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临列多（下）

“得了吧，邓排长您真是好糊弄！”凌少言撇了撇嘴，不满意地敲了敲手中的英式钢盔，说道，“这破钢盔是英国佬的MK-2型，过时货，不管是避弹性还是舒适性都是极差的，一点都不实用，跟美国佬的M-1钢盔比差远了。而且您瞅瞅，这身黄不拉几的军服配上这墨绿色的钢盔，搞得自己像只土鳖似的，太丑了。”

“我觉得挺好的。”毕报捷爱惜地抚摩着自己身上的这一身新行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在国内作战的时候穿的还没这好呢，全团只有团部和警卫排的人才有钢盔戴，我们这些大头兵只有一顶布军帽，要是我们当时也能大量装备这种英式钢盔，弟兄们的伤亡也许会小得多。”

“不是英国人的装备有多好，而是我们国军的装备实在是太差了……”孙洪忠感慨地说道。

“不说这些了……”刘大可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别再继续谈这种沉重的话题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冲木屋外头的印度士兵喊道，”澡也洗了头也剃了衣服也换过了，怎么还不给我们吃的？”

“娘的，有会说中国话的没有？弄点吃的东西来！”李文威也不管那几个印度大胡子士兵听得懂听不懂自己说的中文，扯开喉咙冲他们大吼道。

这时候杰弗逊少校从另一间木屋里头走了出来，他的身后，两名美国大兵一左一右架着被铐住双手的那名日本特务，将他从木屋里头拖了出来。那名日本特务低沉着脑袋，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脸上和身上的军服前襟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显然刚刚接受了严酷的审讯。

“把这头日本猪拖上吉普车，去他交代的地方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密码本的下落。我知道你听得懂英文，你给我仔仔细细地听清楚了，你最好说实话，要知道，我最痛恨的事就是有人对我撒谎！”杰弗逊少校用手中的步枪枪口支起了那名日本特务的下巴，凑上前去，恶狠狠地说道。

“喂，老理，我们肚子饿了，吃的东西在哪里？”白旭东冲他挥了挥手，用杰弗逊少校自己所说的“爱称”称呼他道。

杰弗逊少校闻言转过身来，用手中的步枪指了指对面的一排房舍，用流利的中文回答道：“那边是餐厅和宿舍，我还有事要办，没法陪你们一起用餐了，祝各位用餐愉快，再见！”说完转身欲走。

“等一下！”人群中的邓进突然喊住了杰弗逊少校。

“嗯？什么事？“杰弗逊少校转过头来纳闷地询问道。

“长官。”邓进指了指杰弗逊手中的那把莫辛纳甘步枪道，“这把M1891/30狙击步枪是我带来的，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一起放下的，请您还给我。”

杰弗逊少校似乎有些不相信地扬了扬手中的那把狙击步枪问道：“真是你的？”

邓进点了点头。杰弗逊少校微微一笑，利索地一带枪栓，枪口一下指向邓进，看他麻利而又熟练的动作就知道他也是个射击好手。众人一片惊愕，林家旭、李文威等人捏紧拳头准备动手，却被孙洪忠伸手拦了下来。邓进的目光却依然平静，目光直视黑洞洞的枪口，毫无畏惧之感。

“你说是你的，好，这枪里现在被我装入了一颗子弹，你开一枪试试，打得准就还给你，打不准我就要没收。”杰弗逊少校将手中的莫辛纳甘步枪抛给了邓进，随后微笑着说道。

“你让我打什么？”邓进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就打那盏路灯上的灯泡吧。”杰弗逊少校指了指百米外开，营区外头的马路边上的一盏还未亮起的路灯，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

“没问题。”邓进点了点头说道。随即抬起胳膊，枪口微微上扬，食指稳定地扣动了扳机，百米开外的那个离地五米的路灯灯泡应声而爆。黄昏时候的视线远不如白天，加上没有亮灯，没有刻意的瞄准，用的还是站姿，邓进的枪法绝对是神射手级别的。

“好枪法！这支枪确实只有你才有资格使用！”杰弗逊少校鼓着掌赞赏地说道，“不过收容站有规定，站内的中国士兵不允许携带枪支武器，所以你还是必须把这支枪暂时交还给我。”说完他冲邓进伸了伸手。

“我信了你滴邪！你们美国人咋说话不算数撒？说好了邓排长打中，这枪就还给他的！”一旁的谢广泰看不过去了，出言抗议道，身边的刘大可等人也纷纷帮腔，大声抗议着。

”放心，我不会私吞你们的武器的，等你们离开收容站的时候，这些武器都会重新归还给你们，但是只要你们还留在这里，就必须遵守本收容站的规定。”杰弗逊少校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邓进不知道自个儿该怎么做，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连长孙洪忠，孙洪忠冲他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给他吧。”于是邓进略显不情愿地将手中的莫辛纳甘步枪重又交给了杰弗逊少校。

杰弗逊少校接过步枪，扭头就跳上了威利斯吉普，然后跟自己的两名手下一起，押解着那名日本特务扬长而去。

在去餐厅的路上，邓进成了耀眼的明星，刘大可和谢广泰等供给站的士兵们围着他问长问短，谢广泰自来熟地搂着他的肩膀，询问道：“拐子，你的枪法真牛，你真的是‘神枪手’？

“不，我是第五军独立营一连的狙击手。”邓进笑了笑，纠正他道。“神枪手”这个称呼跟狙击手不一样，待了某种夸耀的成分，邓进不是那种喜欢夸耀自己的人，他觉得枪打得准只是很普通的一项战斗技巧，没什么可过分夸耀的。

一干人说说笑笑进了餐厅，闹哄哄地分头坐下。和大伙想的不一样，饭菜不是印度常见的咖喱料理，而是正儿八经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一热汤的中国菜——荤菜是红烧肉加香酥烤鸡；素菜是醋溜土豆丝加辣椒炒白菜；汤是番茄蘑菇蛋花汤，除此之外还一人有一杯牛奶，饭菜不可谓不丰盛。

大伙在野人山脚下的供给站里吃的都是空投的大米加白面，米是战备用的陈米，面也不是精面，口感很差，而且因为缺乏调味品，所以难以烹调，吃得多了就味同嚼蜡，饶是如此还经常搞配给制，有时候想吃都吃不上，罐头和蔬菜更是难得一见。现在看到如此丰盛的一做饭菜摆放在自己面前，大伙个个都是两眼冒绿光。

“大伙别客气了，吃吧！”孙洪忠看大伙还有点拘束，没有立即动筷子，当即站起身来，撕下了一只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着一边冲大伙说道。

“放开肚子吃！”刘大可也应和道，众人于是纷纷举起筷子，向着面前餐盘中的食物奔去。这是一顿久违了的饭菜，从进入野人山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大火还未如此开心地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中国菜。所有人在饭菜里吃出了高兴，吃出了悲伤，吃出了家乡祖国的味道……大伙用力的咀嚼着嘴里的饭菜，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每咽下一口就会想起那些永远留在野人山的兄弟姐妹……

…… ……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大伙在列多收容站不知不觉就待了半月有余。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觉，倒不是他们好吃懒做自甘堕落，而是之前在野人山中实在是耗损了太多的体力，身体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需要慢慢调理和恢复。收容站的伙食一天一变，半个月下来天天不重样，大伙吃得十分满意，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疲乏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有力了。

收容站的大门每天都是紧闭的，只准进不准出，陆陆续续又被转移来了几十名第五军的远征军士兵，却不见有让他们离开的迹象,大伙吃穿不愁了却感觉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孙洪忠去找了杰弗逊少校好几次，询问何时才能将他们转运往兰姆伽基地，但是杰弗逊少校每次都只是微笑不答或顾左右而言他。

十一月初的一天，午后的阳光刺眼而又温暖，将沙土操场炙烤出一片蒸腾的地气。孙洪忠和原一连的其余六人正在喊着“一二一”的口号沿着操场跑圈，太阳将他们的影子缩成一团，七个人像是一台台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不知疲倦的奔跑着，身上的军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贴在了身上。刘大可等人则或坐或蹲在木屋走廊的阴影底下看着他们一圈一圈地跑动，个个都是显得昏昏欲睡。这样的跑圈训练在他们一行人到达收容站的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了，发起人是孙洪忠，起初大家纷纷响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坚持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到了半个月以后就只剩下原一连的七人还在继续这种每天早晚各两小时的跑圈训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