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家庭演说

13

由于事发突然，谢耀宗事先没有写信告知家里人，因此，午后，当他风尘仆仆、带着满身行囊地出现在攀溪孝义庐大门口时，犹如一杯开水突然倒入沸腾的油锅，家里顿时惊乱成一团——一声声尖叫，一阵阵疾呼……

一阵杂乱无章的骚动之后，孝义庐的天井里，顿时围满了家里、家外的男女老少。

肖电云一把抱住儿子，惊喜得泪流如洗，并嚎哭起来：“……用宝，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谢耀宗的**名叫“用宝”。

谢建造也喜得老泪盈眶，不断用长杆烟筒磕着地面的青石板，连声道：“用宝，用宝，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回家之前怎么也不事先吱一声……”一时间里，长辈们“用宝、用宝”地叫个不停。

这时，四娘易玉仙抱着一个一岁半的小男孩喜滋滋地围拢过来，凑向谢耀宗，忙不迭地对怀中的孩子说：“栋宝，你二哥回来了，快叫细哥，叫细哥！”在雪峰山这边，习惯将二哥叫成“细哥”。

于是，这个小男孩奶声奶声地叫了一声：“细哥哥……”喜得谢耀宗一把抱过小男孩，在他脸上亲了又亲。

这个男孩就是我四爷爷谢宏芬的长子，字先栋，号瑞祖，名跃华，也就是我的四叔。至今健在。我父亲谢耀宗1936年秋去天津南开上学时，他还没满周岁，如今已咿呀学语了……

傍晚时分，谢宏昌和谢宏琇兄弟俩才从外头办事回来，见到谢耀宗突然平安归来，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宏昌、宏琇问明谢耀宗突然提早回家的原因后，又听说以后就在长沙读大学时，谢宏琇喜得连声大叫：“好，好事，以后用宝就不必去那么远的天津了！满太公果然有灵有神，我要再庆三天三夜满太公！还要唱三天三夜大戏！我明天就派人去请和尚道士和戏班子！”

然而，对谢耀宗而言，久别回家的惊喜，并没有让他淡忘国运衰微、山河破碎的忧患，想想，我国三所名校本来都在北方，却因为日寇侵凌，山河破碎，如今只能迁往长沙躲避日寇战火！这是怎样的悲哀啊！因此，谢耀宗极力劝说、阻止父亲——不要为此事再行庆贺了。

处于雪峰山深处的谢宏琇，目前尽管还不能深层理解山河破碎的忧患，但见儿子如此反对庆典一事，最后也只好作罢。

当天夜里，孝义庐内灯火通明，平日里极少使用的两盏汽灯，此刻喷发出雪亮的光芒。一家人以及族中长幼、邻居好友等，都聚集在大戏台上，有说有笑，有问有答。

自然，说得最多的是谢耀宗。在众人或关切或好奇的问询下，他将自己在南开大学的学习、生活、见闻等一一说给众人听，只是很少说到日寇如何冲击校园一事。末了，他还将自己将这近一年来的学习成绩单，主动拿出来向长辈们汇报：各课全优，很多科目都是五分（满分），只有英语，他只能拿到三四分（三分及格），长辈们免不了又一番称赞。

在场者惊喜地发现，尽管谢耀宗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身子还是那么单瘦，但通过在南开大学一年的求学，身高已赶上父亲谢宏琇的同时，脸上已褪去了许多稚气，却隐隐地多了许些深沉、忧郁。但此刻，面对家人们泛溢出来的团团喜悦，他没有将自己的忧郁表现出来。只是在说到南开大学南迁长沙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说到国家民族的危亡、山河破碎的忧患，自然忍不住进行了一番滔滔不绝、慷慨激昂的忧患“演说”……

不经意间，听得家里人瞠目结舌。没什么见识的人，只觉得这孩子因为去天津上了大学，果然增长了许多见识、扩大了眼界，口才好了许多。只有谢建造、谢宏昌和肖瑞仙等人才隐隐觉得，耀宗这孩子果真流淌着祖辈的血液，有抱负，有担当，日后可能会干出一番事业来，因此心中充满了欣慰。

在家人们七嘴八舌的述说中，谢耀宗得知，这一年来，整个孝义庐的产业是越做越大了：父亲的木材和桐油生意的规模比原来扩大了许多倍，二伯和四爷的山林和田产也增加了不少。如今，整个大家庭的山林面积已超过两万亩，田产也达到了近两千亩！

其实，家族产业能如此迅猛扩张，与耀荣兄弟俩同时考上名牌大学不无关系：在那种年代，这种荣耀在雪峰山方圆百里，无疑都是令人叹服与羡慕的。因此，宏琇兄弟俩出门经营生意或经办田山产业时，当对方得知耀荣、耀宗这两位名校学子正是他们的子侄时，众人在“前人强不如后人强”的称羡下，在情感上自然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使得孝义庐的人在经办诸多事情及产业时，就显得更加顺风顺水、好办多了。

夜深了，月色迷蒙，蛙声依然鼓噪不休，虫儿们争相倾诉着曾经的别离。

尽管经过了白天的长途奔波，又经过全家人喋喋不休的持续喧闹，但众人散去之后，谢耀宗依然没有一丝睡意。他洗过澡后，意犹未尽地走出大院，在攀溪陇里的青石板路上久久徘徊，任初夏凉爽的夜风飘涤着这位少年激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