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节 分金谋划

13

第二天天刚吐出几丝**白，龙爷就出现在谢建造的床前。为了及时应付可能的意外，谢建造夜间极少关门睡觉，也一直没有深睡：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会立即冲出房间。

龙爷脸颊紧绷，胸前依然抱着那把毛瑟长枪，血丝通红的双眼瞪着谢建造，小声说道：“造爷，我有事和你单独商量。”

谢建造一下子坐起身来，知道龙爷肯定有重大事情，就对邻床的儿子道：“宏藩，你出去吧，看看镖货去。”谢宏藩哈着一连串白雾出去了。

龙爷四周环视一圈后，他关上房门，然后，他望着对我曾祖父的脸，一字一板地蹦出一句话来：

“这批镖银我们分了吧，我拿大头，罪责都揽在我身上！”

“什么，你说什么？”

“镖银我俩私分，我拿大头，我揽罪责，然后我远走高飞！”龙爷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谢建造心头一惊一喜。其实，在得知清政府确已经垮台的消息后，他已动过这项巨银的念头——和龙爷的想法差不多，但他不会主动提出来。他一直在等待龙爷先开口。

龙爷既然已提出来了，他反而做出非常为难的样子。谢建造紧锁眉头，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龙爷，从道理上讲，你揽罪责、你占大头，我没意见。但是你可以带上巨银远走高飞，过神仙日子，可我们呢？上老下小一大家子，还得在雪峰山生活，不管是清政府还是新政府，谁能保证他们不要我承担连带责任呢？更重要的是，如此巨镖在我建造镖局失事，今后谁还会请我押镖？我在镖行的生涯算是走到尽头了。以后镖局几十号人的生计谁来承担？就算解散镖局，这几十号人的遣散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谢建造说到这里，眼定定地看着龙爷。当然，谢建造所言，也确实是他的最真实的担忧。

龙爷无语，低头抚弄着毛瑟枪的黑色枪带。

“还有，就算由您假装劫走了镖银，而您人单势孤，又如何从我们这群镖师手中夺走巨银并全身而退？谁会相信？这个局如何设才会让人相信？”谢建造再次追问龙爷。龙爷更没主张了，急得苞谷籽大的汗珠从发际间纷纷滚落，在这北方寒冬的凌晨。

“造爷，那您说，这银怎么分？这局怎么设？您是老江湖，老弟我听您的。”这回，龙爷彻底溃退了。其实，龙爷比谢建造还大十来岁。

谢建造见自己已尽占上风，更显得大义凜然道：“我觉得，如何分银是次要的，关键是做得安稳、安全才行。否则，我宁肯分文不取！”

“是是，造爷所言极是！请问如何设局？”龙爷弯下腰来。

谢建造坐在床头向龙爷招了招手，龙爷凑耳过来，谢建造低语道：“首先将镖银悄悄分成三份：五万两的两份，一份六万两，每份都要暗暗做好记号……”谢建造声音越说越小，龙爷的耳朵越凑越近，最后，龙爷几乎已跪在了床边。龙爷听得喏喏点头，满脸愁云却随之烟消云散……

末了，龙爷心花怒放地表示：“行，我这就去处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谢建造道：“好。我也向下边的人吩咐一下，好配合龙爷您。”

14

龙爷悄悄出门半个时辰后，谢建造把谢宏藩和谢唐次叫到自己房中。

谢建造对两人小声低语着，神情非常凝重，严肃。

谢建造的话还没吩咐完，谢唐次已压低嗓音跳起来了：“何必费这么多周折，劳这么多神，最后还让他拿走十万两，我们这么多人才得六万？不如干脆一刀下去，这银子就都是我们的了。还不用费这么多神！”谢宏藩也立即随声附合：“就是就是……”

谢建造拂然动怒，一巴掌拍在床沿上，厚木床沿立刻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谢建造声低言厉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给我记住：我们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我们是镖行！我们是镖师！”吓得谢宏藩和谢唐次赶紧低头缩颈，不敢再说话。随后，谢建造继续低声安排吩咐起来，两人只是点头应允，不再多嘴了。

15

待谢唐次和谢宏藩离开后，正好有人来喊谢建造下楼吃早饭。

就在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饭的当儿，谢建造心情沉重、语气平静地对大伙说：“大清朝完了，我们为大清朝押运的这趟镖，也没必要往京城送了。到底该怎么办？”谢建造看了一眼端坐在大堂内侧用餐的龙爷，继续道，“我和龙爷商量了，镖物还得送回宝庆府，这叫完璧归赵。龙爷，您说是这理么？”

龙爷一直埋头往嘴里扒饭，头也没抬，嗡声嗡气地应道：“对，只能这样。”

“今天大伙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启程往回赶。对了，这次回去走官道，竖镖旗。清朝完了，为清庭押运的所谓珍贵药物也就不珍贵了，就算碰上不只相的匪盜，大伙也不必像往常那样拚命护镖了，听明白不？”

“听明白了！”众镖师回答得一致响亮。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拿命去拼啊，既然总镖头都开口了，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卢师傅，你今天想办法去弄十辆带篷马车回来，将所有沉重点的东西装车，也图个轻松快捷。多花点钱也没事。”

一个身板墩实、个子较矮的络腮胡站了起来，向谢建造作了个揖：“行，我这就去想办法。”他立即叫了个青年镖师，向驿站外走去。卢镖师也快五十了，他主要负责镖队的后勤。但他的拳脚功夫也很出众。

大家分头准备去了。谢建造特意去后院看了看被龙爷分成三大堆的“珍贵药物”。在风险大、回报高的镖行，规矩也森严无比。每个镖师必须时刻明白自己在镖局的地位、职责，不该说的千万别说，不该知道的千万别打听。镖行有严格的“三不”规则：不乱问、不乱说、不乱听。对于重要的内情，一旦泄露出去，惩罚是非常可怕的：轻则鞭打并逐出镖局，重则有可能割去舌头；乱打听者刺聋耳朵，并逐出镖局。一旦被逐出镖局，不管你功夫有多好，其他镖局也是不敢再聘用的。

所以，到目前为止，本趟行镖，知道这是一笔巨银的，也就只有谢建造、龙爷、谢唐次和谢宏藩。就算有猜到的，镖师们也不会传扬。因此，谢建造说它是药材，那就是药材了。

第二天一早，晨雾缭绕中，“雪峰山建造镖局”的红字镖旗，就在冷洌寒风中呼呼招展起来了。一行人马押运着十来辆带篷骡车，从偏僻幽静的辉县闻鸡冈驿站出发，汇入冷静的官道，一路浩荡地向南而行。

遗下那栋砖木混合结构的驿站，弃妇一般，睁着灰暗无光的眼眶，忧伤无言地目送着这最后一批客人，消失在时空的长河中，而她自己，也将很快消散在历史的洪流中……

一路南行中，镖师一改来时的紧张气氛，一路上有说有笑，偶尔碰上路边草丛中蹿出的野兔、麂子，或天空飞过的野鸡、老鹰等，镖师们就大发技痒，或用飞镖或使钢珠，将它们猎来，抛上大车，做夜晚的下酒隹肴。谢建造也任由镖师随性玩闹。

惟有龙爷和树娃的表情与大伙的情趣不太协调。树娃依然为自己空荡荡的后脑勺纠结着。龙爷依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端着毛瑟长枪紧跟在十来辆大车后面，不时警惕地看看谢建造，见对方神态怡然，眉头就稍稍舒展了一些。但一段时间后，不知不觉间，他顾虑重重的脸上，又慢慢阴云汇聚起来。

谢建造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和龙爷谈谈。于是他策马来到龙爷身边，和龙爷比肩而行。谢建造低声对龙爷道：“龙爷，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人，如果我们有什么异心，你不会活到现在。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演好你自己的角色，把我们既定的戏演好，让我们就都能全身而退了。”

龙爷长叹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造爷，您多心了。我不是提防你们，是担心沿途劫匪啊。”谢建造道：“那是那是。是我想多了。”然后策马走向队列的前面去了。

这番交流之后，龙爷果然不再以鹰隼般的目光，注视整个镖队了，空洞无物的双眼移向空蒙的天际，任天边云**涌，任眼前喧闹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