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血洗匪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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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家外悲声不绝，攀溪、禾梨重孝一片。

第二天一早，二十四岁的谢宏昌满身白孝，满脸悲戚，带领一个护院武士，快马加鞭地直奔武冈县城。

一百多里山道一直疾马扬鞭。其实，一路上，谢宏昌对这次能否搬得动武冈县兵马前去铲除一方匪患、为100多名死难壮士报仇雪恨心里并没有底。试想，武冈兵既已到月溪都已退回去了，加之当地所有可以帮助剿匪的力量也都已壮烈牺牲，武冈官兵还有力量和胆气前去剿匪么？他心里想出了几十种方案，又被自己一一否定。不觉已到武冈县城了，心想：罢了，见机行事吧！就一面大呼“雪峰山剿匪烈士亲人前来求救啊！雪峰山剿匪烈士亲人前来鸣冤啊！”一边直奔县行政大厅！被行政厅卫兵挡在了门外。

时任武冈县知事的是吴剑佩，本是反清开明人士，但初任武冈，民情不熟，兵力不足，对地方上的匪盗也是无可奈何。前日已得知雪峰山100多位民间勇士剿匪时，因县兵配合不力，已壮烈成仁，心中惋惜不已。突然听到厅外有雪峰山剿匪壮士的亲人前来呼喊，即命卫兵将谢宏昌等人带了进来。

但吴剑佩担心这是前来索要抚恤、或是责其前日援助不力来闹事的刁民，就端直身子坐于堂上，装腔作势地问道：“在下何人？所诉何事？细细道来吧。”

谢宏昌一进入县政大厅，抬头看到知事大人身后悬挂了一副巨大的蔡锷将军的遗像——蔡锷将军本是湖南武冈州人（今洞口县山门镇人），三年前，病死于日本时，湖南各界纷纷举行悼念活动，省府长沙还为蔡锷先生举行过隆重的国葬大典，所以，地方上的行政大堂均贴了蔡先生的遗像。谢宏昌一下有了谋划，只见他突然双膝跪倒在地，看也不看知事吴大人，一直跪行至蔡锷先生的遗像前，肝胆欲裂、一字一泪地哭诉起来：

“至伟至尊的蔡将军啊，你毕生为天下，舍命救苍生，您一生立志‘流血救民’，您的教导已妇嬬皆知，根植民心……想我雪峰山一百多壮士为继承将军您的遗志，为了铲除匪患，为民除害，竟然壮烈牺牲于匪剿，铩身成仁于荒野，至今尸首无着。而我武冈县这些领俸禄、吃军饷的官员兵将却贪生怕死，沉醉于酒色，龟缩于县城！蔡将军啊，您在天之灵有何感慨？若猖獗匪患未除、忠烈之仇未雪，我当舍身抛家，去宝庆，赴省府，上京城，定要为死难忠魂讨个说法，以慰死者忠魂……”

这种情、这段义、这番理，句句荡怀，字字扣心，堂上的吴知事听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继尔，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他没等谢宏昌哭诉完毕，立即从堂上站起身来，走向谢宏昌：“壮士，请节哀，请起来说话。”然后一把扶起谢宏昌，同时，吴剑佩眼角也已溢出泪来……

当晚，吴知事还邀请谢宏昌一行三人一起吃了晚餐。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吴知事不但答应倾全县之兵力，还愿意亲自去宝庆县和其他邻近县城请些救兵来，一并杀向大吉头匪巢，一举剿灭匪患！

通过这次短暂的接触，加之随后共餐时的深入交谈，吴剑佩觉得谢宏昌是个不可或缺的人才，于是，大吉头匪患剿灭后之久，一纸任命状由武冈县行政厅送到攀溪：吴剑佩真诚邀请谢宏昌做了武冈县县政厅的参议员。一年后，吴剑佩调任宝庆县知事，吴再次邀请谢宏昌做了宝庆县的参议员。这是后话了。

两天后，按照谢宏昌事先谋划好的计划，武冈县知事吴剑佩亲自带领200多名荷枪实弹的官兵，悄悄来到月溪一个山沟中隐藏起来，谢建造和谢宏昌父子接应住。谢宏昌将早已准备好的酒饭派人送去犒劳官兵们。

天完全黑下来后，谢建造早已装束完毕，尽管他已年近五十，但雄健不减当年，威风尚似壮岁，只见他劲装健马，背插长剑，腰缠长鞭，慎重地对吴知事说：“犬子轻敌身死，老夫当身先士卒，代子赴役，引领官军前往大吉头剿灭匪患。只是有一事相求，大吉头土匪之所以猖狂无度，赖其身后诸多匪众潜于怀化、湘西与贵州等地，就算本次尽剿了大吉头匪患，倘若消息透漏给怀化、湘西与贵州的土匪，众多匪徒可能会对我族乡亲进行报复，因此，望知事大人断断不可向本地任何人透露老夫本次前往剿匪之事。请知事大人应允。”

吴知事慎重地答应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当地人只知道后来武冈县官兵一举剿灭大吉头土匪，却根本不知道我曾祖父谢建造参战一事。

接着，武冈县官兵在谢建造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绥宁大吉头进发。

到达大吉头附近，已接近半夜。

在谢建造天罗地网一般的布置下，周边所有山头、路口均被官兵严密封锁了；再将官兵分成左、中、右三路：左路潜向左边的几栋小茅屋和马厩，右路直赴右边的仓库和几栋木房，谢建造自己带领中路大部分人马。一声令下之后，三路人马同时行动。谢建造带领中路人马快速无声地直接逼近中间的主匪巢。

等主匪巢门口那群巡逻的土匪们发觉苗头不对时，为时已晚，只见谢建造手中三枚毒镖轮流射出，匪徒们不是被割断喉管就是被划瞎双眼，随后，谢建造拔出长剑，纵马驰骋，左砍右刺，与紧随其后的官兵一起，将外围巡逻土匪一一杀尽！

主匪巢内酣然沉睡的土匪听到外头有动静、准备爬起来时，官兵们早已撞开匪窝大门，随着一阵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谢建造手中的毒镖也再次连连射出，没一盏茶的功夫，主巢内的土匪被击杀完毕，没逃跑一个！

原来，大吉头土匪几天前将谢、肖两家的剿匪队几乎杀尽后，以为万事大吉了，有恃无恐，整天喝酒庆贺，万万没想到武冈官兵神兵天将一般，突然半夜降临，因此，土匪们完全没有一点应战准备……

左右两路官兵也枪声纷起，将散居在两侧小建筑内的土匪一一击毙。纵有一两个土匪逃出匪窝，也被死守在各个山头、路口的官兵击毙！因此，此番剿匪行动，大吉头120多名土匪未曾逃掉一个！

天，终于放亮了，丝丝曙光照得大地一片敞亮。

再一一清点官兵，竟然只有两名士兵受了点轻伤，无人牺牲！喜得吴剑佩知事对谢建造连声称道：“本次剿匪多亏造老英雄鼎力相助，要不，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呐！你们一家真是龙门虎子，个个英豪，一门忠烈啊！”

谢建造脸上却没露出一丝喜色，他含泪对官兵们说：“请大家帮忙找找剿匪牺牲人员的骨肉，家属们都等着给他们下葬啊！……”

官兵们通过一阵细细查找，最后在一处阴沟中找到了死难剿匪队员们的尸体，上面盖了薄薄的一层土：几十具尸体堆积在沟壑中，或血肉模糊，或肢断头分，惨不忍睹……极难想象这些壮士在死难关头，经过了怎样的浴血奋战、惨烈搏杀，承受了怎样的摧残折磨！

谢建造在一字摆开的尸体中细细查看着，次把师那缺失头颅的尸骨都已找着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骨肉谢宏藩的尸体，哪怕残肢都没发现。他再次带领所有官兵在大吉头各个角落寻找起来。

这时，在谢宏昌的带领下，所有剿匪队死难者家属纷纷从各地赶过来了。悲恸声再次淹没整个大吉头……

谢宏昌领着自家所有人以及帮忙的人众，把整个大吉头的山山沟沟找了个遍，依然没有发现大哥谢宏藩的尸体。

水粮未沾的谢建造父子，以及在场的所有人，一直从清晨找到下午，从屋里到屋外、从山林干地到水坑溪沟，也挖遍了所有可能埋人的新土堆、浮土层，却一直找不到谢宏藩的尸体：看来，谢宏藩的尸体确实已完全消失了！

也许土匪见谢宏藩过于英勇，杀了他们太多匪徒，因此，在谢宏藩死后，把他的肉体吃掉了：据说，对痛恨以极的敌人，土匪会吃他的肉体以泄恨。还有一种推测：根据大湘西一带自古以来形成的蛊巫迷信，如果敌人生前过于强悍厉害，为防止他下辈子转世投胎，再来与之为敌，须设法将敌人的尸体骨骸化掉，这样，死者的魂魄将无所依托，最后魂飞魄散，无法转世投胎……

28岁英年早逝的谢宏藩——我的大祖父，竟然尸首无着。

谢建造再次泪如断珠，滚滚淌下……此后，多少年来，每年清明时节，我们给先人们扫坟挂白时，给大祖父谢宏藩挂的却是他的衣冠冢。

翻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修编的三修谢氏族谱，在记载我大祖父谢宏藩的名条下，上面撰写了一首赞挽诗——这在历代谢氏族谱中是极难看到的：

性慷慨兮复聪敏

志趋高兮义薄云

力学才兮堪应世

剿匪殉难兮我悲忠魂

——京华撰

京华也姓谢，是当时雪峰山脉名重一方的才子乡绅，也是雪峰山“五虎四龙一豹”中一虎。下文中会讲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