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侠义谢宏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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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在离攀溪不远的高山上有个白毛冲，白毛冲有个龙家院子，龙家院子有20来户人家，大多姓龙。其中有两兄弟，哥哥叫龙根，弟弟叫龙稳。龙根娶了个二婚杨氏，带了个女儿过来，后来一直没再生育；弟弟龙稳生了儿子叫龙庆生。兄弟俩感情一直很好，田产、房产等也没有分过。

十几年前，也就是龙庆生两三岁那年，白毛冲遭了大旱，龙根龙稳兄弟的田水源都不太好，结果大多田地几乎颗粒无收。家中顿时人多粮少，日子过得很艰难。弟弟龙稳决定带着全家三口外出讨生活，看能不能在外头谋得生计。临走前，兄弟俩决定写两份协约，意思是兄弟俩一直没分过家，如果龙稳早点回来还好，如果时间长了，万一有个好歹，还有这份协约为证。于是兄弟俩请来家族管事的龙云锦做中人。协约写好后，龙云锦读了一遍，龙根、龙稳和中人龙云锦都签了字。兄弟俩各存协约一份。

龙稳带着妻子、儿子来到宝庆府后，租了一家店面，准备做点小买卖糊口。这家店面的老板姓洪，有些产业，但老夫妻俩却没有子嗣。洪老板见小庆生长得可爱，又见龙稳夫妻都是踏实人，就托人来说，想把庆生过继给他。龙稳夫妻俩想：自己外乡谋生，无亲无靠，既然有富足人家看得起儿子，也是儿子的造化，自己在外乡也有个攀附了；而夫妻俩还年轻，日子有起色时还可以生育，于是痛快地答应下来。于是，龙庆生改名为洪庆生，洪老板还特意请来私塾先生教庆生读书识字。而龙稳夫妻俩的房租衣食，从此都不用担心了。洪老板与龙稳还以兄弟相称。

可是，好景不长，不久，龙稳的妻子生病去逝了。龙稳因为伤心过度，也染上病症，并且一病不起。龙稳临终前，把一份协约递给洪老板：“洪哥，这些年多谢您看得起老弟……只是我这回要客死他乡了……这是出门前和老家的哥哥写的协约，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等庆生长大以后，您能拿出这份协约，让庆生把我们夫妻俩的两把骨头葬回老家的龙家祖坟，我也就瞑目了……”洪老板含泪答应下来。

龙稳死后，洪老板把他们夫妻俩埋葬在一起，每年清明节都让庆生给他们夫妻俩扫坟挂白。而慢慢长大的庆生，并不知道这里埋的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到洪庆生18岁那年，洪老板把庆生叫到龙稳夫妻墓前，拿出那份协约，认真地对儿子说：“孩子啊，这事我并不想讲出来，怕疏了你对我们老两口的感情，但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你现已十八了，该认祖归宗了。”就把他本来姓龙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了庆生。

庆生一番流泪后，立即表示要完成生身父母的遗愿。于是，庆生把那份协约揣好，挖出父母的骨碴，装殓好，背在身上，然后向养父母辞行：“爹爹，妈妈，我现在就去老家完成父母的心愿。事情办好后，我会尽快回来的。”

“儿子啊，快去快回啊，免得让我们老两口担心。”

庆生左右打听，好不容易才回到白毛冲的龙家院子。他找到一座老屋前，正好碰到一个老妇从屋中出来，于是庆生向前打听：“我叫龙庆生，请问我伯父龙根是不是住在这里？”老妇问道：“那你父母现在在哪里？”

“我父母早已死去多年，我这次就是想把他们的骨殖葬回龙家老祖坟的。”

“怎么证明你自己是龙庆生呢？有证明吗？”老妇再问。

“有，在这里。”庆生于是掏出那份协约递了过去。

老妇看了看，说：“我就是你伯母。我不认字，我马上把这协约给你大伯看看。”然后就走进屋里，不再出来了。这杨氏立即把协约紧紧藏好。如今，她带来的那个女儿已招了一个入赘女婿在家。杨氏整天担心弟弟回来分家产，这回好了：弟弟、弟媳都死了，而这份协约也被自己骗到了手，她现在觉得称心如意，万无一失了。

庆生在门外等了很久，一直没见老妇出现。疑惑之际，龙根从外头回来了。庆生把事情经过一说，龙根倒也爽快，立即拉着侄儿的手进屋，要去看老婆子手上的那份协约。杨氏这回耍起横来了：“这是哪里来的叫化子、骗子，我没见过他什么协约！还想来骗我家的产业！”庆生气得面红耳赤，双方吵了起来。这杨氏心狠手毒，抓起一根撩火**，就往庆生头上砸去！庆生没注意，竟被她一**砸得头破血流，晕倒在他家的大门外。杨氏随即把大门关了。

龙根家的争吵声召来很多人看热闹，其中就有当年的中人龙云锦。龙云锦扶起庆生，把他叫到一边，细细一问，觉得这事肯定有原因，问道：“你还记得那协约的内容吗？”庆生于是背了一遍。龙云锦觉得这孩子就是龙庆生，假不了！

但如何为这孩子伸张正义呢？就算自己是中人，再去强要是不可能的，因为杨氏在这里是出了名的刁蛮。而龙根既怕老婆，又是个糊涂虫。

去打官司吧，武冈那么远，而江口乡公所的那些小官僚一向是吃了被告吃原告、有理无钱莫进来的主；并且，庆生手上又没有任何依据了，怎么告？

见庆生在一旁又流血又流泪的，龙云锦实在于心不忍，最后他决定带着庆生去造老爷家，看能不能为这孩子讨回公道。龙云锦觉得：造老爷在本地德高望重，并且他家二少爷宏昌又那么侠义智机，应该可以想出办法来。

龙锦云扶着庆生来到造老爷家时，正好谢建造和谢宏昌都在家。龙锦云把事情始未细说了一遍。谢建造问宏昌：“**，你看这事怎么处置？”谢宏昌说：“我仔细问问吧。”于是，谢宏昌又把庆生领到厢房，让家人给他包扎了伤口。问了许多细节后，谢宏昌初步断定：龙云锦不可能和这个后生一起去诈骗龙根家的产业。

庆生一边流泪，一边操着一口宝庆府口音不断重复：“我回来根本不想分他们的家产，我宝庆的养父养母家有产业，我只是想完成生身父母的遗愿，能认祖归宗，把他们的骨殖葬回龙家祖坟，想不到我那伯母这么歹毒，这如何是好？”

龙云锦插话道：“庆生啊，你父母的骨殖要葬回祖坟，有我做主，也是可以办得到的，只是那杨氏一向刁蛮，不讲良心，要给她点教训才好。”

谢宏昌一边安慰，一边想办法，当他看到庆生头上的伤口时，突然有了主意，他对龙云锦吩咐：“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家去，明天你一定要把龙根夫妇一起喊来，就说造爷相请，有事要问。这青年伤势重，就暂时留在我家养伤吧。”

打发龙云锦走后，谢宏昌又写了一封信，立即让家丁骑马去二十里外的平镇乡政府（即现在的洞口县江口镇），让他的堂弟虞方明天回来一趟。虞方是谢建造堂兄唐陶的儿子，现在平镇乡政府当一名小干事。谢宏昌又把几个头脑灵活点的家人叫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第二天，龙根老夫妇俩还是随龙云锦一起来了。既然建老爷要问事，他们不敢不理睬。同时，谢虞方按照谢宏昌的要求，不仅穿着一身公干制服回来，还带来了一个同样穿制服的同事——也随后赶到了谢建造家。

就在谢建造家的天井内，谢宏昌开了个话头，龙云锦再次重复了一遍事情的始未，接着，激动地指责杨氏贪昧侄儿庆生协约。杨氏自然矢口否认有这回事，还诬赖龙云锦故意伙同一个外乡骗子来骗他家的财产。事情一下子陷入混乱的闹局和迷雾之中。

这时，谢宏昌对一个家人说：“还是把后院养伤的那名后生叫出来对质吧。”

家人去了后院一趟，接着回来报告：“那后生子伤势过重，发起了高烧，一直在说胡话，看来不能出来对质了。”

谢宏昌显得很意外，很为难，最后说：“那你们都回去吧，等那后生清醒后再对质吧。”杨氏一听窃喜，立即牵着哑巴一般的龙根走了。

下午时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孝义庐中抬了出来，摆在大门外。原来那个叫庆生的后生死掉了！这事一下子在攀溪及周边传开了。

自然，回到白毛冲不久的杨氏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更加高兴了，这回更是死无对证了。

黄昏时分，谢虞方却领着乡公所的另一个制服人员来到了白毛冲的龙根家。谢虞方开门见山地说：“那个后生子死了，据乡公所这位验尸官化验鉴定：这后生子是被杨氏那一**打在头上，引发破伤风死去的。”

随行的“验尸官”开口道：“依据中华民国律法：杀人者偿命！”杨氏一下子吓懵了。

“验尸官”接着说：“但是，根据中华民国另一条法令，如果这位后生真是你家侄子，那你是长辈，他是小辈，纵然打伤身死，不过是长辈对小辈教育无方，误伤致死，只是是罚点钱、坐几年牢就没事了。杨氏，我再问你一次，他是不是你的侄子？真不是的话，今晚我们就要把你带到武冈县去行大法。”

杨氏“哇”地哭了起来：“我该死，我该死，我承认，他是我侄子龙庆生，我昧了良心，骗了他的协约……”接着，她从地楼板底下找出那份协约递了过来。

“给我们没用，我们只是小小的干事，造老爷家正在写报官文书，让武冈县明天来拿人。你还是去造爷家吧。”“验尸官”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杨氏披头散发地跟在谢虞方两人后面，一路哭喊着，来到造老爷家，一头跪倒在地，头磕得像鸡啄米一样：“造老爷，二少爷，笔下留命啊，都怪我，都怪我，我该天打雷劈……”然后把那份协约递到谢宏昌手上。

谢宏昌接过协约，微微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歹毒狠心的泼妇！”然后回头叫道，“龙庆生，起来吧，你的协约回来了。”只见一个头缠白布的青年掀开那块白布，站了起来。惹得四周前来看热闹的乡亲，先是目瞪口呆，继尔笑成一片，也骂声一片。杨氏在一片唾沫与指责声中，狠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跌跌撞撞地仓皇逃回白毛冲去了。

接下来，谢宏昌对龙云锦吩咐了几句，龙云锦就带着龙庆生，也回白毛冲去了——他们龙家的事，就让他们家族去解决吧。

两天后，龙庆生来到谢建造家登门拜谢。原来，龙庆生不但顺利将父母的骨殖葬回了龙家祖坟，还分到了应得的房产、田山。因庆生在龙宝庆有产业，他把房产还是留给了自己的伯父龙根，把分到的田地全部送给了龙云锦。同时，他还分到了一大片山林，山很宽，山上的树也长得好，他计划把这些山都送给谢宏昌，以报达其侠义相助之恩。

谢宏昌哪里肯要？他对龙庆生道：“我家不会白要你的山林，要了反而显得我家对你的帮助带有不良的私心，将置我们于不仁不义之地。你尽管在宝庆有产业，但山林自己留着总是好的，树在山上会一直生长。这些山林说不定哪天还可以应你不时之需呢。”

龙庆生感激涕淋地给谢建造父子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回宝庆去了。

从此，谢宏昌侠肝义胆、机智多谋的名头，在雪峰山脉传颂开来了。连百多里开外的宝庆，也有人纷纷传扬着谢宏昌的事迹。

这一年，谢宏昌二十二岁。也是这年冬天，谢宏昌成亲了——是他自己相中的。新娘名易昌云，是塘湾沙溪易孔精之女。尽管易家家道中落，但该女贤淑端庄，自幼认字知礼。只要喜欢了那名女孩，谢宏昌也不管什么门当户对的封建观念，因此欣然成婚了。

谢宏昌大婚，孝义庐不可避免地再次人轿马骡地热闹了好几天。新建的高台戏楼上，又唱了三天三夜大戏。

此后，每年清明时节，龙庆云都会回白毛冲龙家院子给父母扫坟挂白，并且每次都会带上重礼来拜望孝义庐。家里自然也以礼相待，盛情款待。

然而，山外的世界却早已乌烟瘴气一片，从而波及村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