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安阳购枪（上）

21 安阳购枪（上）

河南安阳。德威镖局依然静卧于安阳城北的要道上，只是德威镖局已改名为“德威救亡会”。八十多岁的罗镇依然健朗挺拔，只是皓首银须，只是镖主之位已禅多年——让位给大侄子罗松。

罗松亦健。他也于几年前从镖主之位退下来了。他已将当家人之位让给了子侄辈“水”字辈的罗浩。如今的当家人罗浩不再称镖主，而称“会长”了。

德威镖局传到当今，本来是人旺财广：罗松“木”辈兄弟才六人，到了他们下辈“水”字辈，已有堂兄弟19人，而“水”字辈的下辈“火”字辈，已有堂兄弟30多人！而“土”字辈的兄弟就更多了，并且几乎每年都有兄弟姐妹出生……

因此，从“金”字辈的罗锋、罗镇等兄弟而下，可谓五代同堂，福寿同济。然而，随着日寇犯我中华大地，罗家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抗战捐款，罗家先后慷慨捐出了家资的三分之一；守土抗日，罗家“木”字辈、“水”字辈、“火”字辈有半数男丁以各种形式加入了各个抗日阵营，走上了抗战一线。

罗镇的独子罗柳，15岁留学美国，秘密加入了同盟会后与家中断绝联系多年，如今四十出头，已是国民党某军部的作战参谋，最近一直布阵防守在黄河南岸。

某一天的午后，谢建造四人风雨兼程地来到安阳威德镖局门口。谢建造抬头一望：德威镖局怎么成了“德威救亡会”？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去打听道：“请问从前德威镖局的罗镇罗镖主，还有罗松、罗柏等师兄弟住在这里么？”

一位身挎长枪的青年守卫迎声问道：“您老是……”谢建造赶紧答道：“我是罗老镖主的徒弟，罗松的师兄弟，特意从湖南雪峰山赶来……”

谢建造的话还没说完，青年守卫立即接话道：“哦——您老快进门房来小坐一会，请！请！我立即派人进去禀报！”挎枪青年对身边一名守卫示意一声，那名守卫立即消失在大院之中。

挎枪青年赶紧给谢建造等四人让座倒茶。一杯茶刚喝完，头发半白的罗松已出现在门房门口。老兄弟一见面，招呼来不及打一声，都已哽咽得老泪纵横，紧紧抱在一起，泪伴断语，语不成句：

“……兄弟，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也没音讯……还以为你早作古了呢……”

“老哥，对不住了，世道艰难，来一趟不容易……你可还好？师叔他还安在吗？……”

“我还不能死！建造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呢？我还以为你不在了呀……你如果还不来，我准备将你那一份子也一起捐去抗日救国了……”

言语之间，一个身影如风飘至！谢建造与罗松同时抬头一看，须发银白的罗镇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谢建造对着罗镇一阵呆望，如在梦中，恍若隔世。他泪如泉涌，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给师叔深深跪下：“小侄不孝，给您老请安……”

罗镇立即一把将谢建造扶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这世道还兴这一套！”手法依然那么快，力道依然那么深稳。

不一会，一个四十出头的壮年人又领着十来个人迎了上来。罗松叫道：“浩儿，快给师叔行礼！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雪峰山建造镖局的大当家建造伯伯，我们的恩人……”罗浩立即给谢建造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谢建造想阻止他下跪，却被罗松挡开了。罗浩身后的一大群子侄也一并给谢建造行了跪拜大礼。

罗浩是当今威德的大当家，尽管是罗松的儿子，但不是单纯的子承父位，他依然是通过整个大家族公平推选出来的德威救亡会的会长。

晚宴的盛情款待自不必细述。晚宴过后，罗镇紧紧拉住谢建造的手，请谢建造茗茶叙别，做长夜之谈。在罗松的陪同下，依然是在罗镇藏书楼北端的那间大客房，客房北面的那扇宽大的落地窗，依然明净透亮。

深夜，银霜般的月光透洒进来，中原地带已秋意萧然；窗外静镜蓝玉般的池塘，依然凄美如初。弹指30年，恍如昨夜。只是那时是残雪初融的春夜，现在是黄叶飘沦、日寇侵凌的仲秋了。

他们互叙别后的生活沧桑，他们谈抗日战事的方方面面——全国战事的是非成败，家庭成员的生死沉浮、家国命运……在此期间，身为德威当家人的罗浩一直在旁边煮水倒茶，问询到他的地方，他才回答一两句。

长谈中，谢建造了解到，随着长枪大炮和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涌现，早在20多年前，德威镖局的行镖营生已萎缩了大半，因此，他们将精力转向了商业与资本经营，如经营天南地北的茶叶、洋布、洋油、食盐等，也开办了几家小钱庄。在罗松的苦心操持下，家族产业迎来了另一番蓬勃发展期，德威镖局也在十多年前已更名为“德威商贸社”。

罗浩接手德威商贸社后，由于诚实守信，经营有方，他们的产业达到了鼎盛时期，各种商铺在全国各地开设了上百家！然而，随着日本鬼子全面侵华以来，所有日寇沦陷区的商铺全部丧失。最初是东北三省的商铺，九一八事变以后，德威商贸社属下的所有商铺既不卖东西给日本人，更不愿与日本商会合作，因此全部关闭。七七卢沟桥事件后，天津被日寇侵占，德威旗下的“天津茶油商行”的掌柜正是罗浩的堂弟罗清，他既拒绝日本鬼子强迫他开门营业，还在店内秘密救护了多名抗日受伤战士。消息走漏后，罗清立即让所有店员带领伤员转移出去，在一大队日寇强行撞开他的商行大门后，他突然引爆了安置在商行内的巨量炸药，将日伪鬼子几十人连同他商行的所有商品一起炸得灰飞烟灭，他自己自然也粉骨碎身！消息传到河南安阳后，罗浩立即与叔祖、父亲等商量，将德威商贸社改名为“德威救亡会”……

随着日寇不断东犯、南侵，尤其当前的沪淞会战进行得惨烈异常之际，德威救亡会的镖行生意又好了起来：许多不愿做亡国奴的富商与平民纷纷南迁，德威救亡会应人之急，又购来几辆汽车和一些枪支，将他们护送到重庆、云南甚至更远的广州、香港等地……

他们也谈到了龙精忠龙爷。当年，龙爷带着谢建造的那支无毒回旋镖回到安阳德威镖局，在罗镇叔侄的帮助下，他设法将近四万两白银兑换成了金钻珠宝。龙爷在德威镖局停留了半个来月，有一天，龙爷一家突然不辞而别，只给罗镇叔侄留下一封简信，大意是：剩下的这一万两白银就做为佣金和感谢费了……不用为**心，我东北有本家亲戚，我们一家投奔东北去了。

想来，龙爷带着一家老小，远赴大东北过安心日子去了。

多年后，东北三省沦陷，罗镇叔侄听说东北三省突然出现一只特别的抗日武装：只有百十来人，却装备精良，枪法精准，训练有素；他们既像土匪，更像侠客；他们既不攻占日寇的固定堡垒，也不打击日寇军营——专门中途袭击日寇、伪军的军用物资，一旦得手后，除带走部分药品和部分枪支弹药外，其他军用物资或烧或炸，全部毁得干干净净！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扰得鬼子不得安宁，却无可奈何！鬼子多次进行扫荡，他们却钱眼通天，个个像公子少爷，经常混迹于花柳闹市，因此鬼子对他们的打击收效甚微；更奇怪的是，他们既不隶属于国民党，也没和**游击队扯上关系，领头的当家人正好姓龙；听说不久前这只抗日武装在伏击日寇行军装备时，却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而遭重创，据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得以逃脱……

谢建造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对龙爷多少有些了解，以他的个性，他是不轻易做亡国奴的，这支队伍极有可能是龙爷或龙爷的子孙拉起来的，要不，他们的物资生活绝对不会那么阔绰。

如果这种猜测属实，看来，本想远走高飞过安心日子的龙爷，最终还是没过上安心日子——因为日寇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