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邂逅靶场

这段时间武峰休假了，过去每当他休假，大家依然能从EMAIL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他的声音，可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不仅音信全无，而且一消失就是一个多月。工程部是公司的灵魂部门，武峰是工程部的灵魂人物。“灵魂”没了，工程部就像群龙无首的散兵游勇，显得懒洋洋的有些涣散，尤其是当部门与部门之间发生了矛盾而互相扯皮和推诿的时候，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强有力的协调和裁断力。

转眼又是一个星期五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工程部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武峰的名字一样具有可辨识性。武峰回来啦，他的声音不胫而走，那些主任和组长们纷纷循声而去，不一会儿谈笑声就传遍了工程部的各个角落。

李丽也听到了武峰的声音，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赶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迅速补了补妆，然后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文件，眼睛呆呆地凝视着监视器，耳朵却高高竖起，努力捕捉着武峰的动静。

自从武峰走后，李丽的心情一直很糟，她在生武峰的气。在她看来即便有什么特殊情况，总可以抽空来个简短的电话吧？可他呢，快回来的时候才发来一个EMAIL说他正在台北。李丽连忙给台北他家里去电话，但无论怎么打，除了录音留言，根本没人接听，可见他是在说谎，他根本就不在家。那么他究竟在哪里呢？和谁在一起？在干些什么？就这样武峰有悖习惯的销声匿迹，让本来就敏感多疑的李丽生满了疑窦和怨气，这气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憋在心里，肝火上炎，害得她嘴上生出密密麻麻的小水泡。李丽是爱武峰的，只是这爱和她的心理一样，总显得有那么点病态。

此刻李丽坐在办公室里，根本无法凝聚纷乱的思绪，她准备着武峰随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来向自己“负荆请罪”，对自己解释他的行程如何紧张、通讯如何不便等等，可是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他来，就在李丽等得心焦的时候，门外飘来了子钧与武峰对话的声音。

子钧也听到了武峰与大家说笑的声音，或许是语言障碍吧，她从来不喜欢凑热闹，凑巧的是，当她去饮品间打咖啡时，却迎面碰到武峰正欲离开。武峰的脸上明显地挂着长途旅行的倦容，眼睛里却闪动着快乐的神情。他一身旅行打扮，牛仔裤，旅游鞋，一件很随便的短款驼色夹克敞开着，露出了里面黑色的T恤。见到子钧，他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打了一个美式军礼，嘴里说道：“嗨!（你好！）”子钧回敬了一个中式军礼，并笑道：“首长好！”武峰举起手里的咖啡，做个鬼脸说：“缴枪不杀！”看到武峰滑稽的样子，子钧忍不住笑起来，她说：“谁敢杀你呀？才走一个月，这里就像丢了魂一样。”

说笑着武峰等子钧打完咖啡，随她一起来到她的工作间。恰好飞飞来找子钧，见武峰也在，便礼貌地问候道：“你好，刚回来就上班，辛苦了！你晒黑了，到哪儿去了？”武峰说：“中国。”飞飞和子钧异口同声地问：“真的？！都去哪儿啦……”“先陪我妈妈回家寻亲，然后去了北京、上海、西安，还去了苏杭和桂林……”飞飞和子钧叽叽喳喳地问道：“跑了好大一圈呀，感想如何？”“你妈妈找到亲人了吗？”武峰说：“我姥姥家变化不大，老房子都在，只是老家的人都出去了，已经物是人非了。可是北京和上海的变化太大了，我九十年代初去过，这次去，有些去过的地方竟完全不认识了。”“别说你了，上次我回北京连西单商场都不认识了。那天我要去西单买东西，一走下公共汽车就傻眼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以为下错了站，于是忙问路边的人西单在哪儿？那人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然后嘿嘿一笑说‘这儿就是西单’。”飞飞的话把子钧和武峰都逗乐了。

笑罢，武峰说：“我听几位老台商说，现在他们聚在一起总离不开一个话题，就是进军大陆的事情。作为一个新兴的大市场，大陆就是一个大蛋糕，大家都怕去晚了吃不上。”说到这儿，武峰忽然想起了昨晚台湾立委的电视辩论，他问道：“昨晚的辩论你们看了吗？还戒急用忍呢？台湾本是近水楼台，若再不现实一点，就失去了抢滩的先机……”飞飞笑说：“还没忘你的‘说新闻’呀……”武峰在出差前常常一上班就端着咖啡到子钧的工作间与她们两个北京人聊聊新闻和时政，慢慢地成了习惯，被飞飞戏称为他的脱口秀“说新闻”节目。武峰也开玩笑说：“你能记住这个节目就说明做得不错，没有理由不说下去呀……”飞飞学着播音员的语气说：“今天我们的副总经理武峰将就进军中国的问题与子钧和本人进行探索性对话……”武峰和子钧皆笑，飞飞接着说：“本人认为当前进军中国是大势所趋，进则赚，不进则赔。”子钧说：“我们是否也该考虑进军中国啦？”武峰小声说：“告诉你们一个内部消息，我们准备在中国设立分公司，我和麦克正在讨论是在上海还是在北京……”子钧和飞飞一下兴奋起来，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当然要在北京呀。”武峰笑说：“可惜麦克钟情于上海……”

说话间，武峰看到子钧桌上摆着几张照片，便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子钧，他说：“这是你父亲吧，你长得真像他……他也是军人吗？”飞飞帮子钧回答：“曾经是打入国军的红色间谍。”武峰问子钧：“你也是**员吗？”子钧反问：“像吗？”武峰没有回答，他再次专注地看了看照片，又回头看了看子钧，然后放下照片说：“我爸爸曾经也是**。”飞飞惊讶地问：“他不是国军的将军吗？他也参加过**？”看到她们充满惊异的样子，武峰说：“这不稀罕，我爸说过那时候的年轻人若不信个主义，大家就会觉得你不求上进。他们那代人是为探索救国的主义而生的，可悲的是他们选择了战争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飞飞反问：“除了战争有其它选项吗？”子钧也说：“那时的人为了理想不要命呀！”武峰含蓄地说：“其实人的自觉性是靠不住的，这是为什么法治社会更具生命力。我觉得**有点像唐吉可德……”子钧不以为然地说：“唐吉可德其实挺可爱的，他单纯、执着，内心非常强大。”飞飞说：“我看你就是他。”接着她转对武峰说：“你知道吗，这个宝贝每天不厌其烦地用盆接用过的水，然后一盆盆端出去浇花，可把房东乐坏了。别人省水是为了省钱，她省水却是为了加州，她说加州的水资源紧张。”武峰笑了，赞赏地说：“事情不大，却很了不起，一个人若总能像学生那样单纯是很可贵的，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

说到这儿，武峰的思维来了个三级跳，他说：“听说子钧的枪法不错，明天你们有安排吗？若没有，我带你们去射击场打靶，放松一下。”子钧高兴地回答：“行呀，我好久没摸枪了。”飞飞也说：“你们两比试比试，我去给你们当裁判。”这时CEO的秘书来叫武峰去开会。武峰说：“与你们聊天差点忘了开会。一会儿我把射击俱乐部的地址发给你们，明天早晨九点我们在俱乐部见。”说完跟着秘书急匆匆地走了。

武峰走后，飞飞悄声对子钧说：“武峰今天怎么了，刚回来就钻到你这儿来胡扯，还总直眉瞪眼地盯着你看，以前可没这样过。他是不是……”子钧猜到了飞飞后面要说的话，她忙说：“你瞎猜什么呀？人家有女朋友。”

话说李丽一边满腹怨气地听着武峰和子钧她们说笑的声音，一边又痴情地期待着武峰来看她，可是等了半天，直到那边安静下来也没见到武峰的身影。于是她假借去厕所，专门途经子钧的工作间，可是工作间已是人去屋空，她又转了几个会议室，依然不见子钧和武峰的踪影。他们去哪里了呢？就在李丽纳闷和烦闷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号码，赶紧接听并小声说：“请稍等，我在办公室，待我走出去……”

这天晚上，忙了一天的武峰特意来看李丽，可是两人话不投机，结果不欢而散。

星期日上午，子钧和飞飞在射击俱乐部的停车场与武峰碰头后，一起向俱乐部走去。路上子钧兴奋地对武峰说：“自从离开部队，我还没有摸过枪呢……”武峰开玩笑说：“手痒痒了吧？今天咱们打个够，只是不要上瘾，一个女孩子家，整天舞刀弄枪的移了性情，可就找不到婆家啦……”不等武峰的话音落地，飞飞立刻反驳道：“谁说的？说不定找个枪王，一起去拿世界冠军呢。”一句话，说得武峰哈哈大笑。子钧也开玩笑说：“咱的温良恭俭让是几十年养成的，怎能打几枪就变了呢？我怕的可不是这个，我怕的是若打不好给我们解放军丢脸。”武峰说：“好厉害的女共军，今天武某人给你们亮亮枪法，就凭你们两个，今天‘共军’恐怕难赢……”

说着话，他们走进了俱乐部。这个射击俱乐部不算很大，迎门的墙上挂着几个猎物的半身标本，再往里的墙上挂着几张巨幅照片。其中最醒目的一幅是一个彪悍的牛仔端着猎枪睁只眼闭只眼瞄准着前方……射击场的气氛被动物标本和这几幅照片一下子烘托起来，让刚刚进来的他们立刻产生了射击的冲动。武峰小声向两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女士介绍道：“这里有两个靶场……”说着他指着身后两个落地玻璃窗，“左边那个是商用，右边的是警用。此外这里还做枪支生意。来，你们看……”说着，武峰领着她们来到长长的柜台前，俯身看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手枪说：“这些都是世界顶级好枪。”

说话间，不断有砰砰砰的枪声传来，枪声是从右边的警用射击间里传出来的，他们寻声望去，从玻璃窗中可见身着警服的一男一女正在里面打靶的背影。武峰小声说：“听声音警察的枪大概是M9系列，这种枪是专为军警设计的，威力大，准确性和安全性都不错……”子钧和飞飞惊讶地说：“哇，你能听出枪的型号来？你是不是当过军警？”武峰说：“我从小就跟爸爸去射击场，什么枪没玩过？”

子钧虽然当了十几年兵，摸枪的机会却屈指可数。今天从她走进俱乐部之后，看着这么多好枪，心里高兴得像吃了兴奋剂。谁让她是老兵呢，见到当兵的家什，就会从心里迸发出一种亲切感。武峰见子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便开玩笑说：“看你激动的样子，好像顶上堂的子弹，一碰就能飞出去……安静安静，这样可打不好枪，要是出丑了，你身后的百万雄师非吃了你不可。”

这时值班的服务员、一位瘸腿老人微笑着迎上来，他与三位客人简短地寒暄之后，听武峰讲明了来意，便引领他们来到租枪的柜台。武峰是内行，他为自己选了一把威力最大的手枪。别看武峰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相，当他从老人手里接过枪后，立刻噼啪噼啪的摆弄起来，那架势老道到家了，让人一看便知他是一个老枪手。

武峰问子钧喜欢什么枪，面对一堆从未见过的手枪，子钧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选哪个好。武峰看出了她的为难，站在一边耐心地向她进行了介绍，最后在武峰的建议下她选了一把很秀气的勃朗宁手枪。

租完枪武峰又为两支枪各买了两百发子弹，然后一边准备消音耳罩，一边问子钧：“两百发子弹够不够？不够一会儿再买，今天我们要打个痛快。”说完转身问飞飞：“既然你是裁判，你说怎么个打法？”飞飞不假思索地说：“十发子弹一局，五局三胜。”武峰调侃道：“到底是乒乓大国的国民，你大概当过乒乓球裁判……好，五局三胜。”

说着话他们走进射击间。一进来，武峰就唠唠叨叨地嘱咐子钧安全用枪的注意事项：“你的枪口永远不要对人；射击后要把枪放在台子上；手指除了击发的时候不要放在扳机上……”子钧说：“放心吧，我好歹也当过兵，这点常识还有。”“你是玩数学公式的兵，那也叫兵？要是打导弹，我听你的，放枪你还是耐心听听我的老兵令吧……”说着话武峰把子钧的子弹放在射击位置前的小桌上，然后为她准备靶标。

武峰将靶标送到15米的地方，子钧问：“为什么打这么近？”武峰说：“这里有个规矩，不许打靶标的头部，击中头部要被罚款。你好久不打枪了，先打近靶，有准头了再玩大射程。”

飞飞并不打靶，但她看上去比打靶的人还激动。她坐在他们身后的高凳上，高声宣布由她制定的比赛规则：“第一轮，不计时射击。每人10发子弹，女士优先……”

比赛开始，子钧站在射击位置上，侧身，两腿分开，采单悬臂站姿，这是她唯一知道的姿势。刚开始瞄准时她的手晃动得厉害，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心中默默地想着击发的要领，然后屏住呼吸，轻轻预压扳机……砰地一声，她终于打出了第一枪，没想到竟然意外地直入靶心。飞飞欢呼起来：“真棒！一枪毙命。”子钧也高兴地扭头对武峰说：“这枪真好使，很好瞄，没有什么后坐力……”武峰笑着说：“打的不错！不过先别美得太早，射击成绩的离散性很大。安静，继续打……”

有了第一枪的成绩，子钧心里有了数，对枪性也有了感性认识，接下来她稳扎稳打，一口气打完了后面的9发子弹，居然枪枪不是十环就是九环。她刚放下枪，武峰和飞飞便一起叫起好来。武峰说：“共军好厉害呀，我还怕你打到头上呢……真没想到一个玩数学公式的小丫头有这么好的枪法，了不起！”飞飞好像比子钧还高兴，她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拿腔拿调地对武峰说：“你们以往的失败就在于轻敌呦……”

轮到武峰了，武峰的枪大，子弹也大。武峰端枪的架势很像好莱坞电影里的警察，脚一前一后，身体半侧，双臂前伸，右手持枪，左手拖着右手。飞飞和子钧不约而同地为武峰持枪的样子着迷，没想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学者端起枪来竟然威风凛凛的好像换了一个人，显得更加英俊帅气。她们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交谈，欣赏的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着武峰，一时射击间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枪响了，枪声激起的冲击波震得子钧和飞飞的心好像都跟着颤动了一般，不用说那把枪的威力比子钧的勃朗宁要大好几倍。接着武峰砰砰砰玩起了速射，随着一声声连续炸响的枪声，飞飞和子钧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第一轮成绩出来了，飞飞高喊：“第一局比分，一比一平……”

就在武峰和子钧准备再开一局的时候，忽然子钧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了一眼，并无熟人，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再理会，继续做着射击准备。过了一会儿，在她压子弹的时候又有人喊她，这次声音很清晰，她回头再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高大的美国人。子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定格在脸上足有好几秒。她放下枪，惊呼道：“大卫，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去日本了吗？”说着跑了过去。大卫笑道：“我刚回来。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

子钧引大卫走进来，向武峰和飞飞介绍道：“他是大卫，我房东的朋友。”大卫笑道：“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子钧连忙说：“当然当然……”接着她向大卫介绍武峰和飞飞说：“这是我们工程部的老板武峰。”武峰友好地伸手与大卫握了握。“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飞飞。”与飞飞握手时大卫说：“总听子钧提到你，很高兴认识你！”然后转身对武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今天没事，过来玩玩枪，赶巧遇到了你们。”飞飞也说：“世界就是这么小。”武峰客气地问大卫：“你租场地了吗？过来一起打吧。”飞飞说：“我们正在比赛，你敢不敢试试？”“好哇……我去租枪……”说着大卫跑了出去。

见大卫出去，武峰问子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子钧如实相告，武峰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飞飞先看看武峰，又看看子钧，然后小声对武峰说：“你不是怕子钧找不到婆家吗？这不，来了一位喜欢打枪的追求者……”子钧忙制止她道：“别瞎说。”

一会儿功夫，大卫拿着一把和武峰一样的枪进来加入到他们的比赛中。让子钧和飞飞吃惊的是，大卫的枪法极好，与武峰难分高下。子钧的水平显然与他们不是一个数量级，她干脆不打了，坐在后面和飞飞一起观战。这两位提着枪的男人都像007一样帅气和身手不凡，他们你一枪我一枪，你一个速射我一个速射……密集的枪声让这个射击间仿佛在上演着一场枪战。子钧和飞飞捂着耳朵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她们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两个斗士与博士的书生头衔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