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感情防线

川军和韦军的生意已经敲定，这是一单大买卖，因为设备和器件都很贵重，所以验货就显得尤为重要。子钧不懂做生意，但她信得过飞飞，既然飞飞开口了，作为好朋友，帮这个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切安排就绪，川军便飞赴交货的地点——位于美墨边境、墨西哥一侧的一个海滨小城，他要提前做些准备，还要到机场迎接来自香港的生意伙伴。飞飞本打算带全家和子钧一起乘游轮前往，办完事顺便多玩两天。可是偏不凑巧，公司有一重要活动要求子钧参加。无奈之下飞飞只好把子钧的行程推后一天，并把她的船票换成了机票。

冬令时的下午五点天就黑了，子钧因感冒难受提前下班回到家。没有食欲，她按照中国人的老方法给自己煮了一碗润肺止咳的梨汤，又冲了一袋从家里带来的板蓝根。喝完汤吃完药，她早早地上了床，靠着床头，裹着被子，继续钻研大航给她的技术资料。

忽然门外传来了比尔与人说笑的声音，那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好久不见了，你去哪里了？”“我去中东跑了一圈。”“那里正在打仗，你真胆大！是公司业务吗？”“不是，我早就辞职了，否则哪能出去这么久。”“现在你在哪儿工作？”“我又成立了一个公司，还是搞新能源……”好像是大卫？没错，那声音真真切切，正是他。

在没有大卫的两个多月里，子钧是在等待中度过的，这种伴随着期待、疑惑和担忧的等待就像慢性病一样煎熬着她的心。等待总是显得那么漫长，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唯有大卫出现的梦是短暂的。有一次在梦中就像他讲过的故事那样，他在枪林弹雨中拼命地奔跑着，可是跑着跑着一切就变了，他身边出现了一位美女，他们拉着手，跑在金灿灿的海滩上……子钧惊醒了，梦也断了。就这样子钧难以克制地时刻想着他、念着他，焦急地盼着他的回归，直到那天在超市里看到他，她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多么愚蠢的自作多情。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艰难地进行着感情的自救。她想了很多，也想到了自己坎坷的情路，她承认自己是情场上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过人生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让精力挥洒在不属于自己的天地里，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在心里拉起一道感情的防线，远离情场，远离令人心痛的情感纷扰。

尽管如此，大卫的忽然出现却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惊喜。她赶快披衣下地，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正想开门出去，心里却响起一个理性的声音：人贵有自知之明。大卫身上有那么多光环，又有那么多美女包围着，与这样的人谈情说爱会有结果吗？况且他一走两个多月渺无音讯，这是真感情吗？理性让子钧冷静下来，她转身坐到写字台前，重新拿起了刚才正读着的技术资料……

无奈大脑拒绝着资料中的每一个字，她眼睛盯着它们，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子钧在吗？”大卫在问。“在，她感冒了……”比尔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有人敲自己的屋门，子钧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子钧，大卫来了……”比尔一边敲门，一边高声招呼道。

终于子钧忍不住忽地站起来，冲到门前，打开了门。果然，失踪两个多月的大卫就站在门口，他明显地瘦了，也黑了，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昏暗的门廊灯下像泥塑一般黝黑发亮。子钧愣愣地望着他，脸上挂着重逢的惊喜，心里却涌上一阵酸楚，随即两行不知是喜还是伤感的眼泪淌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彬彬有礼地说：“你好！”大卫目不转睛地看着子钧，那脉脉含情的眼神中也分明带着惊喜，他说：“见到你真高兴！你还好吗？”说着张开双臂，向前跨了一步，欲给子钧一个隆重的拥抱。子钧礼貌地迎上去，与大卫轻轻拥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道：“你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卫感到了子钧的矜持，也能明白个中原因，他双手板着子钧的肩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说：“你猜猜看……”

子钧摇摇头，轻轻推开大卫，一边转身进屋，一边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说：“你说了声出差就没音信了，我以为你去度蜜月了呢？”大卫摇头说：“怎么会呢？亲爱的。”说着走到子钧身后。子钧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转过身，看着大卫满腹委屈地说：“怎么会？你为什么连个消息都不给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会着急？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我猜想了各种可能，甚至想到了意外……直到有一天我去你们公司打听，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出差，而是辞职。”说到这儿，子钧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想知道你究竟干什么去了？”一阵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她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大卫。看着子钧伤心的样子大卫也很难受，他认真地解释道：“我去了前线，刚回来不久……”大卫的话一下让子钧的火气降了温。她转过身来，直视着大卫问道：“前两天我在超市里看到你，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联系我？我还以为……”话未说完，泪又滚落下来。

大卫上前，轻轻拭去子钧脸上的泪，然后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只是不敢告诉你，反恐是残酷的战斗，生命随时面临着威胁，我怕你为我担心，也怕自己万一回不来让你承受更多的痛苦……在前线当我稍有闲暇的时候，心里就会被你填满，那时候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请你谅解我的为难处境。我回来后一直在医院里做封闭式检查，出院后又有急事要处理。今天这些事情刚一处理完，我第一个愿望就是跑来看你。”说完，他激动地在子钧的头顶和脸上吻起来……大卫的吻让子钧好不容易筑起的感情防线一下崩塌了。

这时不知何时离开的比尔拿着几罐苏打饮料过来，他问大卫要喝那种，大卫反问道：“你们吃晚饭了吗？我今天太忙，午饭都没顾上吃，咱们一起到外边吃点东西，边吃边聊怎样？”

子钧指着摊着桌上的资料说：“我今天必须看完这些……况且我感冒没胃口，你们是老友重逢，我就不去了。”大卫说：“那怎么行？吃不下可以说说话吗……你在读什么？”说着，大卫从桌上拿起资料翻了翻，然后不解地问：“这是雷达上用的，你看这个干什么？”子钧心想这家伙怎么什么都懂？嘴上却说：“朋友让我帮忙……”大卫追问：“卖到中国去吗？”子钧说：“不知道，我只管测试。”大卫放下资料，没有再问。

晚餐他们就近来到一家美式餐馆，美国饭无非是沙拉、三明治和土豆之类，他们各自要了一份，量很大，子钧勉强吃了半个三明治就再也吃不下了。大卫真是饿了，没一会儿功夫就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自己点的一堆食物，见子钧不再吃，又狼吞虎咽地把她剩下的三明治和薯条往自己嘴里塞。

看着大卫大嚼大咽的样子，比尔对子钧说：“这家伙干什么去了，何以把自己饿成这样？”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卫吃，见他嘴里塞满了食物却还不停地往里送，便调侃他道“慢点，没有狮子与你争食……你的嘴简直就是一个拉链，肚子是个垃圾箱，就这么一拉，将垃圾倒入……”说着他的手在嘴边做了个拉开拉链的动作。

什么话让比尔一说就添了几分幽默。子钧抿着嘴笑，大卫的嘴因被食物塞满失去了反击能力。他拿起饮料灌了一口，把食物咽下去后才说：“咳，都成习惯了，在炮声中吃饭哪有心情细嚼慢咽呀。”比尔问道：“你算参战了吧？”大卫说：“当然。”比尔又问：“听到枪声紧张吗？”大卫说：“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我听枪声都听出经验啦，子弹飞出去的声音和飞过来的声音不一样，当你听到子弹过来的声音，千万不要好奇，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脑袋藏好。”说到这儿他反问比尔：“你不是参加过越战吗？”比尔说：“是呀，我去越南轮战了一年，但我很幸运，一直在后方搞后勤。不过也遭遇过几次炮击……”接着他讲述了自己在越战中遭遇炮击的经历。

大卫见子钧静默不语，便问道：“你也是老兵，对战争没有兴趣吗？”

子钧说：“虽然我的军龄可能比你们都长，但我从来没有打过仗……说起战争，我好像听你们说过，你们的父亲都参加过二战，我爸爸也参加了，他是随中国远征军乘美国的运输机从驼峰进入战场的，那时他们用的都是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受训时的教官也是你们美国人。我家至今保留着我爸爸用过的美国军毯和茶杯。在那场战争中，全世界无论穷与富、东与西，为了打败法西斯而并肩作战。可惜呀，后来我们成了意识形态的敌人，变成了战场上的对手……”

大卫打断她说：“是呀，政治就是跷跷板，如果政治版图的改变打破了利益平衡，战争就在所难免。现在中国的崛起让很多人感到担心，遏制中国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其原因就是这个跷跷板开始向中国那边倾斜了……”

子钧继续说：“这正是我想说的，二战之后的战争有多少是正义的呢？大都是为了地区的秩序或利益。所谓秩序那是强者的秩序，所谓利益也是强者的利益。咱们三人中你们都有战场经验，我却没有，可见我们中国不好战。其实自古中国就有自守的传统，正因为这样，我们在历史上数次被外族入侵，近代更是饱受列强的欺负……现在中国人的生活刚刚好些，你们却要遏制中国的发展，难道只有贫穷的中国和饥饿的中国才能让你们放心吗？美国是冷战的赢家，所以总走不出冷战思维，总要给自己树个敌人。我真担心这种遏制会引爆两国的战争。”比尔和大卫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两国打不起来，除非两国的政治家都疯了……”

吃完饭后，在比尔的要求下，他们来到大卫的新公司参观。这时已经很晚了，可是公司还亮着灯，在一个大会议室里，几位大卫请来的广告设计师正在讨论着屏幕上的广告视频。见大卫他们进来，设计师们停下正在进行的工作，迎上来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简单的寒暄之后，一位设计师问大卫：“你上午提到的几个问题我们都做了调整。要不要看看？”大卫征询比尔和子钧意见：“想一起看看吗？”比尔和子钧同意，于是设计师们把刚刚改好的广告给他们演示了一遍。在演示的时候，大卫告诉比尔和子钧，他一离开阿富汗就发誓，要把余生都贡献给新能源的开发。

看完广告，大卫评论道：“总的感觉还是有些拘谨，广告词中对我们独特的节能理念也没有说透。今天太晚了，你们先休息吧，星期一上班再说。谢谢你们！”设计师们点头称是，表示他们一定会在星期一把最后方案搞出来。

从大卫的公司出来大卫显得很疲惫，他把比尔和子钧送到家便开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