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016

015

第二天一早，他们背着包跟着一个哨兵去镇子外面，一队军人和二十多个穿便衣的已经在这里了，手提肩扛的带了很多东西，领导交代了几句，队长宣布了路上的纪律，不准互相打听，不准随便说话，一切听从指挥。临走时哨兵还递给陈大福一个包裹，里面有十个杂面馒头，陈大福把馒头分到背包里，在路边柴火堆找了两根木棍，递给蛋蛋一根，跟上队伍就出发了。

陈大福没有主动帮队伍拿东西，如果有机会还得带蛋蛋走掉呢，拿着东西谁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追。前后都是护送背着枪的军人，前面的人多，大约有6-7个，后面只有4个，一个班长做了临时队长指挥，蛋蛋拉了一下陈大福，陈大福一看原来柱子也在军人里面，看到陈大福和蛋蛋，柱子背着枪笑了一下。

他们一路向西走，中午停下休息吃东西再接着走，蛋蛋体力跟不上这些军人，慢慢开始走到后面了，押后的军人看蛋蛋确实小也没有催促了，柱子主动陪着他们跟上队伍，没多久他们就离前面有十几米远了，蛋蛋和柱子小声地说起话来，前面的军人回头看了一眼，柱子不敢说话了把蛋蛋的包背起来。看山路越来越难走，天也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陈大福把自己的背包挪在前面背起蛋蛋快步和柱子一起赶上队伍。

晚上在一个小村子里休息，进村的时候天都黑了，黑糊糊的陈大福也懒的观察，累的只想睡觉。队长把人打散分配到老乡家住，陈大福和蛋蛋柱子分到一家西屋。村干部交代老乡几句就走了。柱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盆热水给陈大福和蛋蛋泡脚，走了一天的山路脚都酸的不行，泡在热水里陈大福舒服地快哼出来，蛋蛋也是一脸享受。等两个人洗完了柱子已经把炕烧起来也脱了鞋子就热水泡了一下，三个人摸黑用榨菜酱肉就冷馒头匆忙吃完就倒在炕上睡了。

半夜里下起了大雪，陈大福哆嗦着起来撒尿回来才发现柱子已经不在炕上了。第二天一大早柱子一身雪带着寒气进来跺脚，蛋蛋爬起来给柱子拍掉身上的雪让他上炕暖和暖和，柱子哆嗦着告诉陈大福，雪太大今天不走了，蛋蛋欢呼一声钻进被子。

大雪一直在下，地上都已经一尺厚了，队长冒雪过来看望大家，交代陈大福尽量不要出门担心有人看见村里来外人，他已经安排人去老乡家买粮食了。陈大福等队长走了以后去隔壁屋子找老乡，这么冷的天吃冷干粮会受不了。老乡一家三口都在炕上猫着，这里一到冬天村民一般都不出门猫冬。

陈大福嘴甜“老叔，村里能买到肉食吗？鸡鸭都行，我出大洋买，粮食我们出跟老叔家一起搭伙吃个热食行吗？”村民一脸担心“这样行吗？会不会犯错误？家里粮食不够吃到开春，大过年的昨晚就应该喊你们几个娃一起吃饭了”陈大福笑着说“老叔没关系，我们都是半大小子吃的多可不能给老乡家添负担，村里你熟悉哪家有卖的，回来就麻烦婶子做大家一起吃”说完递过去五毛钱小洋。

老乡迟疑了半天才说“用不了这么多钱”陈大福说“多买点，吃不完明天再吃，我看这天气明天也走不了”老乡接过钱穿上衣服匆忙出去了。没多久老乡就提着两只大鹅进来了“小长官，花了四毛，他们没钱找明天再送一只小鸡过来低数，你看行吗？”陈大福笑开花了“老叔行啊，买这么多有口福了”正说着柱子扛着一小口袋粮食进来了，看到地上的大鹅柱子笑的嘴都裂到耳朵根了。

中午柱子偷偷把队长请了过来，队长一看见一大盆油汪汪的鹅肉眼睛都直了，本来想批评柱子又不好意思了，陈大福主动交代“队长这是我弟弟花钱跟老乡买的，我弟弟身体不好我担心他身体吃冷食会生病”蛋蛋红着脸“队长大哥不要批评我啊，是我要吃的不关我哥和柱子哥的事”队长咽着口水“都买了就不要浪费了，大伙都不容易，这么多人等会柱子跟我回去再拿点粮食过来，我看这天气一时半会走不了”

加上老乡家一共九个人干掉两锅飯，队长是挺着肚子走的，陈大福和蛋蛋幸福地躺在炕上柔着肚子，柱子给炕洞里加了一把柴，腰都弯不下去了，红着脸说“大福蛋蛋，这是我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过年的时候就年三十晚上分到一块肉还没尝到味道就进肚子了，前天蛋蛋给我那块酱肉我分给班里几个老乡一起吃了”陈大福和蛋蛋一起问“好吃不？”三个人一起笑“好吃！”

大雪一直下了三天才停，队长虽然着急可也走不了，可再不走这山村就买不到粮食了。雪一停第四天天不亮队长就下决心通知出发，柱子和蛋蛋一边收拾一边嘀咕可惜了还有一只小鸡没吃到。好在老乡厚道偷偷给蛋蛋塞了几块兽皮。队伍摸黑走山路，一个山民在前面用树棍探路，大伙跟着前面脚印走一直走到天大亮了山民才回去。在山里走山路可不敢乱走，特别是雪这么厚看不到路，陈大福拉着蛋蛋努力跟紧队伍。晚上的时候没有宿营，就在一个山洼里休息等待。

陈大福带蛋蛋找了一颗树下面把蛋蛋的脚狠狠用雪搓热放在自己怀里暖和，从背包里翻出老乡给的两块小兽皮用布给她的脚裹紧，棉裤和鞋子都湿透了也没办法烤干，自己的下半身也冻麻木了用雪搓了几下换了两块干的布裹紧，好在两个人身上都穿着皮背心不太冷。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取暖。

快半夜的时候，前面传来命令，快速跟上队伍穿过铁路线。陈大福把蛋蛋背在背上，扔掉一根木棍，抹黑跟着大部队出山穿过山边的铁路，快速地钻进了铁路对面的树林里。队长点数后下令继续快速离开这里。一直走了快天亮才开始就地宿营，陈大福找了个大树下面把蛋蛋放下来，吃了点东西就搂着睡了。

队伍里的人都累坏了，特别是裤子鞋子都冻住了还不能烤干特别难受，除了带枪的军人和当地的民兵准备充分，其余的文职人员都狼狈不堪，有两个身体差的已经不能再起来走路了，一直到中午吃过干粮他们才出发，两个身体差的被民兵扶住努力跟上队伍。陈大福和柱子轮流把蛋蛋背起赶路。

傍晚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了，这里的雪已经很浅了只有一脚深。队长告诉大家，穿过前面的山口公路，再走二天就到山里根据地了，趁现在天气和大家的体力还不错，他决定马上通过再找村子安排大家好好休息。大家一听找村子休息都来劲了，最起码有热炕热水嘛。

前面探路的回来了在跟队长汇报情况，队长听完了就下令出发。大家缓和了一下整理好身上的东西跟着部队出山口，可能刚刚探路了大家有点麻痹，还没出山口，迎面树林转过来一只部队，和他们就隔了不到百多米，陈大福一眼就看到雪地对面的钢盔反光和黄色的军衣，靠！是日军！陈大福精神一下子蹦的铁紧愣住了。

日军也看到了他们这队人很快地展开，陈大福很快回过神把蛋蛋拉到背上大喊，快跑！用尽全力拼命向左边山上猛跑，那里林子最近！后面的人都拼命地向两边山上林子里跑去，对面开枪了，陈大福眼角看到一个弟兄倒下了，是押后的军人。也不管背后的枪声了只是拼命地跑，十几秒陈大福就弯腰窜进了林子，还不时跨过烂树枝，这样的雪地负重跨栏速度，刘某人看见都得脸红。

民兵们聪明的都丢下物资跑路了，有几个反应迟钝的还扛着箱子跑的没一会就被打倒了。陈大福跑到半山腰实在没力气了躲在一颗大树边停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看，日军没有追进林子，只是在原地和队长他们对射，机枪也哗哗响起来有很多人倒在路中间和两边了，队长他们已经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这时陈大福看见半山腰两个军人相互扶着艰难地冲上来，看样子有人受伤了。陈大福背着蛋蛋去拉他们，队长他们顶不了多久，这个时间是队长拿命为他们争取的不能浪费。能救一个是一个了。跑近一看，其中一个胸口和大腿中弹另一个拼命地拽他，中弹的已经不行了绝望地猛地挣开手推开他喊“你快走！快呀！”陈大福后来很长时间都忘不了他那双绝望的眼神。

下面日军已经开始冲过来了，队长他们只有一支枪还在响，陈大福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拉上他就跑，他拼命挣扎，陈大福没好气骂他“想死就回去拿枪跟日本人干！”他愣了一下这才回头跟陈大福一起向上托住蛋蛋跑，不一会下面的枪声停了，队长他们完了！柱子哥也没了！陈大福拼命忍住泪水一边跑一边心里痛骂自己，自己不是个男人！

日军没有追击，估计有任务在身，三个人跑过一个山头在另一个山头陈大福用耳朵仔细地听，没看见动静这才放慢脚步喘气。蛋蛋眼睛通红哭柱子哥，陈大福也很想哭，朝夕相处的这么多面孔，虽然有纪律不能相互打听说话，40多号人，现在只剩下八九个人跑出来了，其余的就这样躺在雪地上了。。。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人命就是那么不值钱，陈大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陈大福远远看到跑在前面的几个民兵和一个军人了，背着蛋蛋和这个军人跟他们汇合，大家都心有余悸地不敢留在这里休息，建议再多跑一段路。两个军人估计被刚才战友死在眼前伤心地说不出话，几个民兵家就在这片区域的，看他们说的意思就是想回家去了，陈大福也想趁机走了，开口建议大家分开跑在根据地汇合。大家互相看了看这才注意到幸存的人里好像只有陈大福穿着一身干部军装，大家都没听出陈大福连根据地在哪都没问，都以为他作为干部肯定知道。

天已经黑了五个民兵和二个军人分开，军人要回镇子上汇报，民兵一个回镇子四个要去根据地回家，两个军人看陈大福穿军装就建议跟他们一起回去，陈大福没同意告诉他们自己接到的命令是去根据地报道，两个军人看了看陈大福身上的干部服没多说就带着民兵走了，陈大福跟着四个民兵往深山里去，在一个路口陈大福跟几个民兵分开带着蛋蛋往回走，那个山口已经看清楚了，山口外面就是大路。两个人爬过一座山确认其他人看不到的时候，把身上的军装换掉，把军装和包裹里发的制式碗埋到一个树坑里用雪遮好。

陈大福抹黑带着蛋蛋绕到刚才战斗的山口，直接爬到路边的山坡边，山口已经没有人了，就着月色看到远处雪地上整齐地躺着几排尸体，陈大福和蛋蛋拼命压抑着不哭出来，蛋蛋哽咽着小声问“哥，你能看到柱子哥在里面吗？”陈大福擦了一把眼泪“看不清，我数了一下人头，应该还有三个跑出去了，希望柱子哥运气好”蛋蛋挂着眼泪拼命点头。其实陈大福已经数过躺在那里的军人了，柱子肯定也躺在那里了。

刚才战斗过的地方在前面，身后也听不到有人活动的声响。陈大福决定就在这里过夜，明天找路过的车子搭便车去武汉，昨晚听民兵说这里已经离武汉很近了。

第二天他们在路边的山坡上等了很久，上午看到几辆大车被老乡赶着进山口了，有几个黑衣警察带路，陈大福偷偷爬到山坡上看，远处老乡们正在收敛队长他们，陈大福带蛋蛋跪下给队长和战友们磕头。

担心一会有人搜山陈大福带蛋蛋绕了一段路走到大路边，好半天才过去一队大车，不过速度太快，来不及去拦。两个人只好走到大路上去问路，一个村民告诉陈大福，这里离武汉只有不到三十里，走着去几个时辰就到了。

016

傍晚的时候，陈大福带着蛋蛋已经走到了城门口了，有良民证的在一边，没有的再另一边排队，中间走大车和汽车。陈大福带着蛋蛋排在后面。日军岗哨在门洞里面，门洞外面是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排队的都不敢说话，只听到大车进出的声音和警察的苛责声，陈大福看见有一个年轻人检查证件的时候被警察押到门洞里去了，那里已经跪了4个男人，面对着墙壁低着头，两个警察端着枪指着他们。

轮到陈大福和蛋蛋了，背包被全部打开，身上也被搜了，黑衣警察检查了陈大福的户牌和毕业证，一个老警察告诫陈大福如果要在城里常住，三天之内要带保人去警局办理良民证。陈大福壮着胆子告诉他，自己带弟弟只是去搭船去上海寻亲，不在武汉停留，警察挥挥手就放他们进城了。

一进城里陈大福生怕遇到意外马上就叫了一部黄包车拉他们去码头。

武汉码头是个大码头，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扛着大麻包的苦力沿着码头的石基运送着物资。江面上货船、鱼船和小炮艇来来回回。在码头上看到很多日本侨民，男人小西服，女人大都和服，还有南京政府的军人，跟老班长的军服一样，陈大福怎么看也分不清区别在哪里，问了蛋蛋她也分不清，蛋蛋心细告诉陈大福她发现这些军人和老班长跟黑衣警察一样帽子上戴的都是同一种徽章。

到了码头，陈大福下车在码头卖票的地方问，去上海的客船要夜里才停靠在码头，明天中午才开船，陈大福咬牙花了六块钱买了两张二等舱的船票，蛋蛋已经长高了不少，在日占区了，自己还是花钱少惹麻烦了，二等舱听说设施好，检查的也松还包吃。

带蛋蛋在码头附近吃了热食，吃完不敢到处乱走两个人就蹲在码头边等客船了，夜里警察和宪兵过来检查，看了他们的船票和户牌就走了。码头的人渐渐的少了，除了几个和他们一样等船的，就剩下睡在角落里横七竖八的苦力和巡逻的军警了。

半夜里一艘大的客船停靠过来了，船上射过来的大灯把码头照的就像白天一样。船上飘的国旗好像是法国的或者德国的，红白黑三色陈大福也分不清哪国。呼啦下来很多旅客，码头上一下子热闹起来，苦力们都爬起来找活，码头外的黄包车夫们也在石基上大声地兜客

陈大福带着蛋蛋跟着上船的旅客顶着刺眼的灯光排队上船，按照船员的指引陈大福登到了最高的船舱找到自己的舱位，二等舱里面有两张床，陈大福带着蛋蛋去锅炉房要了点热水和蛋蛋简单洗漱了一下，把两双湿透了的棉鞋和两个人的棉裤挂在炉子边上光脚回去把船舱门关好就睡觉了，他们还是习惯了睡在一张床上，另一张床放着他们的背包。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按照船员的介绍，和蛋蛋轮流去公共卫生间里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内衣穿上干爽了的棉衣棉裤，蛋蛋还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了晾在船舱里。两个人用热水泡馒头简单吃了点。

早上的时候又开始陆续地有旅客登船了。这艘船好像没有一等舱，二等舱有十个船舱，已经有两个住人了，早上又来了几个商人打扮的住了几个船舱。他们大都不怎么出来，都在船舱里了。

中午船员通知供应午饭，陈大福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了一起住二等舱的几家人，其中三家一看就是商人，有两对外国人，其中一对年轻点，还有一对带着一个男孩子，看不出国籍，大家礼貌地相互点点头一起去餐厅吃饭，餐厅是自助餐，食物花样不多，主食是面包馒头包子加面条，费用是包含在二等船票里的。陈大福和蛋蛋都吃的习惯。没上班的船员也在这里吃饭，外籍的船员可以任意，中国船员只是拿几块面包馒头就出去做事了。看来任何时候等级都无处不在。

饭后大家都走到二等舱的另一边甲板上，陈大福和蛋蛋靠着栏杆上看码头风景。下面的三四五等舱的旅客也开始登船了。二等舱上来了一家子日本人，夫妻带着一个十岁的女孩，男人小西服，女人挺漂亮穿和服，孩子穿好像是校服。看到他们在甲板上，一家人很有礼貌地鞠躬问好，男人说的是蹩脚的中文，女人孩子说的日文，他们一家也对陈大福和蛋蛋问好，陈大福只会一句哈喽。几个商人看到日本人鞠躬打招呼，都弯腰鞠躬，一副献媚的样子，看的陈大福心里很不舒服。一家人进去放好行李，带着孩子又来到甲板看风景。

中午大约一点的时候一声汽笛船离开码头，陈大福看着江对面星星点点的房子不知道想什么，蛋蛋倒是很好奇地看着江面上的火轮不时地问陈大福，陈大福只是敷衍地答了几句，心里对将要去到的上海充满茫然。

两天后船快到芜湖的时候陈大福靠在栏杆边看着大山那边眼泪出来了，那边山里就是自己记忆中的家！那里还有自己的亲人吗？自己是谁？以后自己有机会要不要去看看？二太爷还在吗？自己爷爷在吗？

蛋蛋这两天晕船没怎么出来，醒来没看见陈大福强忍头晕出来找他“哥你怎么了？”陈大福擦了擦眼泪指着大山那边“蛋蛋，那边应该有哥的亲人，可哥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蛋蛋奇怪了“哥你家不是在滑县吗？怎么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亲戚？”陈大福哑口了，不知道怎么跟蛋蛋解释“我们进去吧，你躺着就不头晕了，多吹风会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