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较高下（下）

“少校，您起床了吗？”屋外头突然传来了印度士兵略带口音的问候声。

“什么事？”杰弗逊少校略显不快地询问道。由于菲律宾一役之后身心受挫，他的性格变得孤僻且又喜怒无常起来，平日里营区内的美印士兵大多是躲着他走的，自然没人胆敢在早上叫醒他。这回印度士兵斗胆来叫门，肯定是有要事。

“送那批中国士兵去列多火车站的大卡车来了，他们今天就要被送去兰姆伽基地，作为列多收容站的最高指挥官，您是否去营区门口相送一下？这事我昨天晚上向您汇报过了。”那名印度士兵隔着木屋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好的，我这就来。”杰弗逊少校回答道，他这才记起昨晚上卫兵向他报告的时候他早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只是含糊应答了一声。屋外响起了卡车的引擎轰鸣声以及清脆的喇叭声，杰弗逊少校循声望去，只见四辆雪佛兰卡车在一前一后两辆威利斯吉普的护卫之下驶入了营区。杰弗逊少校赶紧捡起地上的柯尔特手枪，关上保险，插回了自己腰上的枪匣里。然后到办公室一角的洗脸台前，双手掬起脸盆中的水，用力地捧在脸上，冰冷的水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看着洗脸台上镜子中自己的那张憔悴的脸，他厌恶地伸手使劲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和发胀的太阳穴。不一会他就又从那个身心俱疲，憔悴迷茫的老兵理查德变成了令人敬畏的冷酷指挥官杰弗逊少校。德州的牛仔就是这样，过错软弱从来只有自己知道，绝不在外人面前显露丝毫。

当杰弗逊少校从办公室之中穿戴整齐手握着邓进的那杆莫辛纳甘步枪走出来的时候，孙洪忠等一伙人已经分成四拨站立在不同的卡车的车厢里头了。看到杰弗逊少校不急不缓地迈步向他们走来，显然已经等待了略长时间的大伙齐齐将不满的眼神投向了他。对这个喜怒无常的美国佬，他们不知道该感谢还是漠视。

杰弗逊少校走到邓进面前，将手中的步枪抛给了他，邓进啪的一下接住。邓进低头一看，只见枪身上闪着幽幽的油光，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保养，上足了枪油。

“你是名优秀的狙击手，好好使用你手中的这支枪，用它来保护你的战友们吧！”杰弗逊少校微笑着说道。

邓进啥也没说，只是“啪——”的立正，冲杰弗逊少校行了一个军礼，杰弗逊少校也微笑着还礼。

杰弗逊少校又来到孙洪忠面前，冲他敬了一个军礼，真心实意地说道：‘但愿能有机会再跟你比试一次。”

孙洪忠微微一笑，把右手举到额前，还了一个军礼，同样毫无矫揉造作地回答道：“我有某种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但愿如此！一路顺风！”杰弗逊少校冲着四辆卡车上的中国士兵行着军礼，卡车上的中国士兵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纷纷举手还礼。威利斯吉普和四辆雪佛兰卡车的引擎陆续发动，在杰弗逊少校等列多收容站的官兵们的目视之下，陆续驶离了营区，沿着通往列多火车站的马路逐渐远去，在漫天的黄尘之中逐渐消失成了一点。

“孙，你是一名优秀的领导者，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并肩作战……”杰弗逊少校自言自语道。

卡车出了列多小镇，在山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之后翻过了一座山头，终于来到了列多火车站。这个小小的站台上，一列蒸汽火车正在铁道员的引领之下缓缓进站，孙洪忠等人今回就是要搭乘这辆火车前往印度兰姆伽的驻印军训练基地。

“哎哟我去，这火车简直就是一头钢铁怪物啊，大伙瞅瞅，好家伙，这身子老长老长了！”刘大可看着前来迎接他们的火车，咋舌不已。他之前只在昆明随第五军部队入缅作战时坐过一回火车，但那时候为了防止日机轰炸，部队开拔上车和抵达缅甸下车都选择在深夜进行，他并没能看得真切。

“刘大可，别瞎咋呼，整得自己像是个啥也没见识过的土鳖痴线似的，要注意自己中国军人的身份，要注意国格，懂吗？”凌少言看着他那土鳖的样，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其实他说也没用，这露天站台上的七八十号人大多数都跟刘大可一样，参军之前都是些目不识丁的贫苦农民，大多是从边远山区征召的青年人，大多没见过啥世面，只在随部队入缅甸的时候坐过一回火车，当时部队行军匆忙，也没啥机会细看。这回大白天的近距离观摩到了火车，一个个都是显得异常兴奋。

火车停下来的时候，长鸣了一声喷出了大团大团白色的水蒸气，吓得刘大可和谢广泰等人赶紧伸手捂住了自个儿的耳朵。

“瞧你们那点出息！一个个都是这副熊样，丢人不丢人？！都给俺把手放下来！”这伙人里头除了孙洪忠，就数同样是上尉军衔的军医官老山羊的职位最大，看着同袍战友们的怂样以及车站上印度大胡子兵们不屑地窃笑，他恨铁不成钢地冲着众人怒吼道。

“我信了你滴邪！这铁家伙的叫声可比我家里养的水牛的叫声响亮多了噻！”谢广泰吐了吐舌头道。

七八十名远征军战士被车站上的印度大胡子兵略显粗暴地驱赶上了两节货车车厢里，孙洪忠跟刘大可等一起从野人山走出来的老弟兄们一同被装进一节铁皮车厢里。原本用来装货的车厢里空无一物，只在最靠里的角落位置摆放有一只粪桶，地上则铺着一层干草。等到众人都上了车，一名印度军官站在车厢门口用略带口音略显生涩的中文冲他们大声说道：“白天行驶时，大小便需靠在车厢门边，往外拉；晚上行驶时，大小便则用粪桶解决。火车行驶时为防意外，车厢门必须拉上，仅容一尺的缝隙用来透气，除了大小便之时严禁打开！”他念完之后立刻就有两名膀大腰圆的印度士兵上前，伸手拉上了车厢门。车厢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铁门果真只被留出了一道一尺来宽的缝隙，投射进入了一丝光亮。

“我信了你滴邪！美国佬和印度阿三真不是东西，这哪是运兵，这完全是运猪噻！”几个人到角落里，把行军包往地上一摆，便和衣躺到了下来，谢广泰看着昏暗肮脏的铁皮车厢，忍不住抱怨起来。

“老谢，你就少抱怨两句，省省口水吧。你又不是盟军总司令，还想乘坐头等车厢不成？美国佬没让你蹲火车顶上就不错了。”凌少言瞥了他一眼道。

“我是不管了，反正这火车只需要行驶一天一夜就能到兰姆伽，凑合一下得了。站在卡车车厢里头喝了一路的西北风，这天寒地冻的我只想早点儿休息。”林家旭坐在地上，啃着在火车站上由印度士兵派发给每一个人的干粮饼子，就着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一边吃一边说道。

火车又发出了一声长鸣，或蹲或躺在车厢里的众人感觉脚下的火车车身猛地一震随即开始缓慢跑动了起来。

车轮“咣当咣当”有节奏地不断撞击着铁轨，声音执拗而又单调。车厢里一片昏暗，吃饱喝足的众人不一会就或坐或躺着进入了梦乡，个别几个还打起了呼噜。孙洪忠坐在车门边上，一手拿着一个只啃了两口的干粮饼子，望着越退越远的野人山的漆黑山脊怔怔出神。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初了，早晚两头的气温下降得很厉害，加上又是在飞速行驶的火车上，山风呼呼地从车门上的那道一尺多宽的缝隙中倒灌进来，打在孙洪忠的脸上，令他感觉生疼生疼的，但是他却依然是一动不动的。

“连长，您想啥呢？来，别光啃饼子，喝口水！”副连长肖鲲从车厢里头走过来，递给了他一水壶的凉白开。

“我在想留在野人山的那些兄弟，他们永远也走不出那片黑暗了……”孙洪忠接过水壶，略显恍惚地说道。

“……”肖鲲沉默不语。

“连长，您说我们还会回来吗？”蹲在角落里的邓进突然开口发问道。

“会的。”孙洪忠的回答和他的眼神一样坚定。

…… ……

当天晚上临近午夜时分，可能是因为上了火车之后喝了太多的凉白开，秦信突然被一股尿意给憋醒了，他本能的转醒过来，站起身子向着车厢角落里的粪桶那边走去。由于是晚上，火车在深山老林中穿行，再加上车门又被拉上了，所以车厢内一片黑暗。车厢内的三十来号人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秦信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行，尽量不去踩到他们的手脚，花了好一阵工夫才挪到了粪桶边上。随着车厢在铁轨上的摇晃，秦信的尿意也是越来越急，他来到粪桶边上，一松裤腰带，掏出小兄弟，膀胱一松，顿时如同开了闸的水龙一般哗哗的尿了起来。

正当秦信畅快淋漓地撒着尿之时，脚下的火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惯性作用之下秦信的身子当即向右侧倒了下去，情急之下，他赶紧向右踏出一步，突然脚底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哎哟——”紧接着一名壮汉手背吃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