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临列多（中）

眼瞅着威利斯吉普车的前车轮差点压上自己的脚面，刘大可吓得一下子往后跳了开去，拍着胸口后怕地骂道：“哎哟我去！这美国佬开车不要命啊，这那是开汽车啊，开飞机都没这么霸道！”

呛人的黄尘湮没了众人，在大伙的目光注视下，一名身材高大满脸胡渣长着鹰钩鼻的白人军官跳下驾驶座走上前来，一把大口径的柯尔特手枪松垮垮地别在腰间的枪匣里。众人挥手扇开了眼前的尘土，仔细一瞧，那人袖标上有美军的星条旗徽记。大伙都把目光投向正从街道另一边赶过来的凌少言，他们这一行人里头只有他在洋人开设的西洋学堂里学习过英语。

凌少言瞥了一眼那名美军军官的袖标，好家伙，还是个少校，比在场众人的军衔都要高。凌少言当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清了清嗓子，冲那人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是刚走出野人山的中国远征军，请问这里的最高长官是谁？”

那名美军军官理都不理凌少言，自顾自地走到那名被孙洪忠他们扭住了胳膊的日军特务面前，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随即眉头一皱用日语厉声喝问道：“密码本在哪里？”

“哼！”那名日本特务轻蔑地瞪视了他一眼，故意扭过头去不予理会。

“FUCK！”那名美军军官见那名日本特务打算顽抗到底，当即蹦出了一句F开头的美国国骂，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拳向那名日本特务的脸上砸去。钵盂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地击中了那名日本特务的左脸，“哇——”那名日本特务当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那名美军军官的拳头击破了他的嘴角，打断了他的鼻梁骨还顺带着带走了他的两颗门牙。

那名美军军官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名日本特务的衣领，身材矮壮的日本特务被他如提童稚一般拎了起来，他鼻孔喷着热气，恶声恶气地再次询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密码本在哪里？”

“咳咳——”那名日本特务的鼻梁骨被打断了，整个鼻子扭曲成了一坨，鼻血不可抑制地流淌下来，将他的军服前襟浸染得殷红一片，但他依然嘴硬地回答道，“不知道！”

那名美军军官闻言又挥拳欲打，钵盂大小的拳头裹挟着劲风击向那名日本特务的左脸，正当那名日本特务闭目待死的时候，拳头却在距离他的面门只剩下一拳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名美军军官像是扔麻袋一般将他狠狠地抛在了地上，然后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冲围观的孙洪忠等人询问道：“你们这一行人里谁是头头？”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从这名美军少校口中说出来的居然不是美式英语，而是地地道道的北平官话！凌少言当即愣在当场，身边的众人也均是愣住了。

“我信了你滴邪！这还是老外撒？官话说得比我还溜！”谢广泰咋舌道。

“你们到底谁是头头？”那名美军少校略显不耐烦地再次出言发问道。

这次大伙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孙洪忠身上。他们都是在供给站混熟的，之前属于不同的部队，彼此大多不认识，只有孙洪忠他们一连的人到来的时候还保存有自己军服上的军衔符号。孙洪忠的军衔是陆军上尉连长，供给站里数他军衔最高，而且为人喜静不张扬，成熟稳重具有领袖气质，所以大家都公推他作为这一行人的带队军官。

“本人是中国国民革命军上尉，第五军直属独立营一连连长孙洪忠！”孙洪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的衣领，挺了挺胸脯，冲那名美军少校行了一个军礼。虽然自己身上的军服已经破烂不堪，在外表上看哪里都不像是一名军人，反倒像是一名要饭的叫花子，但是孙洪忠还是保持了笔挺的军姿，他不能让盟军瞧不起他们这些中国军人。

孙洪忠等人身上的军服早就烂成了碎布条，外加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实在是没有半分军人的样子，那名美军少校看他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我叫理查德·杰弗逊，美国陆军少校，长官和士兵们称呼我为杰弗逊少校，美国的朋友叫我理查德，中国朋友叫我老理。欢迎来到列多收容站，欢迎回家！另外，感谢你们协助盟军抓获了这名窃取盟军通讯密码本的日本特务，密码本还未找回，这名特务可能还有同党，我必须立刻押解他回军营进行突击审问，我先走了。”杰弗逊少校说完自顾自地将那名日本特务押上了威利斯吉普的后座，然后拿出一副手铐将他的双手反拷在了副驾驶座的座椅背上，让那名日本特务保持了一个别扭的双手在身后，面朝车尾下跪的姿势，然后跳上车去，一踩油门一溜烟就驶远了，“往前走四百米到街道尽头后右转，再走五百米就是军营了——”

吉普车扬长而去，扬起漫天尘土，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林家旭瞧着远去的吉普车，嘟囔道：“大爷的，美国大兵就这德行？”

众人依言往前走了四百米，来到街道尽头后右转，又走了五百米，然后在一片芭蕉林后头出现了一扇大铁门，铁门两侧则是两米多高由红砖砌成的一道围墙。

大铁门的外头一左一右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留着大胡子，脑袋上包扎着红色头巾的印度士兵，看道孙洪忠等人走过来，立刻拉开了铁门，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去。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营区。只见占地好几亩的营区里头由四排木制房舍和一大片泥地操场组成。操场上除了四五个木制篮球架、单双杠和足球球门等体育器材之外，最显眼的则是几十个热气腾腾的汽油桶。那几十只汽油桶摆放得井然有序，每一只都是热气腾腾，显然每个里头都是盛满了热水，每一个油桶边上都有一只木质高脚凳和一个木制几案，上头放着一些衣物。

“这是几个意思？美国佬想煮了我们不成？”李文威拍了拍脑袋，扭头询问身边的孙洪忠道。

“别胡咧咧，这是美国佬帮俺们烧了洗澡水，请俺们洗澡咧，你瞅瞅，这不换洗衣服都替俺们准备好了么？”老山羊瞪了他一眼，指着那堆衣服说明道。

两个印度士兵又关上了营区的大铁门，将一大群看热闹的印度民众挡在了营区外头。然后冲着他们指了指操场上的汽油桶，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众人依言走到了那几十只汽油桶前，一名手持记录本的印度士兵用英语冲他们喊道：“列队报数！”

“一！”“二！”“三！”……“二十二！”孙洪忠一连的七人加上刘大可等供给站的五人外加老山羊和医疗队的十人，一共二十二人。印度兵刷刷地记录了下来。

“全部脱光衣服！”那名印度士兵用带有印度口音的英语严肃地说道。

一群人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没一个人依言照做的。

“这是要搞么斯？”谢广泰听了凌少言的翻译之后有些抗拒地说道。

“让你脱你就脱呗，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还不好意思咋地？”白旭东笑着说道。

“老山羊说得没错，这是要让我们在这里洗澡呢！”肖鲲指了指那些汽油桶，冲大伙儿说道。

“妈的，脱就脱，都是大老爷们，怕啥？！”李文威三两下扯下了身上的碎布条军服，大大咧咧地说道。

于是一队男人纷纷脱下了自己的军服，**裸地站成了一排，个别几个不好意思的年轻人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二十二个人每人都是瘦骨嶙峋，一连的哥几个更是浑身伤痕累累。

几个戴着口罩的印度兵走上前来，哧哧地往他们身上喷消毒药水，脑袋和**都不放过，一伙人给呛得龇牙咧嘴睁不开眼。消毒完之后就开始洗澡了，那些半人多高的汽油桶就是给他们备下的。这个流程所有人都很享受。洗澡水里掺入了肥皂水，整个人脱光了泡在里头，将身体烫得红通通的，在场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舒坦得张开了。打了肥皂搓干净，每个人都感觉身体像是轻了好几斤。

洗完澡他们却不能立刻换上衣服，大火被驱赶着走进了西边的一间大木屋里，屋子里头有一群头戴白帽，身披白大褂脸上罩着白口罩的印度医生。他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检查每个人的身体，从牙齿到脚趾头，能检查的地方一处没落下，冗长而又繁琐的身体检查之后，又来了好几名拿着剪刀和梳子的美国士兵，三下两下就把所有人的脑袋理成了光头，这才给大伙儿送来了衣服穿——一套崭新的黄咔叽军装，外加一双长筒皮靴和一顶钢盔。

从屋里出来已经接近了日落时分，在夕阳的映衬下，一伙人互相打量着彼此，均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这英国佬打起仗来是菜了一点，但这军服却着实不赖，穿在身上挺舒适的。”邓进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黄咔叽军服的袖口，又伸手敲了敲自己脑袋上的平檐钢盔，自我感觉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