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佛祖的门槛和上帝的灯柱

杰森的秘密行动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后，终于进入了实施阶段，为此他精心编织了一个借口，假道日本秘密飞赴上海。这次行动对杰森来说颇有些赌的味道，他从不赌博，在他的理念中智慧永远比运气来得可靠和光荣。然而大卫的暴露和后续计划的落空对杰森来说将是一场事业的灾难。情急之下，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够拯救他夸下海口的计划。他不能输，也没有输的本钱。

此刻的杰森多么怀念曾经扶持过自己的老上级，可惜他消失了，消失的那么彻底。现在能为他的事业保驾护航的人就是他自己，是他的工作业绩。“绝不能让计划胎死腹中！”这是杰森坚定不移的念头。他要像割除肿瘤那样为他的计划做个手术，清除掉隐患，重新把它拉回到轨道上来。杰森向来鄙视那些动不动就亮手术刀的人，这倒不是出于善良的考虑，进了这个行业就把善恶是非一股脑地交给了国家，国家利益是他们的唯一准则。他知道手术总是伴随着风险，而且从来不是万全灵丹，那是被敌人逼到墙角时万不得已的极端手段。今天他之所以动用这个手段，正是因为自己被逼到了墙角，只是把他逼到墙角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老板。

大行动在即，杰森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他再次自问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拯救方案了吗？然而此刻的他，智慧像条干涸的小河，露出了河床下狰狞的沙石；他再次审视行动方案的细节，方案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纰漏和对细节的疏忽，都可能让他输得很难看，甚至把命给搭进去。经过反复推敲，行动方案几近完美，几种紧急情况下的支援想定也很充分。执行人是他掌控的一个所谓的民间情报机构的亚裔特工，一个沉稳的小伙子，其掩护身份是美国某知名公司资源开发部派驻中国的雇员。该小伙儿因其父母是马来西亚的华人，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广东话，正是得益于语言的优势和生长在美国的背景，大学毕业不久，他就顺利地被大公司雇用，并被派往中国做技术资源的探查。几年后他的这种特殊身份和能言善交的本事机缘巧合地进入了杰森的视线，不久小伙子就成了CIA这一外围情报组织中的一员。

这是节日假期的最后一个早晨，杰森看看表，计划中的交车时间到了，蓝色福特是行动用车，他必须准时把车停到龙华寺外的停车场里，龙华寺游客如织，附近车水马龙，便于掩护。杰森拿出化妆用品开始精心地化妆，他要把自己变成一位老人，一位去庙里参观的旅行者。化妆从头发开始，头发是除了身材之外最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部分。他拿出几个事先做好的不同年龄的假发套，从中选出一款老年人的灰发戴上，对着镜子梳理了一番，接着在脸上醒目的地方粘上了几块由专家根据他的脸型特别设计的老年斑和黑痣，又在眼角、脸上和前额仔细描画了一些皱纹，再架上一副宽边茶色眼镜，最后换上一件深棕色两面穿的短大衣。做完这些，他站在穿衣镜前，把镜子里的老头仔细审视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提上一个黑色摄影包，开着蓝色福特直奔龙华寺而去。

就在杰森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点燃了一炷香，双手举着，貌似虔诚地给佛祖鞠躬的时候，一个振奋的消息通过侦查员的通讯工具一级一级地向田壮这里飞奔着——那辆查来查去没有结果的蓝色福特出现啦。

此刻，在田壮的办公室里，反间谍处的王处长正与田壮就子钧的案子交换意见。王处长说：“我们再次与军情单位进行了沟通，答案与过去一样，他们没有安排对子钧的监视。我们又通过**门对几个比较活跃的地下侦探公司进行了排查，结果也是一样的。”

田壮扔给王处长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他吸了一口，随着吐出的烟雾在眼前悠悠地散开，他说：“看来海外的信息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个蓝色福特或许是条海外来的尾巴。看着吧，好戏就要开罗了。你们要加派力量，既然蓝色福特的目标是子钧，只要把人盯死，就不怕找不到车和车的主人……”

就在这时，田壮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喂，田壮……找王处长……”说着，他把电话递了过去。王处长接过电话：“请讲……什么？福特出现了……”王处长边说边对着田壮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好，好……拜佛的外国老头……人和车都不要碰，盯住就行。”

庙里的人很多，外国游客也不少。混在人群中的杰森，看上去就是一位对佛教颇有兴趣的外国老头，与其他外国游客无异，没人会多看他几眼。这是杰森平生第一次拜佛，他不懂佛，今天却真心想好好拜拜这个东方的神。他模仿着香客们的举动，把香点燃，插在香炉里，然后安静地站在佛的跟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多中国警察的身影，心跳也随之骤然而起，胸口像病人一样感到压抑和窒息。他赶紧睁开眼睛，四处看看，身边并没有警察。“奇怪那幻觉从何而来？”他想着，仰起头，望着伫立在面前的高大佛像，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祷告起来，祈求这位东方的神仙保佑他的行动顺利进行。这时一群游客在导游的引领下走进了大殿。见这么多人进来，杰森忙转身向外走，却一不小心脚被大殿的门槛绊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他趔趄了几步，挣扎中还是未能控制住自己的重心，结果一个跟头摔倒在十几米开外的石阶上。这个跟头惊动了旁边的游人，他们惊呼着纷纷跑上前来扶他，可是不等他们的手到，杰森已经利索地跳起，几步冲下台阶。直到这时他才记起自己正在扮演的老人角色，于是赶紧佝偻起背，放慢步履，随着人流向寺外走去。

杰森再次来到停车场，站在外面向里张望，当他确认停放在那里的福特已经被人取走时，才放心地离开。他沿着一条行人最多的街道走了很远，接着左转右拐地兜了几个圈子，然后走进了一家路边的星巴克。他的神经呼唤着咖啡因，没有它，他几乎不能呼吸。他要了一杯咖啡，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然后走出咖啡店，一边喝咖啡，一边向不远处的超市走去，在那个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有他事先停放好的另一部车。路上他不停地扫视着宽边眼镜的两侧，宽宽的眼镜腿其实是两面反光镜，通过它可以清晰地看到身后的情况。忽然他发现身后有两个行人在买咖啡之前似乎就出现过，为了搞清是否有人跟踪，他连续拐了两个弯，向着与超市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不时钻进路边的商店看看，可是每次从商店里出来，那两个人总会出现在他的身后，并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仅如此，他又发现在马路的对面也有一对情侣，看似闲步街头，却始终与自己并列前行着。至此，杰森确信有人在跟踪自己。

杰森立刻紧张起来，并在心里迅速检讨起行动方案。忽然他想到了那辆被选为行动用车的蓝色福特，这一想不要紧，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心里狠狠地谴责自己道：“何以粗心至此，那辆车已经露过面了，怎么可以再用它呢？真是昏头了。”这里是异国他乡，箭在弦上，却发现了行动方案中不该有的严重疏失，焦虑像癌细胞一样迅速在他体内扩散开来。不用说，那位马来西亚的小伙子也被盯上了，原计划必须调整。想到这儿，他把手伸进大衣兜里，那里有个纽扣式微型报警器，他要立刻通知行动人员暂停计划。可是就在他心事重重地准备按下报警器的瞬间，与一个迎面走来东张西望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咖啡撒了两人一身。

见他险些摔倒，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小臂，不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杰森没有说话，只是彬彬有礼地点点头，然后赶紧走开。这一撞打断了他要发的警报，却让他产生了一个将计就计的灵感，这个灵感让他眼前一亮。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甩掉后面的跟踪。

杰森在街上又兜了两个圈子，这时路边出现了一个天主教堂，这个西式建筑让他感到了几分亲切，他毫不犹豫地向教堂走去。教堂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里面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国神父正在给前来进行宗教交流的外国神职人员做着介绍。随着一阵悠扬的风琴声，孩子们清纯的声音犹如天音般的响起，杰森默默地伫立了片刻，手在胸前画了几个十字，然后轻轻推开侧门走了出去。后墙外是个弄堂的入口，他曾研读和熟记过上海的地图，对这个弄堂略有印象，于是他像撑篙跳运动员那样轻盈地跨上两步，手撑院墙，飞身跃出了院子。他拍拍手上的土，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转身就跑，情急中却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在了墙外的西式灯柱上。他痛苦地捂着被撞的脑门，一边小声骂道：“Son of bitch！（王八蛋）”一边仰头向上望去，只见这个古色古香的西式路灯就像一位戴着礼帽的神父一样，沉着脸，俯看着他。他心想：今天怎么了？在庙里摔、在教堂碰，难道东西方的神明都要惩罚我吗？他在胸前飞快地划了一个十字，又像安慰孩子般地轻轻拍了拍灯柱，然后快步离开这里，钻进狭窄的弄堂。

弄堂很深，像个迷宫。走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尾巴又出现了，不过只有两个人，杰森想：那对情侣到哪里去了？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吗？不会，估计是在出口等着呢。

面对腹背受敌的窘境，杰森一边在弄堂里打转转，一边寻找着脱身的机会。这时前方出现了丁字路口，他稍作迟疑，记起地图上向右好像有个饭店，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拐。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又一个路口出现在眼前。他根据记忆继续选择了右转，可惜拐过来后没走多远他就发现这边并没有饭店，是一条死路。他记错路了，怎么办？几秒钟的犹豫之后，他一把拉下假头套揣到口袋里，脱下深棕色外套把漂亮的红色里子翻出来反穿在身上，迅速擦去那几个让人过目不忘的老年斑和画在脸上的皱纹，收起了宽边眼镜，最后从摄影包里抽出一个蓝白两色的折叠背包，将黑色摄影包放进去背在肩上。做完这些，他毫不犹豫地折返回来，迎着那两个盯梢的小伙子快步走去。

弄堂两侧的高墙遮住了阳光，头顶上飘荡着晾晒的衣服，让人觉得仿佛登上了一艘悬挂满旗的军舰。那两位跟踪杰森的年轻人眼见杰森在丁字路口向右转去，他们知道那里对目标来说无非有三条去路，一条是弄堂出口，一条通往饭店，一条是死路。于是他们立刻通知自己的人到出口和饭店蹲守，与他们完成对目标的接力跟踪。因为知道前方已有布置，所以他们并不为目标脱离了视线而感到担心，他们保持着步伐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来到丁字路口，然后右转。他们刚刚转过来，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穿红色外衣、金发、显得很年轻的老外。当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外笑眯眯地向他们挥挥手，并用带着外国腔的中文问候道：“你们好！”由于惦记着前方的目标，小伙子们礼貌地向老外摆摆手作为回答，然后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们走到里面，发现丢失了目标，方才恍然大悟。可是当他们追出来时，目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