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神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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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之后，云山中学师生的反日救国的氛围明显浓重起来。

以前，尽管云山中学的墙报、标语上，一直在宣传反日、反侵略、抵制日货等言论或图画，但大多还流于一般的形式。在各种宣传渠道和一些进步刊物上，学生们只知道东北三省已经被日本侵占，日寇随时有可能侵略我整个中华大地。但这些学生们毕竟年纪尚小，对国家形势还只是理论上的模糊认识。毕竟，武冈远离中原、远离政治中心。

但新学期一开课，在校长刘国干先生的倡导下，每次上课前，必须先唱抗日救亡歌曲《松花江上》、《救亡进行曲》，歌声或悲苍凄凉，或热血沸腾，热血教师们唱得泪流满面，同学们也跟着泪流滚滚，泣诉一片。

偶尔，会有邵陵高级中学的学生，甚至有省会的大学生来校进行澎湃激昂的抗日救国演说，在这些救亡歌曲和抗日演说的感染下，很多官宦、富家子弟慢慢褪掉公子哥们习气，埋下抗日救国的种子，谢耀荣、谢耀宗兄弟俩也是如此。于是，耀荣兄弟俩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相互问问学业与生活琐事，多是讨论如何强国救国、抗击日寇侵略等问题。

谢耀宗的国文老师兼班主任周许国，是南开大学毕业的。南开大学是全国最具救国抗日、民族忧患意识的大学。在周许国老师的熏陶、影响下，谢耀宗早已下定决心报考南开大学。因此，他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学业。谢耀荣的想法更为实际，他要报考军校——实战救国！因此，对学业也不敢松懈。

五月份，云山中学进行了一次大型主题作文大赛，主题是如何强国救国，抵御侵略。因学业紧张，谢耀荣兄弟俩没有参加这次作文大赛。尔后，大赛揭晓：本次作文大赛的冠军得主，竟然是云山中学一年级学弟谢武进。

谢武进是渣坪人。此前，因谢耀荣、谢耀宗两位学长在云山中学出类拔萃、声名雷动，谢武进作为小学弟，也常常慕名前来和他俩联谊感情、探讨学业，加之又同是渣坪谢姓大祠堂的本家，一来二往，他们的关系很是亲密。这次，谢武进一篇《多难兴邦》，使他获得本次作文大赛第一名，这让谢耀荣兄弟俩大为吃惊，也为他感到高兴。正因为如此，许多年后，谢武进成了谢耀宗身边一名重要助手、得力干将。

1936年上半年，谢耀荣、谢耀宗兄弟俩从云山中学毕业了。

毕业典礼上，因这兄弟俩各项成绩出类拔萃，校长刘国干感到无比欣慰，亲手为耀荣、耀宗兄弟俩题字：“荣耀报国，耀宗兴邦”。

刘国干不仅是云山中学的校长，也是武冈县劝学所所长，其诗文、书法造诣非常高深，是当时武冈县境内真正的名士大儒，曾编纂了一部武冈六百年来历代名流的诗文巨集《都梁文抄》。刘校长的书法也堪称墨宝。关键是，一位名儒校长竟然为两名学生如此盛赞提字，一般学子极难获得这种荣耀。

尤其喜上添喜的是，这年暑假，整个渣坪的谢氏大族传来了惊天喜讯：谢建造家的两个孙子同时考上了大学：谢耀荣考上了黄埔军校广东分校，谢耀宗考上了南开大学！这对于整个渣坪的谢氏大族来说，无异于一家同出双状元！

这一年，谢耀荣17岁，谢耀宗才15岁。

于是乎，整个渣坪的谢孟龙的子孙们，为这个喜讯采取了前所未有的举动：在那个热情似火的八月间，整个渣坪的谢氏父老乡亲出的出钱、出的出力，在渣坪谢氏大祠堂的前坪上，重新搭了个又高又宽的大戏台，请来方圆百里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在渣坪的大祠堂前，唱了三天三夜大戏！也摆了三天三夜的喜庆宴。

前来贺喜、观礼以及看大戏的人，从四方八面涌来，人山人海，把谢氏祠堂以及大戏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戏开台之前，整个渣坪宗祠举行了庄重、盛大的三祭大礼。三祭大礼设于渣坪的谢氏大祠堂内。

一祭天地神灵。主祭人：武冈县劝学所所长、武冈县儒坛领袖、云山中学校长刘国干；陪祭人：南开大学学士、谢耀宗的国文老师周许国。在一阵阵丝弦轻乐中，一干人等抬上全猪全羊、鸡鱼果蔬等祭品，三献礼毕，丝弦乐止，主祭人与陪祭人先后吟颂祭祀献章——感恩上苍神明，赐降少年英才，以振兴社稷国家、造福天下苍生……颂读已毕，鞭炮锣鼓，大乐齐鸣，一祭礼成。

二祭儒祖孔圣。主祭人：雪峰山儒家名士、武冈县参议员谢京华；陪祭人：雪峰山名士、武冈和宝庆两县参议员、谢耀荣兄弟的二伯谢宏昌。在一阵阵丝弦轻乐中，一干人等抬上全猪全羊、鸡鱼果蔬等祭品，三献礼毕，丝弦乐止，主祭人与陪祭人先后吟颂祭祀献章——感恩孔圣熏陶教化，佑我谢氏儒生积极进取，学业长进、学有所成……颂读已毕，鞭炮锣鼓，大乐齐鸣，二祭礼成。

三祭谢氏宗庙。主祭人：整个渣坪谢氏大族族长谢德熹；陪祭人：禾梨洞谢姓祠堂族长谢德元。在一阵阵丝弦轻乐中，一干人等抬上全猪全羊、鸡鱼果蔬等祭品，三献礼毕，丝弦乐止，主祭人与陪祭人先后吟颂祭祀献章——感恩历代谢氏家祖家仙德高泽远，庇佑我族子孙英才辈出，荣耀于先祖，骄傲于当代……颂读已毕，鞭炮锣鼓，大乐齐鸣，三祭礼成。

三祭礼毕之后，大戏随即开台。

“锵锵且且锵锵且，锵锵且且且且锵……”戏班子在台上锣鼓喧天地渲染着喜庆。谢建造家几个最关键的人物，都被安排在台下最重要的位置。戏班班主自然请本次庆典的主角先点戏——谢耀荣、谢耀宗兄弟俩。

长辈在上，兄弟俩自然不敢造次，于是，耀荣兄弟俩就请祖父谢建造先点戏，造老太爷爱看三国，点了一出《桃园三结义》。兄弟俩又荐给二爷谢宏昌点戏，谢宏昌顺承父亲喜爱三国之意，点了一出《空城计》（也叫《孔明挥泪斩马谡》）。再荐给谢宏琇点戏，他谦辞没点，再荐给四叔谢宏芬点戏，也不肯点。最后兄弟俩打了一番小商量，点了一出《长坂坡》——还是三国戏。

热闹场景不必细述，大戏精彩也属必然。第一天的戏唱到深夜，最后以《长坂坡》赵子龙那段荡气回肠的唱段作为收声，铿锵悲壮的唱腔久久回荡在渣坪空廖的夜空：

自古英雄有血性，

岂能怕死与贪生，

此去找寻无踪影，

枉此天地走一程……

这天深夜，渣坪几个父老，与素有“神算子”之称的算命先生谢德道相伴回家的路上，他们自然津津有味地谈起今夜的戏段，然而谢德道却摇了摇头，说：“戏是好看，但三曲戏的内容都有些悲苍了：你们看，《桃园三结义》本是好彩，但刘、关、张三兄弟最后都不得善终；《空城计》中，尽管孔明城头抚琴退司马，却挥泪斩马谡，也是大败之后的无奈权宜之计；再说《长坂坡》，尽管赵子龙七进七出救幼主、张翼德喝断桥梁水倒流，却依然是败走江夏……由此看来，他们兄弟俩纵然是天赐良才，只怕今后求学路险，天时不济，命运多磨啊！”

此言一出，有人指责谢德道不安好心，故意说坏彩头；有人暗记在心，不愿传说出来。然而，多年后，又有人称佩谢德道“神算子”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