻人，他走到担架边上，伸出手指探了一下肖鲲的鼻息，微微楞一下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没呼吸了，不中了，人都走到这里了，咋就不能再挺一挺呢？！造孽啊！”

听了他的话，孙洪忠等一连的弟兄们都是微微一怔，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年轻人说出口来一时之间还是感觉难以接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看着静静躺在担架上的肖鲲都陷入了沉默，大伙虽然都已经见惯了生死，但是看到自个儿的同袍兄弟就此失去生命，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悲戚的表情。

“走开走开，让俺瞅瞅！”正当孙洪忠下令把担架平放在地上，准备为肖鲲最后整理一下遗容的时候。一名身穿破旧的白大褂，留着山羊胡子，两鬓略显斑白的四十来岁的汉子一把推开了围观的众人，一边拼命往前挤一边用略带山东口音的官话冲众人喊道。

“你干什么？”眼瞅着那名疯疯癫癫的汉子那细长如枯枝一般的手指就要往肖鲲的脸上摸去，一旁的毕报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哎哟哟……哎哟哟——大个子你快松手，俺的胳膊都快被你掰折了。”那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汉子连忙讨饶道。

“这位弟兄，快住手，这是我们补给站唯一的军医，大家都叫他老山羊，你们不妨让他给你们副连长看看，或许还有得救！”龙泉仁连忙上前劝阻道。

“毕报捷，还不松开！大夫，您给老肖好好看看，能不能把他救醒过来，您要是能救他一命，您就是我们一连的大恩人！”孙洪忠喝止了鲁莽的毕报捷之后，神情恭顺而又略显期待地冲老山羊恳求道。

“你们几个先闪开！”老山羊不置可否略显含糊地点了一下头，随后活动了一下被毕报捷抓得生疼的右手腕，蹲下身子伸出细长的手指探了一下躺倒在担架上的肖鲲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手腕和脖颈，测试了一下他的脉搏。

“没呼吸了，但是还有脉搏，还能再抢救一下！”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程天，去俺帐篷里把俺的医疗箱取来！”

周围所有的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他们脸上的表情不一，但是都在期待奇迹的出现。刚才那名试探了一下肖鲲的鼻息的精干的河南小伙程天立刻向一顶较大的帐篷跑去，不一会就提着一只绘有红十字标志的医疗箱跑了回来，将其交到了老山羊的手中。

老山羊立刻打开了这只看上去脏兮兮已经磨损不堪的医疗箱，从里头拿出了一只小盒子，轻轻打开之后孙洪忠等人探头一看，里头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几十根银针。

老山羊神情严肃地选取了其中的一根，用酒精棉擦拭了一下，随后左手在肖鲲的头顶心位置摸索了一番，选中了一处扎针的位置，右手拈着银针，不急不缓地扎了进去。依法这般他又陆续在肖鲲的头顶、两颊、双手的虎口位置各扎了一针。随后就开始使劲推拿起了肖鲲的双脚，用大拇指大力挤压肖鲲双脚足心的各个穴位。

“老山羊，你到底行不行啊？”那个叫做程天的小伙半信半疑地说道，这也是在场众人包括孙洪忠等人内心里头所想要询问的。

“兴许能活过来，如果救不活的，老山羊连看都不会来看，只要是他肯动手救治的，绝大多数都活下来了。”另一个面皮白净，略显书卷气有着吴地口音的年轻人回答道。

“秦信，你小子身上还有多少钱？要不咋两赌一把，这副连长要是能活过来，有多少我都赔给你——”两人身边一个长得又黑又瘦，像只**似的蹲在那里的汉子玩世不恭地说道，脏兮兮的军服松松垮垮地穿在他的身上，一双军鞋烂得脚趾头都戳在外头。

“滚一边去，你再敢胡咧咧，老子整死你们！”机枪排排长李文威看他调笑着昏死过去的副连长肖鲲，顿时怒气填胸，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仿佛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行——你牛逼，我惹不起你！”那名黑瘦的年轻人看到矮壮的李文威那一身的腱子肉，自知真打起架来自个儿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冲他犯了个白眼，蹲到另一边去了。

老山羊又是施针、又是挤压肖鲲胸口、又是推拿挤摁肖鲲足底的穴位，折腾了大约十来分钟，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但他仍然没有放弃。终于，当他猛地一拳又抡在肖鲲胸口上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原本一动不动的肖鲲的身体好似触电一般猛地抖了一下，随后嘴巴一张，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哎哟，疼死我了！”

人群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随后“哗——”在孙洪忠等一连将士的带头之下，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拿水来！”老山羊回头冲正在欢呼雀跃的众人说道。

“水来了！”龙泉仁连忙递上了一碗清水。

“含一口在嘴里，别咽下去，润一下之后吐出来！”老山羊一手接过水碗，一手扶起了肖鲲，将碗凑到了他的嘴边上，叮嘱他道。

肖鲲迷迷糊糊地按照他说的去喝了一口水，在嘴里含了一下之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水里头含有一些黑色的血丝。

“老肖，感觉好点了没有？”孙洪忠蹲下身子关切地询问道。

“连长……咱这是在哪儿啊……弟兄们怎么样了？”肖鲲微微张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乌压压一片的人，一时之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老肖，这里是远征军补给站，咱们活着从野人山里走出来了！”孙洪忠握着他的手流下了眼泪，周围的一连和围观的第五军将士们也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连长，别哭，我们要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肖鲲同样哽咽着用力握了一下孙洪忠的手。

“放心，我不会让弟兄们的血白流！我们一定会打回去的！”孙洪忠坚定地说道。

“好了，肖副连长刚醒过来，还需要恢复，等他完全好了你们再谈吧，程天、秦信、刘大可你们来搭把手，把他抬到医疗帐篷里，老山羊冲着先前的三名年轻人说道，他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得意之色，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还有啥比自个儿的战友经自己的手死而复生更让人高兴的呢？！

肖鲲被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医疗帐篷里，一起进去的还有左臂负伤的李文威。孙洪忠等人则木木地站在医疗帐篷外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

“哥几个，没地方住？走，去我们帐篷里！”那个黑瘦黑瘦的男青年一挑医疗帐篷的门帘，从里头走了出来，看到孙洪忠等人还呆立在外头，他立刻上前去拍了拍孙洪忠的肩膀，自来熟地说道。孙洪忠等人身上所穿的军服早已经烂成了碎布条，也看不出啥军衔了，所以这名年轻人显得一点都不拘束。

“听口音这位小兄弟是河北人？”孙洪忠开口询问道。

“没错，老家是河北保定的。我叫刘大可，来这补给站的都是咱第五军的兄弟，在这里不讲究啥军衔，大家都以年龄长幼来称呼一声大哥或者兄弟。以后咱们也是兄弟，不必拘束，跟我来吧！”刘大可大笑着说道。

孙洪忠等人被刘大可引领者走进了一座比较大的帐篷，包括刚才的秦信和程天在内一大群人围拢上来问这问那，他们的口音杂七杂八，显然来自祖国的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