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小梅之死

小梅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那把刀无情地刺破了心脏的主动脉，医院进行了全力抢救，无奈回天乏力，当晚她就撒手而去。小梅的死让川军痛不欲生，可是考虑到年迈的父母都是重病在身，兄弟姐妹们一商量决定暂时不把小梅遇难的事情告诉他们，让川军哄他们就说小梅的母亲急病住院，她赶回老家照顾母亲去了。

就这样白天川军装着没事的样子陪伴父母，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拿出小梅的照片，看着、**，这一刻他的心好像浸泡在了她的血里，一种令人窒息的痛便一股脑地冲上来，让他无法入睡……那一刀本来是刺向他的，却被小梅单薄的身躯隔开，这一隔竟让他们夫妻成了天地之隔，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小梅被留在了梦中，成了只能隔梦相望的孤魂。他后悔呀，深感亏欠小梅的太多……

小梅文化不高，又出生在农村，是在川军人生低谷时走入他的生活的。由于家庭背景悬殊很大，小梅进入川军家后，总是怯生生地怕被亲友们看不起，谦卑地试图讨好每一个人，而且永远是多做少说，有求必应，给家里人办事或用钱从未说过一个不字。然而大家并未理会小梅的苦心，尤其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什么时候认真地关心过她呢？在家里川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我行我素，特别是在做生意之初，他常为偷走小梅过日子的工资和结交露水红颜与她起争执，甚至对她的唠叨和抱怨忍不住挥手动拳……总之，小梅嫁给他后就没有过上几天踏实的日子。

川军是唱着英雄赞歌长大的一代，英雄主义情结影响了他的大半生，在他的理念里英雄是从不折腰低头的强人，是关键时刻置生死于度外的硬汉。那天当他第一次面对小梅已经僵硬的瘦小枯干的遗体时，他猛然发现，以往自己到处逞强斗狠，其实不过是为了一点面子或虚荣，相反这个在他眼里怯懦卑微、目光短浅、就知道过小日子的小梅，却为他做出了奋不顾身的壮举。想到这儿，昔日他眼里那个战战兢兢，甚至有些楚楚可怜的小梅——自己的妻子，猛然间变得高大起来，成了他心中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川军多想有个机会让自己好好补偿一下这些年对小梅的亏欠，可是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想到这儿，他又一次痛苦地嚎啕起来……

新年过后，川军把小梅的家人接到北京与小梅做了最后的诀别。火化之后他和女儿一起，带着小梅的骨灰来到了她出生的小山村，按照当地的习俗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办完葬礼，川军告诉小梅的父母，从今天起他就是他们的亲儿子，他要替小梅担负起赡养和孝敬他们的责任。安顿好小梅的父母，川军和女儿便登上了返京的列车。

川军一回到家就病倒了，一连几天高烧不退，最后还是女儿和飞飞把他拖进了医院。

这天飞飞和大航来到医院看望川军，他们走进病房时川军正斜靠在枕上打盹，一本小梅的相册摊开在手边，几本书从枕边滑落在地上。飞飞把带来的鸡汤面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拾起地上的书，一看都是抗战的战史，飞飞太了解川军了，战争是生与死的博弈，这种时刻他与其说是在读战史，不如说是在思考生死。飞飞把书轻轻放回枕边，再看川军，他明显地消瘦了，不过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咳嗽似乎也止住了，这是病情好转的迹象。飞飞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到护士站询问川军的病情，等她再返回病房时川军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与大航说话。

“……她为我担惊受怕的，生怕我压不住性子在外面惹祸。在家里她还要忍气吞声的将就着我的坏脾气……唉，我肠子都悔青了，欠她的太多了！”川军流着泪说完，又拿起小梅的照片端详起来。

大航这个书呆子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束手无策，除了看着川军流泪，陪着他唉声叹气，再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好。

见此情景，飞飞果断地上前，拿过小梅的相册合上说：“小梅走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也很想念她。我觉得对死者最好的缅怀是把她记在心里，把她未尽的事情做好。我想小梅的在天之灵不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她会希望你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的……”说着，飞飞拿起刚才带来的鸡汤面，倒了一小碗，“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快吃吧，面条要凉了。为了这点鸡汤大航一清早就去早市买乌鸡，回来后连收拾带做忙了整整一上午……”说着，她把汤面递给川军。

飞飞的话让川军又想起了小梅，他看着碗里的鸡汤说：“唉，我从来没给小梅做过一顿饭呀……”说着眼圈一红，禁不住又落下泪来。

看到川军的样子，飞飞心里很难过。她继续劝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要是走不出悲痛，病就好不了。小梅刚走，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想，她刚失去了妈妈，正是需要你关心和安慰的时候。还有就是老人，你常年东跑西颠的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们也需要你去陪伴和照顾。你若真爱小梅、对得起小梅，就应当尽快走出悲痛，把家庭的责任担当起来，让九泉之下的小梅得以安息才是。”

川军孩子般地看看飞飞，又低头想了想，然后听话地端起碗喝了几口汤。他对大航说：“好鲜呀……谢谢你！”大航高兴地说：“食欲回归，说明你的病好些了。”川军说：“我好几年没生病了，没想到这次肺炎来的这么凶猛……”大航说：“易经里说肺主悲，你得肺炎的原因之一就是过度悲伤，引起肺的抵抗力下降，以至于毒火攻肺……”

飞飞拿起川军枕边的书，翻了翻，然后故意把话题引开，问：“你在研究远征军吗？”川军说：“是呀，远征军打了几个很漂亮的仗，是中国人抗战中的亮点，当然也打得非常惨烈，付出了死伤二十多万人的高昂代价。”大航也问：“怎么忽然研究起远征军了？”川军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书上，他说：“抗战中**打的几个知名战役，比如平型关伏击战和百团大战，和国民党打的几个大会战我已倒背如流，唯独对远征军的战史了解很肤浅，我是怀着谦恭之心找来这些书给自己补课的。我在想一个问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整个世界为了抵抗法西斯结成了大联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那时候咱中国很穷，却以贫弱之躯牵制了日本的陆军主力，成了抗击法西斯的东方主战场。那时候美国和苏联为了支援中国的抗战，给了当时的国民政府大量的援助，尤其值得大书一笔的就是远征军，堪称国际反法西斯合作的典范。中国人用美国支援的装备，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换来了享誉世界的赫赫战功……可是今天的世界不知怎么了？就剩下利益关系了，为了一己之私什么都不要了。当世界只剩下利益纽带的时候，战争就离我们不远了……”说到这儿，他的思绪再次跳回到小梅的身上，“这样的时代就他妈的造就韦军这种小人，我对丫不薄，可他陷害我不说，还搭上了那么老实的小梅……”

“他的欲望膨胀了，在更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你就是把整个公司给他也没用……”见川军又说到了小梅，飞飞赶紧把话题拉回到远征军，“你提起远征军倒让我想起，我好像听子钧说过她爸爸就参加过远征军。”“是吗？”川军眼里终于有了点神儿，“有机会我一定要与老人好好聊聊。现在任然健在的亲历者不多了，再不听听他们的故事就没机会了。”说到这儿，川军和飞飞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子钧，飞飞不无悔意地说：“分手那天我说了那么多狠话，现在想想真有点不好意思……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她家看看吧？”川军说：“那是应该的……”

正说到这儿，门开了，川军的女儿提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显然妈妈的忽然离世让她憔悴了许多。见爸爸正在吃东西，她高兴地问：“爸，能吃啦？”

小梅去世后，让川军感到莫大安慰的就是女儿忽然长大了。小梅的死最最伤心的莫过于女儿，火化之前她每天都要爸爸带她去太平间看看妈妈，摸摸妈妈冰冷的额头，拉拉妈妈僵硬的手。每当这时，川军便感到撕心裂肺的难受。然而他是父亲，他有义务帮助女儿尽快走出丧母的悲痛，于是他紧紧搂着女儿的肩，看一会儿便劝着女儿离去。也许是父女俩同病相怜，或者是小梅奋不顾身的行为让女儿知道了爸爸在妈妈心中的位置，而爸爸痛不欲生的样子也让她明白了妈妈在爸爸心中的分量……总之过去她对爸爸在家里称王称霸，甚至动手打妈妈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为此她曾离家出走以示对爸爸的抗议，甚至扬言若再发现他打妈妈就与他断绝父女关系。然而现在的她似乎明白了很多事，虽然妈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但她的心与妈妈的灵魂是相通的，她明白妈妈是爱爸爸的，因此她决定要替妈妈照顾好爸爸，看护好这个从不服输、不知妥协的硬汉老爸。

看到父女间的隔阂烟消云散了，飞飞由衷地为他们高兴。她上前接过川军女儿手里的东西，关心地问道：“你爷爷奶奶都好吗？他们知道了吗？”“爷爷奶奶知道了，他们毕竟是从枪林弹雨里过来的人，他们很坚强。这些东西就是我爷爷奶奶让我带来的。”说这些话时，川军的女儿显得很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