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武峰的虎狼猛药

武峰和其他出差的高管终于回来了，他们一回来就被CEO麦克找去开会。

麦克，一个小个子白人，四十岁上下，是个永远挺着胸膛走路的小精豆子。麦克是斯坦福经济学专业出身，工程技术是外行。然而他为人爽快，善交朋友，因此手下的几员大将个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专家。武峰是在一个聚会上认识麦克的，畅谈之后，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不久武峰辞去大公司的职位来到麦克的公司，一年后晋升为副总经理，进入管理高层。911后，随着经济大环境的恶化，公司的营销情况每况愈下。在这种情况下，尽管麦克的小胸脯还是执着地挺着，见到员工依然会强打精神地逗上两句，可是内心的焦灼让他一夜夜失眠，吃不下、卧不宁，甚至闪现过放弃的念头。然而他清楚他没有放弃的权利，朋友们把人生的黄金时间和全部才学都交给了他，这是他们最金贵的投资，也是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困难是懦夫退却的理由，却是强者进击的契机。他在心里顽强地鼓励着自己。

当武峰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麦克和其他几位经理正在等他。武峰一边把电脑连到投影仪上，一边和大家议论着时局。有人问：“听说机场的安检要排两个多小时的队？”武峰回答：“是啊，到了机场，你才知道什么是战争状态。等候安检的队伍曲里拐弯的一直排到了停车楼里，刚看到时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安检的队伍。在候机大厅里，广播每隔几分钟就播报一次警告，提醒大家要看好随身的物品，警察带着警犬穿梭在人群中，检查旅客的行李……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不觉中话题转到了股市上。“昨晚的新闻看了吗？又一个自杀的，一家人好可怜！……”麦克苦笑着说：“当我们的股票从60多掉到2美元时，我也有崩溃的感觉，不过我没想过自杀，却想过杀人，真想干掉那个牛气冲天的胖头儿。他居然要用那么低廉的价格收购我们，那是对我们的羞辱。”大家知道他提到的胖老头就是B公司的总经理，那个趁火打劫，想廉价吞掉他们的竞争对手。当然麦克的杀人之说只是一个调侃，可是这个透着寒意的调侃让大家实在笑不出来。

对公司高层来说，这是决定未来发展方向的重要会议；但对员工们来说，那把裁员的刀会怎样落下，今天将见分晓。见人到齐了，麦克严肃地直入主题说：“今天开会有三个议题，一是关于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二是裁员和怎么裁；三是对前不久那起事故的处理意见。公司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眼下我们要完成三分之二的裁员，之后若仍然找不到突破的方向，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养不了多久。一句话每况愈下，举步维艰。”说到这儿，他环视会场一周，然后充满感情地说：“看到在座的各位，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因为我了解你们，我坚信在这些智慧的大脑里，我们一定会找到一个解困的方案……武峰他们刚刚跑了一圈回来，我们先听听他们的想法。”

第一个发言的是销售部经理。他一上来就大倒推销的苦水，把这段时间跑推销的艰难和辛苦讲给大家听，最后他说：“我们的产品说穿了是个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经济不好，大家把钱攥得紧紧的，没人舍不得花钱买咱们这枝‘花’。现在大家需要的是能够帮助他们纾困解难的东西。这次出去，我们的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世界，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了几个小项目，还是靠的老朋友和老客户的交情，就像接受施舍一样。拼市场，归根结底拼的是技术、是产品，因此我们应当下决心在改造产品上下功夫。”

接着发言的就是武峰，他和销售经理的意见不谋而合，他说：“要想突破眼前的困局，我们唯一的出路是创新，尽快拿出客户急需的东西才是根本出路。这次出去，我除了考察半导体行业，还走访了一些世界100强中的大企业和为其配套的中小企业，通过对考察资料的分析，我觉得我们有两个致命的问题：第一，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死盯着半导体一个行业，视野太窄；第二，现有产品的技术已显陈旧，与新兴市场和潜在市场脱节。治病要治本，治本才能起死回生。遗憾的是我没有找到一个治本的温良小药，任何修修补补只能维持一时，最终难逃被淘汰的厄运。为此我为公司准备了两剂虎狼猛药……”

为了配合自己的介绍，他把精心准备的图表打在屏幕上。他说：“我的第一剂药就是彻底摒弃已有的产品，研发全新的产品。如今生产布局和供应链已经国际化，尤其是在这一波的危机中，生产厂家甚至包括服务业纷纷移师海外，转到了劳动力便宜的亚洲和用户集中的地区。现在的产品从原材料入库到生成产品、从销售到服务要走过好几个国家、几十个地区。可我们的软件还停留在对单一生产线的优化管理上，而且在技术上已经滞后。如果我们改变程序模式，通过局域网服务器对分布在全球的生产资源进行整合，然后用我们先进的数学模型把汇聚到一起的生产、销售、仓储、物流、价格、合同和成本核算等等信息进行优化分析，最终为客户提供管理的优化方案和决策依据，帮助他们提高远程监督和管理的效能。这样的产品市场很大，从跨国生产企业到大型连锁店、从物流管理到仓储系统，甚至包括产品质量和可靠性的跟踪等等……”

武峰稍作停顿，看看大家的反应，然后接着说道：“在这次调研中，我花在中国两岸三地的时间是整个调研时间的一半。现在全世界都在抢中国市场这块蛋糕，我们为什么不去凑凑热闹？有一位台湾资深创投专家对我说，企业若不去中国迟早要死。如今世界一片萧条，唯有中国一枝独秀，整个亚洲在中国经济的引领下，已经走出了危机的阴影。所以我们的产品不仅要面对欧美市场，而且要走进亚洲。我们的下一个主攻市场应当是中国。因此我建议在这次整合中，我们在中国的分公司不仅不能撤，而且要大发展。我们的研发队伍可以移师中国，那里人力便宜，又有很好的工程师资源，既节省了成本，又贴近了中国这个最具活力的新型市场，相信我们在那里将有很大的施展空间。这就是我的第二剂药。”

最后武峰说：“要想实现这两个设想，时间是关键，因此我们要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集中现有的资源，抢时间争速度。这是我们逆势而起的唯一选择，也是成则生，败则亡的最后一搏。”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武峰这个计划是要压上公司最后的资源。大家清楚，公司的本钱不多了，若都压到研发新产品和扩展分公司上，如果失败，无疑就是公司的灭顶之灾。会议室一片沉寂，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

沉思良久，麦克终于开口了，他说：“压上最后的资源，就是压上了公司的命。”停顿片刻，他接着说：“不过舍命一搏，我们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不搏只有死路一条。”

讨论持续到深夜，最后麦克坚决和颇有些悲壮地拍板，就这么干了。

这么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司内部的重组，而重组要解决的问题首先是裁员。会议制定的裁员原则是：既然工程部要移师中国，这里除了个别骨干之外一律开路；销售队伍不仅不裁，而且要壮大，要增加资深销售专家；客户服务部门因新客户不多，缩编一半；人力资源部裁撤，将公司的人事事宜全部交给人力资源公司打理，这样可省去一半的开支；公司重组之后，办公楼将空去一大半，搬家又能节省一笔可观的日常开销。

这些事定下来之后，麦克显得轻松了很多。接下来会议进入最后一个议题，就是对先前那起事故的处理意见。麦克先把测试部写的事故分析报告分发给大家，然后他说：“这起事故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而是有章不循、玩忽职守，所以我们必须严肃处理，以整肃我们的制度。按理我们应当开除肇事者，但是我想既然马上就要裁员，还是把她放进裁员名单吧。你们的意见呢？”

武峰拿起报告一看，没想到竟然说的是子钧。他了解子钧的水平和工作态度，怎么想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麦克讲完意见，他立刻问：“这是谁写的报告？”“测试部的李丽。”武峰又问：“与子钧谈过了吗？”麦克一耸肩说：“这要问李丽了。”武峰干脆地说：“这是工程部的事情，处理前我想听听当事人的意见。交给我吧，我明天了解一下情况再处理。”就这样，武峰把事故的处理压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武峰本想找李丽问问情况，却被飞飞堵在了办公室。飞飞一进来就声明她是为子钧而来的，接着便把事故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对武峰讲了一遍。听完飞飞的讲述，武峰把项目经理叫到办公室，询问项目的进展情况。让他没想到的是一边要开除子钧，把她的工作都停了下来，另一边是客户报来的一堆问题没人去解答。武峰二话没说一个电话就把子钧叫到了办公室。

子钧进来后，武峰没有像往常那样客气地给她沏茶倒水，而是满脸怒气地盯了她足有一分钟。

看到武峰满脸不快的样子，子钧心想：他一定听说了李丽版的事故经过，李丽是武峰的女友，不能在武峰面前讲李丽的坏话，那样做显得太小人……反正事已至此，随他去吧。这样想着，子钧反而轻松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武峰等他开口。

终于武峰开口了，他瞪着子钧，不客气地问：“你以为你是谦让，还是中庸？”他的话让子钧一愣。武峰顿了顿继续说：“我已经听说了事故的经过，你的态度是在帮助埯盖真相，对防止此类事故的发生毫无意义。”说到这儿，他轻轻摇摇头,“无原则的忍让不是谦让，罔顾事实地和稀泥也不叫中庸。你的懦弱退让把你我搞得都很难堪，知道吗？我们是做技术工作的，要一是一、二是二，坚持原则……”话未说完，见泪花在子钧的眼里闪动，武峰叹息一声，转而和缓地说：“我知道你有委屈，所以我来听听你的意见。”子钧使劲忍住眼泪没让它滚落下来，然后小声说：“我一说，就要扯出两个人，其中一位还在工作上帮助过我。现在大家都怕裁员，神经绷得很紧，我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闹得四邻不安的。”听完子钧的话，武峰半天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回去吧，回去后与项目经理沟通一下，赶快看看客户报来的问题，尽快给出答复。”

子钧刚走，李丽便走了进来。一进来她就问武峰：“子钧怎么了？我看见她抹眼泪……”

武峰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问他不在这段时间测试部的工作。李丽追求武峰有三年了，她对武峰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见武峰淡淡的，子钧又刚从这里出去，她有点心虚，还想问些什么，可是武峰说他马上要开会，便只好扫兴地尾随着武峰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