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毅魄归来日 灵旗空际看

“把杨铁诚叫来。”1营长命令道。

通信兵来到1营，杨铁诚正在战壕里给闷宝开小灶。

“手榴弹掷得好，枪打得准，梭镖怎么这么差劲？你对老子有意见？”杨铁诚问道。

“小时候，只要是用棍子打架，我妈都会狠狠地打我，我手里拿着梭镖，心里直发毛。”闷宝回答道。

杨铁诚哭笑不得，总感觉闷宝的脑子里少根弦，本想抽他一棍子，这么一笑，怒气全消。

“你用棍子打死小日本，你妈只会说你打得好，不仅不会处罚你，还会好好地奖励你！”杨铁诚回答道。

通信兵来到杨铁诚边上，传达了1营长的命令。杨铁诚向团部跑去，闷宝松了口气。

寒风吹过阵地，尽是凄凉意。日本鬼子发动十余次进攻，都被600团击退，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战场上。

600团正副三位团长，英勇无畏，壮烈殉国，时时刻刻都在激励600团的每一位官兵。部队伤亡超过1/3，战斗越激烈，官兵的斗志越高，就连对面的日军也为之动容。

闷宝扶在战壕上，静静地观察战场上的动静。日本鬼子的飞机扫射十八沟乡亲们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入伍前就已经经历过战场的洗礼，闷宝能够坦然面对眼前的肃杀景象。国仇家恨、长官爱护、战友怜惜，让闷宝快速成长。黑暗中，一双犀利而坚毅的眼睛正在观察日军的动静，日军也在寻找那个顶在外壕阵地向他们掷手榴弹、让手榴弹在他们头顶爆炸的中国士兵。

杨铁诚回到1营，带回两个消息，一个令人沮丧，一个激动人心。坏消息是全团向高峰隘方向突围，好消息是准备好梭镖。

正副三位团长大仇未报，全团突围，600团的官兵不想接受这道命令，但是，这是戴师长的命令。600团的官兵尊敬邵团长，爱戴戴师长，所以，他们只能含泪离开二塘。

步兵连断后，真是激动人心，杨铁诚早就按捺不住，连续三次请战，要和鬼子拼刺刀，都被一营长否决。

这次，1营长让原5连梭镖排的弟兄协同步兵连掩护全团突围，杨铁诚激动不已，找机会，和日本鬼子好好地干一场，为死去的妻儿、正副三位团长、倒下的弟兄报仇，何等畅快。

在夜色和友军的掩护下，全团开始突围，鬼子万万没有想到，受到重创的600团居然能够发起如此猛烈地冲锋。3营冲破了敌人的包围圈，1营和2营迅速跟进，步兵连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日本鬼子向突破口方向聚集，试图堵住缺口，但是为时已晚。

步兵连边打边撤，把鬼子远远地甩在身后。连长下令清点人数、补充弹药，侦查兵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长官，在我们的右侧，500米左右，发现鬼子。”侦查兵说道。

“有多少人？”

“好像是一个中队。”

“什么好像，确切点！”

“太黑啦，看不清。”

“好样的，原地休息。”

“是！”

经过清点，全连四个排，阵亡21人，受伤7人，弹药充足，依然是加强连的编制。

“连长，加强连对加强连，干*狗*日的！”柳峥嵘说道。

“连长，近战和夜战是我们的特长，打吧！”高和说道。

“这股鬼子的意图很清楚，就是想截住我们，好吧，天也快亮了，跑肯定跑不掉，干狗*日*的，千万不要恋战，打完就跑。”连长说道。

大路的正后方有一条深1。5米，宽0。6米的小河，河里有少量的水，但是淤泥很深，河岸是干枯的杂草和低矮的灌木。在朦胧的月光下，柳峥嵘带领伤兵和七班的士兵在大路正后方的开阔地带缓慢前行。两个掷弹筒被布置在小河正后方的乱石堆里，炮兵反复校正，将主阵地70米的位置作为炮弹的落点。

连长目测距离后，带领步兵连剩余的官兵下到河里，冬天的河水冰冷剌骨，淤泥的深处相对暖和，官兵们纷纷倒吸冷气，丝丝声不绝于耳。

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大路正前方的开阔地带，步兵连的弟兄暗暗高兴，连长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鬼子先头部队所在的位置偏上了一点，按照常规，鬼子的主力，极有可能在先头部队的正后方。

借着朦胧的月光，鬼子看到了作为诱饵的兄弟，立刻修正位置，先头部队向着步兵连阵地的正中跑来。

鬼子的主力部队终于出现，距离先头部队大约30米，连长暗暗高兴，步兵连的兄弟们摩拳擦掌，喜悦之情洋溢在彼此的脸上。

日本鬼子的先头部队距离主阵地25米左右时，连长大喊道：“打！”

鬼子先头队部一个班，13人，顷刻间报销。中队主力迅速趴下，但是来不及了，轻机枪扫射、步枪齐发，手榴弹和掷弹筒的炮弹在日本鬼子的队伍里爆炸。一枚手榴弹在鬼子头顶爆炸了，不用多想，肯定是闷宝干的。

突如其来的攻击，把鬼子打蒙了。鬼子卧倒后，迅速反击，数枚手雷飞向步兵连的阵地，没能掷进河里，却还是对步兵连的弟兄造成伤害。鬼子的枪法不赖，接连打中好几个弟兄。

闷宝快速观察战场上的情形，通过子弹出膛时的光亮，确认鬼子的位置，掷出手榴弹，效果非常好。掷弹筒迅速调整，一枚接一枚的炮弹落在了鬼子的阵地上。

日本鬼子的指挥官见状，急忙撤退。开阔地带，没有可供隐蔽的地方，日本鬼子成为弟兄们的活靶子。

杨铁诚使劲地叹了口气，柳峥嵘未能按照原定计划迂回到鬼子的右翼，对鬼子发起攻击，梭镖排此时冲锋伤亡将会很大。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黑暗救了鬼子的命。7班的弟兄在战斗打响时就向鬼子的右翼迂回，速度飞快，还是慢了一步，没能赶在鬼子撤退前，从鬼子的右侧发起攻击。

鬼子停止射击，分散撤退。柳峥嵘怎肯一枪不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溜走？

柳峥嵘带领7班的弟兄向鬼子的右侧冲刺，在鬼子快要进树林时，赶上了，柳峥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瞄准了再打，打完后赶快换位置，鬼子的枪法不赖，分散。”

弟兄们分散，并瞄准鬼子，柳峥嵘命令道：

“打！”

十个鬼子应声倒地，柳峥嵘和7班的弟兄就地一滚，换了位置，原来的位置成为鬼子攻击的目标。

第二轮攻击，战果不明显，只倒下三个日本鬼子。柳峥嵘带着7班继续前进，朦胧的月光下，放眼望去，树林里摇曳的人影，有如鬼影。

柳峥嵘小心翼翼地带着七班搜索前进，接近树林边缘时，一个鬼子的伤兵向柳峥嵘掷出一枚手雷，柳峥嵘轰然倒下。

7班班长扑向柳峥嵘，7班的士兵，在这个伤兵掷第二枚手雷前，将其击毙。

“排长！”7班长喊道。

“别…别…进树林，打扫战场，撤！”柳峥嵘说道。

7班长背起柳峥嵘，正准备往回跑的时候，柳峥嵘说道：“手雷，闷…闷…”

“闷宝。”7班长补充道。

“喜……欢”柳峥嵘说完后晕过去了。

“带上手雷和枪，交替掩护，撤！”7班长命令道。

连长带领1排、4排前来接应，远远地看见7班长背着个人向他跑来。高和从军装和体形，认出了7班长背上的人。

“老柳！”高和边哭边跑向7班长。

2排长指挥士兵救治伤员、清点人数、打扫战场，步兵连阵亡26人，伤11人，击毙日本鬼子93人。

闷宝专捡手雷，忙得不亦乐乎，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在玩游戏。2排长提醒闷宝注意安全，闷宝随口答应一声，继续搜查鬼子的尸体。

“担架！”连长喊道。

卫生员抬着担架向连长跑去，闷宝放下手雷也向连长跑去，从战斗打响到现在，他一直没有见到柳峥嵘。

“排长！”闷宝哭喊道。

连长在心里感叹：“坏了，真不该让这小子知道！”

除了和柳峥嵘一起抓壮丁的人，全团所有官兵都很好奇，为什么柳峥嵘总是护着闷宝、总是暗地里帮着闷宝、无微不至地关怀着闷宝。

“闷宝，你抬着柳排长，好吗？别哭了，鬼子的骑兵很快就会赶到。你这哭声，站在二塘都能听见，鬼子的骑兵肯定也能听见。”连长说道。

听了连长这句话，全连的兄弟都哭了，闷宝号啕大哭，连长非但没有骂他，还这么哄着他，换成其他人，指不定会挨几巴掌。

“我不哭了！”闷宝呜咽着说道。

“好，好，好！这才是好孩子！”连长回答道。

全连官兵，布满泪珠的脸上涌现出甜甜的微笑。这些天，600团失去了很多，还好有闷宝，极度痛苦时，总会有慰藉。

鬼子的骑兵和摩托部队紧随其后，600团的主力已经跳出了鬼子的包围圈。步兵连的任务，由掩护主力撤退，变更为归还建制。

在老乡的指引下，步兵连沿着山路向高峰隘开拔。鬼子的摩托部队弃车步行，紧追不舍，骑兵沿小路包抄，看阵势，是想和步兵连死磕。

步兵连1：3的伤亡比例，打残一个中队，在鬼子看来是奇耻大辱，非搬回来不可。

在崎岖的山路上，步兵连和鬼子断断续续地交火，眼看鬼子就要追上了，柳峥嵘醒了。

在担架上，柳峥嵘看到山下密密麻麻地鬼子，听到了断断续续地枪声。步兵连的官兵又冷又饿，一夜未合眼，部队的疲劳度非常高，7个重任员躺在担架上，部队的行军速度相对于日军，较为缓慢。

闷宝听说柳峥嵘醒了，急忙跑到担架前，柳峥嵘说道：“恨我吗？”

“你把我抱上车，是在逗我玩，我不恨你！”闷宝回答道。

“我远远地看见，你骑在牛背上，趾高气扬，像是在检阅我的车队，我看你小子不顺眼，所以才把你抱上车，我真想抓你去当兵！”

“当兵挺好的，手榴弹比鞭炮响，步枪比弹弓强，汽车比老水牛力气大，坦克比乌龟结实，还有很多，我要好好想想，哦，对了，可以揍日本鬼子，我现在很喜欢当兵！”

“有这小子在，再大的苦，也能尝出甜来！”连长说道。

柳峥嵘挣扎着向连长敬礼，连长急忙按住他，让他好好休息。附近的弟兄们，全都会心地笑了。

“长官，我军的右翼2公里处，发现鬼子的骑兵，人数100以上。”侦查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带我去！”连长说道。

柳峥嵘挣扎着想从担架上坐起来，没有成功。步兵连在山路上急行军，左侧是悬崖绝壁，正后方是鬼子的追兵，右翼又发现鬼子的骑兵，日本鬼子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截住步兵连。

“闷宝，扫射乡亲们的飞机，是跟着我的车队去的十八沟，车队躲进森林，鬼子找不到我们，就把气出在十八沟的老乡身上，恨我吗？”柳峥嵘问道。

“1营长说，鬼子在南京杀30多万老乡，要是鬼子去到我们村，也会杀人，还会欺负我的姐姐妹妹，我要杀鬼子，保护乡亲们。”

“真是个好孩子，我的鞋还在吗？”

“你的脚没受伤，你的鞋子好好的！”

“布鞋！”

“在，我帮你背着背包呢！”

“给我换上，我动不了，皮鞋送给你！”

“好，我给你换上，我不要你的皮鞋，你的手表还在，我给你戴上！”

“手表是我爸爸给我的，也送给你了！”

“我不要！”

“你先帮我戴着，我现在这样子，能戴手表吗？”

除了左手，柳峥嵘身上还有三处伤，闷宝把手表重新戴回手上，从柳峥嵘的背包里取出布鞋，给柳峥嵘换上，皮鞋则放在正在腰上晃悠的手榴弹筐里。

“排长，你看上了谁，她们俩都还没婆家，我让我妈给你做媒，你娶一个呗！”

“她们俩真美啊，青布裤子、碎花红外衣、杏花般的面容、秋水横波一样的眸子，恍如两株仙树，清新可人、娇艳欲滴。”柳峥嵘说道。

“有这么好吗？我怎么没发现。”

柳峥嵘笑不出来，淡淡地说：“傻小子，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呢？去吧，去后面看看，要是日本鬼子靠得太近，给他们一手雷。”

“好，你听响吧！”

“回来，军需处长让我帮他弄把日本鬼子的指挥刀，我答应了，我伤成这样了，不一定是指挥刀，只要是鬼子的东西，像点样子就行，你帮我弄。”

“好！”

“去吧！”柳峥嵘说道。

闷宝兴高采烈地往山下跑，抬担架的士兵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就是说不上来。

闷宝的身影消失在柳峥嵘的视线里，柳峥嵘吟诵道：“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然后，拼尽最后的力气，从担架上滚出，坠下悬崖。

“排长！”士兵哭喊道。

全连的官兵扑到悬崖边上，伸出双手，都想抓住柳排长，柳峥嵘面带微笑，落地了。

“怎么搞的？”连长质问道。

“连长，柳……柳排长自己从担架上滚下去。”抬担架的士兵呜咽道。

“唉！”连长一把抓下军帽，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沉痛地叹息道。

闷宝看着扔在地上的担架，挪动沉重的双腿，目光呆直，嘴唇在颤抖。

半山腰的日本鬼子注意到，有人从悬崖上坠下，日军的指挥官用望远镜向柳峥嵘坠下悬崖的位置望去。

另外六个受了重伤的弟兄，翻身滚下担架，有的，直接坠下悬崖；有的，摔在悬崖边上，再滚下悬崖。

连长急忙制止，还是晚了一步，六个弟兄全都坠下悬崖。连长捂着肚子，缓缓蹲下，眼泪夺眶而出。

正想好好哭一场，一阵寒风吹过，连长使劲地甩着头，把眼泪从眼眶里甩出，左手杵地，右手捂着肚子，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命令道：“立正！”

步兵连的弟兄纷纷从地上站起来，在寒风中巍然屹立。

“敬礼！”

闷宝没有哭，全连的弟兄就闷宝一个人没有掉眼泪，闷宝的左手上戴着柳峥嵘送给他的手表，腰上的手榴弹筐里装着柳峥嵘送给他的皮鞋。

闷宝站在悬崖边上，和弟兄们一起，向坠崖的七位壮士敬礼。

“礼毕！”

弟兄们整齐地放下右手，半山腰的日军暂停追击，静静地看着山上发生的一切。

“急行军，目标高峰隘，开拔！”连长命令道。

半山腰的日军面向七位壮士，敬军礼，礼毕后继续追击步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