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神秘电话

来到美国好几个月了，子钧还是不能改变在国内养成的午休习惯。每天一到中午，大脑就会按照生物钟设定的程序，删除“存储器”里的大部分信息。对子钧来说这是一天中工作效率最低的时候，每到这时她干脆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这天中午，就在子钧趴在桌上似睡非睡刚刚有点迷糊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她懒懒地抓起电话：“哈喽……”“嗨！（你好）我是罗拉。请问子钧在吗？”一个甜甜的女声、纯正的美国口音悠扬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我就是……”子钧的话音刚落，电话里立刻传来了热情备至的声音，那声音犹如熟人遇故知般地亲切：“子钧，早听说你来了，一直想见见你，可是工作太忙拖到今天才与你联系。在美国这几个月感觉如何？都安顿好了吗？吃的还习惯吗？”

这沾了蜜一样的声音，一下驱散了子钧的困意。在美国，除了房东，在工作环境之外还没有哪位老美对她这样关心过。子钧一边在记忆的深处搜寻着与这个声音有关的蛛丝马迹，一边高兴地回应着罗拉：“感觉挺不错的，一个朋友帮我租的房子，房东待我很好……我挺喜欢西餐的，况且这里有那么多中餐馆，想吃中餐也不难，所以吃不是问题……”对方接过话头说：“是的、是的，这里有很多中餐馆，我很喜欢中餐，知道几个非常不错的餐馆，有一个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哪天我带你去尝尝……”

子钧感到诧异，她居然还知道自己的住地，她是谁呢？子钧在心里排查了所有曾出席过的派对、访问过的学校、串过的门子、甚至遇到过的人，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这么一位热情的美国女人，公司里也没听说过罗拉这个名字，记忆的检索毫无结果。子钧客气地说：“谢谢，谢谢，不用了，我有一个朋友，来这里好几年了，有时间我让她带我去。”说完，子钧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礼貌地问道：“对不起，你的声音好陌生，我们好像并不认识，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子钧，天气这么好，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去咖啡屋一边喝咖啡一边聊聊，好吗？”

见对方把话岔开，子钧开始犯嘀咕：“我的问题并非失礼，她为什么回避？”这样想着，她也没有回应罗拉的邀请，而是再次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比尔告诉你的吗？”“谁？你的房东吗？” 显然罗拉知道比尔，但听她说话的口气，他们似乎并不是熟人。见子钧不回答自己的邀请，罗拉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再次邀请道：“我们见面再说好吗？留点悬念，一见面你就知道我了……”

见对方再次回避自己的问题，子钧断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她警觉起来，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对不起，我正在工作……”子钧正准备说 “再见！”然后挂断电话，可是不等她的“再见”说出口，对方抢着说道：“是你的同学把你介绍给我的……”子钧只有一位同学住在这里，但尚未联系过。她紧追不放地问：“哪位同学？”罗拉没有料到子钧这么执拗，她支吾着搪塞道：“嗯……你的同学不让我告诉你他（她）是谁，有一次我们谈到了你，他（她）对你的描述令我肃然起敬，也让我对你产生了好奇，想见见你……”

子钧毕竟在部队里工作了多年，背景造成的敏感和在工作中培养出来的警惕性让她立刻从对方的话中闻出了一股怪异的味道。显然这位对自己“肃然起敬”和“产生好奇”的人不是普通人，她是有来头的，十有八九是一名特工。这个判断让子钧不安起来，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摆脱这个人的纠缠。于是她顾不上礼节了，斩钉截铁地对罗拉说：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也没有兴趣与陌生人聊天……”“实话告诉你，我是CIA ……”几乎与子钧说出最后那句话同时，对方收起了刚才那种甜蜜温柔的腔调，用异常坚定的语气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CIA？！果然是特工。作为一个普通人，特工一词立刻让子钧联想起谍战电影和小说中那些身怀绝技、聪颖过人、心狠手辣、甚至杀人不眨眼的人……子钧一下愣在了那里，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应对，紧张中电话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有捕捉到。这也难怪，子钧对CIA的了解不过是那些公开披露的新闻、出版的书籍和冷战时期的电影，她虽然知道CIA和KGB这两个名噪世界的间谍机构，然而此时的她还弄不清CIA和FBI的区别，也就无从知道罗拉是在履行政府的调查职责还是在执行特工的任务。总之，当罗拉亮出身份后，子钧一下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片刻，当子钧醒过神来时，只听对方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劝说她。原来罗拉把她的沉默当成了举棋不定，她说：“……别再犹豫了，我们就是认识一下，随便聊聊。如果你不喜欢咖啡屋，你说个地方，我开车去接你一起去……”绝不能与特工有染！这是子钧冷静下来后的最清晰的决定，她心一横，简短地说：“对不起，我要工作了。”说完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一股忐忑不安的情绪压在子钧的心上挥之不去。她愣愣地站在工作间里，看着桌上的电话发了片刻呆，然后一路小跑来到飞飞的办公室，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楼梯间走。飞飞一边跟着她走，一边着急地轻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李丽又找麻烦了？哎呀，你倒是说话呀，别这样神经兮兮的好不好？”

子钧一句话不说，满脸严肃地把飞飞拖到了楼梯间。平时大家都乘电梯，楼梯间通常无人来往。尽管如此，来到楼梯间后，子钧还是伸着脖子上上下下查看了起来。楼梯间里飞飞急切的问话声和四壁的回音，让人有一种置身于空谷的感觉。查看完毕，子钧才小声对飞飞说：“李丽算什么，我被CIA盯上了。”“什么？CIA？” 飞飞满脸错愕，她不大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便将信将疑地问：“别一惊一乍的，你怎么知道自己被CIA盯上了呢？”子钧的眼睛睁得好大，说：“我刚刚接到了一个电话……”接着，她如此这般地把那个神秘的电话给飞飞说了一遍。

听完子钧的讲述，飞飞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她说：“一个电话就把你吓成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几个不明来路的电话，对这样的电话我从不当真。再说了，她说她是CIA就是CIA啦，谁能证明？鬼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也许是个诈骗犯呢……即便她就是CIA的，又能把你怎样？别那么紧张，自己吓唬自己。”子钧若有所思地问：“如果她真是CIA的话，她怎么会知道我呢？”飞飞大大咧咧地说：“CIA是干什么的？你认识她是新鲜事儿，她知道你新鲜吗？以前我就听说过，谁要是在军报上发表一篇文章，谁就会进入他们的数据库。你发过不止一篇吧？况且你是堂堂正正的海军上校，说不定早在人家的数据库里了。”

子钧坚持说：“我看没那么简单，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们不在我入境的时候找我，要等到现在？”飞飞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她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真的CIA这么容易就让你把身份逼出来啦？在这儿我认识的当过兵的，官都比你大，可他们连CIA的影子也没见过。CIA放着大鱼不吃，吃你这个虾米？这不合逻辑。” 子钧反驳道：“你也不想想，CIA要是找过他们他们会告诉你吗？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里移民很多，间谍活动一定非常活跃，也就是说CIA和FBI一定很关注这里。我的意思是我们身边会不会有他们的眼线？”飞飞点头同意：“这倒有可能。”“前不久你在公司里说我是军官，还夸耀说我管着你们研究院……”“我是为了给你造势……”“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子钧没有说下去，她不愿给朋友增加心理负担，自从来到美国，事无巨细什么都要飞飞帮忙，飞飞简直成了她的拐棍。在子钧心里飞飞是她在美国最亲近和最信赖的朋友。

飞飞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响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楼下望去，楼道里空空的没有一个人，飞飞调侃道：“我们都草木皆兵了……你的话让我心里直窜凉气，如果我们身边真有CIA或FBI的眼线，你若被盯上了，我也跑不掉……”见子钧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她转而用安慰的口气说：“管他呢，只要我们老老实实地干我们的工程师，就用不着怕。”

子钧求助地看着飞飞：“你是老美国了，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出出主意，要是他们再找我怎么办？”“若真是CIA盯上了你，回避和躲着都不是办法。下次再来找你，先搞清楚真假，只要他们是真的，谈谈何妨？正好看看他们想干什么，说不定是个例行调查呢……”听了飞飞的话，子钧不免又担心起来。她说：“刚才我对罗拉那么不客气，他们会不找我的麻烦？”飞飞说：“这你就庸人自扰了，美国是法治社会，他们不敢胡来。不过我们毕竟是异乡人，还是小心为上，免得给自己找麻烦。”子钧点头称是，然后问飞飞：“要不要跟武峰通报一声？”飞飞说：“还是别多事吧，看看后面的动静再说不迟。”

然而她们哪里知道，她们的密谈已被武峰尽收耳中。武峰有个习惯，只要自己一个人出入办公楼，大都只走楼梯。中午他从外面吃饭回来，刚上了几级楼梯就听到了从上面传来的讲话声。他停下脚步向上望去，只见子钧和飞飞正神色紧张地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说着悄悄话。因为只有三层，他轻轻来到二楼，贴墙站着，为了防止有人突然闯入，他摆出下楼的姿势，屏息静听她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