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较高下（中）

杰弗逊少校走到孙洪忠面前，脸上那股傲慢的神情彻底消失不见了，代之以钦佩尊重的神色，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孙连长，我为先前的挑衅言行向您道歉！您确实是一名出色的军人，还是一位格斗高手，我甘拜下风！请您接受我由衷的歉意。”说着他冲孙洪忠微微一鞠躬之后伸出了手来。

孙洪忠微微一笑，礼貌地伸手握住了杰弗逊少校的右手，谦虚地说道：“杰弗逊少校，您的刺拳发力很猛，出拳又快又狠，实战的时候是很不错的一招杀手锏，我们两个的身手其实是半斤八两，我只是用了‘借力打力’的窍门，合理借用了你前冲之力加上我自己的肘击之力才战胜的你，我接受您的道歉，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想不到孙连长不但武艺高强，为人还心胸宽广，我这回真是心服口服了。”杰弗逊少校由衷地说道。这位来自美国西部的德克萨斯州的陆军少校跟其他“德州牛仔”一样，他们生性崇拜强者，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他们就会给你以足够的尊重，因此孙洪忠毫不客气的接受了杰弗逊少校的道歉。这反而让他觉得孙洪忠大度而不骄矜，是个值得交心的朋友。

孙洪忠在一片赞誉声中走下了操场，在刘大可、谢广泰等人的欢呼鼓噪声中平静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孙洪忠那宠辱不惊的平静表情，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领袖风范令独自一人呆立在操场上的杰弗逊少校微微有些发愣，在这个中国军人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半年多以前的自己的身影。

…… ……

列多的夜晚，闷热而又寂寥。黎明的曙光正一点一滴地驱散着黑暗，木屋里头开始变得逐渐明亮起来。一缕金色的阳光斜穿过百叶窗之间的缝隙。落在了窗后的一张悲伤而又迷茫的脸上。

温暖的阳光投射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杰弗逊少校的双眼眼皮止不住**了两下，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似乎在梦中也在做着什么激烈地挣扎。

“啊——”杰弗逊少校大喊一声，猛然惊醒，手中的一个威士忌瓶子瞬间掉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碎玻璃和半瓶残酒摔得到处都是。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仅剩下一丝残酒的玻璃酒杯、一包骆驼烟、一张相片、一支11.43毫米口径的柯尔特手枪，手枪边上则是一个硕大的烟灰缸，里头堆满了烟蒂和烟头。

“又是这该死的梦！”杰弗逊少校低声咒骂了一句，坐直了身体，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左手使劲挤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右手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向着窗外看去。

“天又亮了，又是该死的一天！”他继续咒骂道。昨天跟孙洪忠切磋完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跟孙洪忠的比试又勾起了他内心那段最痛苦的回忆，他喝了一夜的酒抽了一夜的烟，试图用酒精和尼古丁来麻痹自己，来遗忘那段黑色的记忆，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即使睡着了，那段痛苦的回忆还是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纠缠着他。酒精和尼古丁并没有起到任何的缓解和遗忘作用，反而让他感觉自己头昏脑胀，头疼的像要裂开一半，感觉更加难受了。

杰弗逊少校抓过桌子上的骆驼烟烟壳，但烟壳里头是空的。“FUCK！”杰弗逊少校蹦出了一句美国国骂，愤怒地把手中的烟壳揉作一团，用力摔向窗户。烟壳被窗玻璃弹回，滚到了玻璃杯前。杰弗逊少校转而抓起酒杯，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如同火烧，顺着食道直接流入胃中。这种略带痛楚的畅快感并没能令他的内心稍微舒服点儿，朦胧之中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菲律宾吕宋岛上的那大片大片的芭蕉林——在那处浓密的芭蕉林中隐匿着一处美军的军用机场，机场上停泊着十架P40战斗机，两百多名菲律宾士兵和菲籍地勤人员、十名美军飞行员和一个步兵排的美国陆军士兵被分派在此处，战斗机和飞行员负责担任吕宋岛的空中警戒任务，而那两百名菲律宾士兵和由杰弗逊少校率领的三十六名美军士兵则负责守卫机场，阻止日本人对机场发动的突袭进攻。但在1941年圣诞节的当天晚上，接近午夜时分，日军的夜袭却令驻守在机场内外的美菲联军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爆炸声、喊杀声和机枪扫射声，爆炸产生的大火引燃了机库中飞机挂载的弹药、油库中的航空燃油也被引爆，发生了连串的大爆炸，火球又点燃了营区周围的芭蕉林，大火和浓烟吞噬了整个机场。十架P40战斗机被悉数摧毁，很多来不及反应的美国和菲律宾士兵被直接射杀在了营房内的卧铺上。仓促集合起来的守备部队根本不是接受过严苛的丛林作战训练的日军对手，仅仅半个多小时之后，两百名菲律宾士兵就已是死伤惨重了，侥幸未死的也大多选择直接投降了，眼见大局已去的基地指挥官下达了停火投降的命令。幸存的几十名美菲士兵走出营房，高举双手向日军投降，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支仅仅只有七十余人的日军特战小队。不甘于就此束手就擒的杰弗逊少校单枪匹马躲入了营区周围的密林深处，靠着顽强的毅力和惊人的求生欲，在菲律宾吕宋岛的原始丛林中徒步跋涉了一周，数次侥幸在日军追兵的枪口下逃生，终于找寻到了美军大部队，随后一同撤往巴丹半岛，在1942年3月的时候他又极其幸运的随同麦克阿瑟将军一同先行撤往了澳大利亚。而留在巴丹半岛的由温赖特少将指挥的美菲军既无援兵又缺补给，在日军猛烈攻击下，巴丹半岛守军7.5万人（其中美军9300人）于4月9日投降。10日起，美菲军战俘被押往邦板牙省的圣费尔南多，途中数千人死于饥饿、疾病或被杀害，史称"巴丹死亡行军"。到了澳大利亚的杰弗逊少校又辗转搭乘海军飞机和猎潜艇来到了印度。在来到印度之后他才从情报部门获知——1941年圣诞节当晚对他驻守的吕宋岛机场实施夜袭的是隶属于日军14军团第48师团的直属特战小队，小队长是拥有贵族血统的宇都宫干也大尉，因为攻占吕宋岛机场有功，他被日本人奉为“战斗英雄”，还得到了天皇的嘉奖，一时之间风光无二。

连续的爆炸、冲天的火焰、滚滚的浓烟、四散飞溅的脑浆和鲜血，失败无可挽回，眼睁睁地看着机场陷落，同袍战友兵败被俘，在营区里头升起了旭日升天旗，日军列成阵势在旭日旗下山呼万岁，这屈辱的一幕幕永远地烙在了杰弗逊少校的心理，久久不能忘怀，身边的战士们被子弹击中后痛苦的**声，临死之前的哀嚎声恍如噩梦，近一年来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主啊，请您宽恕我吧！”杰弗逊少校痛苦地哀号着，突然伸手抓起了面前办公桌上的那把柯尔特手枪，“喀嚓——”一声一拉枪机，子弹顶上了火。杰弗逊少校把黑洞洞的枪口顶上了自己右侧的太阳穴，一年多以来对于战死的同袍的愧疚，对于日军的刻骨仇恨、对于战争杀戮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一点一滴地消磨着他的斗志，侵蚀着他的精神，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自杀的冲动突如其来而又顺理成章。

“只要扣动扳机，我就能得到解脱了，主啊，宽恕我吧！”杰弗逊少校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道。只要扣动扳机，11.43毫米口径的柯尔特手枪所发射的大口径子弹顷刻之间就会把他的脑袋轰得粉碎，他绝无活命的可能。

但在开枪之前，杰弗逊少校的目光触及到了桌上的那张相片，相片里一名金发的女子身着兰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连片的薰衣草田中，她的怀中抱着一名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笑得无比灿烂。那是他的妻子玛格丽特·杰弗逊以及他还未满周岁的儿子乔治·杰弗森。

枪口慢慢从太阳穴上滑落下来，杰弗逊少校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柯尔特手枪也被放在了地板上。他的家人，他的妻儿还在德州的一处农场中等着他回去，他没有勇气抛弃他们。看着那张相片杰弗逊少校的身子突然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这个平日里冷酷无情的男人突然开始像一头孤独的狼一般无声地抽泣起来，眼泪顺着眼眶和脸颊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胸腔开始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了类似破风箱一般的低沉的嘶吼声。他厌倦战争，痛恨这场战争，发自内心的诅咒着这场该死的战争，他害怕死亡，害怕杀戮，害怕就这么离自己的亲人远去，倒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但作为一名军人，他又无法摆脱这一切。在印度列多的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感觉自己就快要被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