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韦军的生意经

离开李丽家时，天已大黑。在回家的路上，子钧忽然注意到街道两边已有不少心急的人家提前点亮了圣诞灯饰。在这些五彩缤纷的灯饰中，有的一看就是精心设计的，造型讲究、色彩优雅、热烈而不喧闹，处处散发着艺术的气息；也有的就是图个热闹，房前屋后、树上树下密密麻麻地缠满了彩灯，远远望去仿佛是一遍灯的海洋；还有的只是简单的一点点，或窗上一圈，或檐下一排，不讲究、也不喧闹，灯亮心到。其实生活中有很多可爱的东西就在我们身边，可惜我们的心或者挣扎在沉重的生存压力之下，或者被淹没在永无止境的欲望之中，我们整天不是埋头于紧张繁忙的工作，就是沉浸于各种各样的忧虑和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以至于对身边美好的事物常常视而不见。

时间真快，刚刚过了感恩节，又听到了圣诞的脚步声。忽然子钧想起了房东设在客厅里专门陈列圣诞卡的小圆桌，小桌上铺着垂到地面的红色台布，中间放着美丽的绿色烛台，环绕着燃亮的烛光摆满了来自亲人和朋友的贺卡，使小桌俨然成了一个亲情和友情的隆重的供台，也成了一道圣诞家居的温馨的风景。子钧喜欢这个小桌，每天下班回来总要到桌前看看，读读房东新收到的贺卡和夹在贺卡中的信，从那些温馨的字里行间领略异国的风俗和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入乡随俗，子钧也要给朋友们寄贺卡，正好前方有一家超市，于是她就拐了进去。

超市里涌动着选购圣诞礼物的人潮，商品中很多都是中国制造，这些来自祖国的商品，物美价廉，质量也在提高，成了工薪阶层选购礼物的首选。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太太，一会儿拿起这个玩具看看，一会儿拿起那个瞧瞧，不用说她一定是在给孙儿们选礼物……为家庭的每个成员选礼物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要比发红包难得多，却比红包显得温馨和热烈。

子钧挑了一盒圣诞卡，付账的队伍很长，她一边排队，一边观察着店内的人们，细心体会着异国的节日民俗。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了她的视线，他刚付完帐，正推着满满一车东西向外走。子钧的目光追随着他，虽然只是背影，但身高体态和走路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一个人……对，好像是大卫。惊讶像脉冲一样滚过心头，她真想冲过去看个究竟，心却被忽然而至的伤感紧紧揪住。

算来大卫销声匿迹已有两个月了。从他口口声声向自己表达爱意到突然蒸发，竟连一个序曲的音符都没有。子钧至今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人的感情不是开关，说关就能关上。可是他结束与自己的感情恰恰就像关掉一盏灯那样简单。想到这儿，她不禁心生感概，人都是欲望的动物，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有些竞争资本的男人，往往更是欲望浩荡。于是子钧在心里劝告自己，别想他了，别说他两个月渺无音信，仅凭他回来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足以说明他们缘分已尽，又何苦要自寻烦恼呢？就这样子钧在自我的开导和劝慰下，心潮复归平静。她付账，然后开车回家。

子钧刚一到家就看到了房东比尔贴在自己门上的纸条，只见上面写到：“飞飞有急事找你，请给她速回电话。”子钧拿下纸条，立刻给飞飞打电话，这时她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未接电话的信息。电话拨通，飞飞上来就问：“我打了无数次电话你都不接，干什么去了？”子钧忙说：“上班怕吵别人，把铃声调小了，忘了调回来。找我什么事？”飞飞说：“明天有几个朋友到我家来玩，你也过来吧……”子钧说：“这事也至于火上房似地打那么多电话？”飞飞说：“怕你出意外呗……刚才要找你的不是我，是川军，他有事要你帮忙。”子钧问：“帮什么忙？”飞飞说：“想请你帮忙测试？”子钧又说：“测什么？”飞飞说：“电话里说不方便，明天见面再说。”

第二天是星期六，按照美国人参加聚会的习惯，子钧先去烤肉店买了一盒新出炉的烤排骨，然后来到飞飞家。此时飞飞家已是高朋满座，川军和韦军也在其中。子钧与大家打过招呼，把带来的东西交给飞飞，然后安静地坐在边上听大家聊天。

“我刚从洛杉矶走了一个柜子，是美国最好的防锈纸。嘿，人家老美的东西就是地道，国内做过测试，用这种纸包起来的机加件，几年后打开跟新的一样，咱们的一年多就开始生锈了。”“这话也就今天说吧，中国人学什么都快，用不了两年准能做出来，而且比他们的便宜。”“到那时咱的货柜再从离港改为进港呗……”“会赚钱的人总能看到商机，不会赚钱的人总是哀叹生不逢时。”“前几年我做的家电大多是离港生意，两年时间就改进港了。过去卖到这儿来的中国电器，都是电话和收音机之类的小玩意儿，现在你去电子超市看看，冰柜冰箱这样的大家伙也开始有中国制造了。”“咱们的质量怎么样啊？前不久新闻里还闹腾咱们的玩具呢，好像口碑不行。”“这个正常，需要有个过程。过去玩具这样的小东西都是‘村儿’里做的，那样的企业哪有什么质量管理，弄个小丫头胡乱看两眼就算检验了，你派人盯都盯不住。说实话咱们的私企和老美的私企从根儿上就不一样呀。老美创立一个企业，整天想的是怎么上市，怎么做大，怎么成为世界的领导。咱们的私企多数都是游击队，全他妈的急功近利，打一枪换个地方，捞了钱就跑，有几个长寿的？又有几个有长远抱负的？不过这几年不同了，很多企业活明白了，开始和国际接轨，尤其是那些军转民的国字号大企业，生产设备、技术力量、质量监督都是一流的。如今咱们的家电质量与小日本儿的能有一拼。”“据说六十年代初日本的小收音机在美国也臭大街了，上点年纪的美国人都知道，那时候的日本货价廉质低，质量上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口碑。说实在的，要是当初光绪的改革成功了，经过百年发展，哪能让日本人狂成这样？”

就在大家聊天的时候，韦军坐到了子钧的身边。他问：“还记得我吗？”子钧说：“怎么不记得，伪军，‘夜袭高家庄、马家河子……’”在座的多是同代人，都看过电影《地道战》。子钧的话和韦军有点尴尬的样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在笑声中韦军向子钧解释道：“我的名字是伟大的伟去掉单立人，军人的军……”子钧惊讶地说：“你还真叫韦军呀，我以为是真伪的伪，是人家给你起的外号呢。”川军走过来插话说：“你没错，其实我们都叫他伪军，可惜发音一样，便宜他了。”川军的话把子钧逗笑了，她说：“那么这里有三军了。”“怎么是三军呢？” 韦军问。“川军、伪军，还有本人……”韦军笑笑说：“部队子弟叫军的太多了，你名字里的钧和我们的不一样，你是玩笔杆子的。”川军说：“谁说的？你小看她啦，人家是玩导弹的。”

“玩导弹的？哇，厉害！”接着韦军好奇地问：“咱们的导弹还是模拟系统吧？”子钧答道：“我离开时数字系统已经起步了。”韦军又问：“你们用的集成电路是国产还是进口？哪儿生产的？”子钧笑笑，没有回答。韦军满不在乎地说：“还保密呢？我是做这个生意的，我做的东西中就有上天的。” 子钧说：“武器对国产化的要求很严格，否则战事一起，人家轻易就能掐住你的脖子。况且美国和欧盟都有限售，武器还是要自力更生。”

韦军压低声音对子钧说：“这你就老外啦，老美有老美的规矩，咱有咱的对策。现在国内到处都要美国的高技术产品，有些东西的确限制很严，可是不限制还卖不出价呢。”接着他神秘地附耳告诉子钧：“因为川军和飞飞让你参与我才告诉你，可以转道第三国……”正说到这儿，他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对子钧说了声：“对不起，接个电话……”然后起身离开了。

接完电话进来，韦军高兴地对川军说：“一切搞定。”这时飞飞正好进来给厨房做饭的大航拿东西。听到韦军的话，她提醒川军说：“是不是找国内的人咨询一下，看看这个价是否靠谱，货比三家才可靠。现在杀熟风也吹到这里了，还是谨慎为上，不能偏听偏信。”韦军胸有成竹地小声说：“他又降了两个点……可以啦，这是高风险生意，不比平常，若不是铁哥们帮忙，人家还不给咱呢。”川军说：“我担心的倒不是价钱，这东西管控那么严，他怎么像卖菜似的可以成堆出货？”说到这儿，他再次问韦军，“你对他摸底吗？”韦军说：“大哥放心，他是我的发小，一个院儿长大的，为人很仗义，当年也是琴棋书画文攻武卫无所不能的主儿。上次在餐馆吃饭，你也见过了，你不是觉得该同志还行吗。”川军点头说：“嗯，感觉还行，挺痛快的一个人，先做一单看看吧……付款和交货的方式确定了吗？”韦军见屋里人都看着他们，便给川军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向后院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进来，韦军回到屋里继续与大家吹牛，川军则把子钧叫到厨房，与飞飞两口子叽咕了一会儿，然后进屋宣称有急事，不等开饭就告退离开了。

川军走后，飞飞进屋又替他解释了一下，于是话题就转到了川军身上。飞飞说：“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当年他打架远近闻名，小孩儿们都怕他，奇怪的是他唯独怕我……”飞飞的话还没说完，大家就起哄说：“这还用说，那是川军情窦初开恋上了你……”“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儿关……”

飞飞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于是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那时候还分男女界限呢，哪懂这个……那时他整天惹祸，他老爸实在没招了，就把他送到了部队，想让部队好好管管他。可谁知他到部队不久，因为看不惯小排长耍横，抓起匕首就在排长的腿上刺了一刀。部队是有纪律的，岂能容他无法无天？他被抓了起来，要不是部队考虑到他老爸的政治声誉，军事法庭非判他蹲大狱不可。后来为这事他被开除军籍、遣送原籍。**后，他进入了一家贸易公司，什么紧俏就搞什么，挣的是锅满瓢满的。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次省里的官到他们公司视察，他看不惯那老兄摆谱，一脚把人家的桌子踹了，结果公司顶不住压力非要开除他不可，多亏他当了少将的哥哥托人，才保住了公职。别看他与官场就是格格不入，可是在商场里却像得了神助，一把一把的致富钥匙愣是往他手里飞，你眼热也没用。他不仅在国内生意做得不错，来美国后，仅凭一千多个英语单词，居然有模有样的做起了进出口生意。”

飞飞是有名的侃家，大家又乐得当她的听众。晚餐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大家走后，大航和飞飞把子钧叫到书房。飞飞说：“刚才川军说的你都清楚了吧，这件事这两天就要敲定，一旦定下来，我就买票，咱们一起出去玩两天，顺便就把活儿干了。”

子钧应允说：“美差呀……不过我没测过这种东西，能不能测、怎么测和能测到什么程度要等看了技术资料再说。”

说着话，大航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摞文件，从中抽出几份递给子钧：“你拿回去赶快看看，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应当不会陌生,你看完后搞个快速检测方案，需要什么测试仪器都要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