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临时供给站（中）

从与众人的对话中，孙洪忠一行人逐渐弄清楚了眼下的局面和情况——从野人山走的远征军第五军幸存下来的不到五千人，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第五军军长杜聿明都差点儿病死在了那片莽莽山林中。要不是被中美联合空军的飞机侦查发现，及时空投了物资，兴许这五千人都撤不出来。其他各路的远征军或是转道归国或是撤往印度，但都没第五军这一路的这么惨。

“那其他的五千人呢？我看这里不过是两百人的规模啊？”孙洪忠询问道。

“咱们差不多是最后一批撤出野人山的队伍了。”站长龙泉仁这时候从帐篷外头走了进来，把一汤盆刚熬好的稀粥放到了孙洪忠等人面前的木桌上，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留着板寸头的小伙子则分派给了孙洪忠等人一人一只木碗、一把木勺。

“先喝点稀的，边吃边说。先到的第五军直属部队和廖耀湘的新编第22师都已经分批开拔到印度列多的收容站去了，上头说是要在那里转乘火车运往兰姆伽基地重新进行整编和训练，据说教官和武器装备都是美国佬提供的，一切训练安排都由美国人做主。”龙泉仁将一碗稀粥盛好了递到了孙洪忠手上道。

“慢点吃，你们饿了两个多月了，胃已经缩成一团了，很脆弱，必须慢慢地吃东西。”龙泉仁看到一连的众人都分到了一碗稀粥，大伙看着粥碗两眼放光，怕他们撑着了，连忙出言提醒道。

孙洪忠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慢慢地用木勺往自己嘴巴里划拉了一口稀粥，孙洪忠吃得很慢，粥含在嘴巴里一会，先咽下了米汤，饭粒嚼得稀烂之后才缓缓咽下。身边的林家旭、邓进等人见状，也是有样学样，吃得细嚼慢咽，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一小碗稀饭吃了个干净。

“我就说他们蛮扎实的，这么好定力的队伍确实少见撒！”围观的众人里头一个三十岁出头，赤着膊的湖北汉子冲他们竖了竖大拇指，用略带口音的国语冲他们说道，“之前好几个刚到供给站的拐子就是因为吃得太多，被活活撑死了噻，所以现在后来的人，我们都不敢一下给太多吃的噻。”

“谢广泰，你来供给站的时候不也差点被馒头撑死吗？我记得你一顿吃了八个馒头，撑点把胃给撑爆了，还是老山羊用催吐的法子救的你，怎么？你现在也懂得劝刚出山的弟兄一次不能吃太多了？”那个分配给孙洪忠等人的年轻小伙撇了撇嘴，调笑着说道。众人听后均是大笑不已。

谢广泰见那名年轻小伙揭了自己的老底，到也不以为意，憨厚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骂道：“凌少言，就你小子嘴巴最毒，总爱揭人老底，拆别人台，小心嘴上生疮噻！”

“我嘴巴生不生疮，不用你担心。”凌少言斜谢广泰一眼，皱了皱眉道，“你自己注意一下卫生吧，你这都几天没洗澡了？一身的酸臭味，小心得疟疾，拉死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少说两句吧，见面就掐！”龙泉仁赶紧打断了两人的斗嘴，随后冲孙洪忠等人苦笑道，“这两活宝年长的那个叫谢广泰，湖北人，新编第22师的，原部队被小鬼子打散了，无处可去就留在我们这供给站里一个多月了。年轻点一些的那个叫凌少言，广东人，名字叫少言，嘴巴却毒得很，人不坏，还是个读书人，参军之前在洋人开的西式学堂里读过书。”再指向领孙洪忠等人进入帐篷的刘大可道，“刘大可，河北人，拳脚棍棒、射击投弹什么都会一点，精明得很，喜欢赌钱，但很小气，抠门得很。”

“我说站长，你咋只说我的缺点呢？”一旁的刘大可不满地冲龙泉仁白了一眼。

“你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让我咋说你好呢？”龙泉仁双手一摊，故作为难地说道，大伙又是一阵大笑。

“另外刚才你们看到的程天、秦信两个也是住这个帐篷的，程天是河南人，军医老山羊的徒弟，秦信是苏州人，参加过淞沪会战，后来在第五军直属部队当侦查员，是跟杜聿明他们一起撤出来的，因为当时得了疟疾，走不动道，所以留在我们这里养病一直到现在。”龙泉仁指了指帐篷外头，正在帮助老山羊将一些清洗之后晾晒在外的床单和绷带收拢起来的两人道，“说完了，这顶帐篷里就住了这么些人。”

“你们咋不说说俺嘞？”这个时候老山羊突然向帐篷这边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

“你又不是住这顶帐篷的。”刘大可嘘他道。

“俺虽然不住这顶帐篷，但是你们这些个活宝整天缠着俺，就想着法子的装病，好讨要些病号餐吃是不是？俺除了照顾的伤病员之外一天下来就数跟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了。”老山羊拈着下巴上的山羊胡，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骨碌碌一转，细长的手指点着除了龙泉仁之外的那些人，教训他们道。包括刘大可、谢广泰和凌少言在内的几个人顿时低下了脑袋不吱声了。

“大夫，老肖，呃，就是刚才那名副连长的病情没问题了吗？”孙洪忠看到老山羊撇下肖鲲和李文威，走到了这个帐篷里跟大伙吹牛皮，不禁有些担心地询问道。

“跟他们一样叫我老山羊就行了。”老山羊挥了挥手说道，随后搬了一张木凳坐下，宽慰他道，“你们那个副连长是因为落水后吸入了脏水而引起了肺炎，现在我已经给他挂上消炎的药水了，他现在最细要的是静养，问题不大；那个叫李文威的排长左臂上是三八式子弹造成的贯穿伤，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只要简单换上伤药包扎一下，注意伤口不要感染然后等其自然愈合就可以了，放心吧。”

“没错，老山羊虽然看上去像是个江湖郎中，但他却是正儿八经留过洋系统学习过西洋医学的。他原先是200师的军医官，在棠吉跟200师主力走散了，误入了野人山，要不是他不在戴安澜师长身边，戴安澜师长兴许就不会死了。”龙泉仁遗憾地说道。

“别提了，这都是命……”老山羊那略显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了悲伤之情。在场众人听了老山羊的话之后都是陷入了沉默。

”说了这么久，还没问你们叫啥名字，是哪部分的人呢？！”龙泉仁一拍自己的额头，连忙转移话题道。

孙洪忠等人此刻一碗稀粥下肚，脸上也已经重新有了血色，感觉身体里有又有了一丝力气，孙洪忠连忙回答道：“我叫孙洪忠，山东潍坊人，第五军直属独立营第一连连长，这些都是我手下的兵。”他伸手依次指了指身边的林家旭等人向大家介绍道，“这是二排长林家旭，广东人；三排长邓进，关外奉天人；一排一班长白旭东，北平人；一排一班战士毕报捷，奉天四平街人。还有躺在那边医疗帐篷里的副连长肖鲲，山东烟台人；机枪排排长李文威，也是原东北军的。”

“独立营一连？这不是第五军的直属部队吗？”龙泉仁奇怪地看着孙洪忠等人，纳罕地询问道，“你们没跟着第五军军部一起走吗？怎么到现在最后一批才撤出野人山？”

“我们连被安排协助新编第22师的一部作为第五军的殿后部队，掩护军部直属部队后撤，结果被日军第十八师团的搜索联队打散了。我们连一百五十人的队伍，一路上被鬼子追，被毒虫咬死得就剩下我们这么几个人了。”孙洪忠叹了一口气，虽然详细地说出了他们一连进入野人山之后所遭遇的一系列的恶战和恶劣的野外生存环境。当说到在无名河流前，一排长潘飞为了掩护连队主力渡河而孤身一人阻挡在日军枪口前，因此壮烈殉国之时更是忍不住堕下泪来。

大伙都沉默了，牺牲的又何止是孙洪忠的那一个连啊，十万远征军入缅作战，活下来的只剩下不到四万人了。

龙泉仁看了一眼浑身伤痕累累，身形消瘦，神情疲惫的孙洪忠等人，宽慰他们道：“别想太多了，安心在这供给站养好身体，恢复体力后才能想办法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我坚信我们远征军一定会打回缅甸的，到时候那些作恶的小鬼子一个都跑不了！”在场的众人听后都是收起了调笑戏谑的表情，郑重其事地纷纷点头，虽然部队被打散了，但他们心中的复仇之焰却从未泯灭，他们在积攒着力量，终将给猖狂的侵略者们狠狠地迎头一击。

…… ……

孙洪忠以及肖鲲、林家旭等人在这处山坳里的供给站吃住了一个多月，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1942年的秋天。满山的野草都变成了棕黄色，在秋风吹拂下仿佛是一条巨大的金黄色的地毯，山头上的树木落叶缤纷，红色、黄色、棕色的落叶随风起舞，红艳艳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好一副金秋美景。

肖鲲和李文威的身体也在逐渐复原，现在已经能够下床进行简单的日常康复训练了。同一个帐篷的刘大可等人也没有跟其他帐篷的人一起离开，他们不肯走，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赌钱斗嘴晒太阳，供给站内安逸的日子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的斗志，他们似乎已经逐渐将为死去的战友报仇的誓言遗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