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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小说:结婚记 作者:周嗣睿 更新时间:2016/2/6 10:15:01

湾子三清觀的大殿内,砖头一家正面对着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神像肃立。砖头站在岳妍和砖头妈的中间,三人紧跟着“半仙”寸师傅的节奏,时而跪下叩头,时而俯首做揖。

面无表情的砖头捏着一柱香注视着玉帝的神像,竟胡思乱想起来,觉得玉帝嘴角上挂着那一丝些许的笑意,好象是对自己的嘲讽。他偷偷扭头扫视这座大殿,却发现王母旁边供着的神像居然是观音菩萨。道觀里供着佛门的观音菩萨,对粗通历史的砖头来说并不奇怪,因为他知道自元代起,云南就出现了很多“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庙堂,庙堂里都供奉着孔子、释迦牟尼、老子。无论你走进哪一座庙堂,都能找到你崇拜的偶像。而云南人的智慧就在于把这三种资源巧妙的整合在了一起,既节约了修建庙宇的成本,又节省了信众参拜的时间和精力,真可谓聚贤酬神,善莫大焉。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如此这般智慧,才彰显出了云南人那种高远、包容、开放的大山情怀。元代至此已过数百年,好多传统在云南已不复存在,而这一传统还是或多或少的保留了下来,如今在云南的很多地方,仍有三教合一的庙堂,所以在这所道觀里供着观音菩萨,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通头磕完,头戴香叶冠身穿黑色道袍的寸师傅转过身来,捧着一小筐香烛冥纸递给砖头,笑容可掬地说:“抬着这个去给每个神像磕一个头,再放进外边的焚宝炉里烧了就可以用斋饭了。”

砖头抬着那筐香烛冥纸走进了前殿,在神像前跪下,不禁悲从中来。那一脸的表情是哀怨、悲怆、还是无奈,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此时他跪拜的正是韦陀菩萨的神像,那韦陀怒目圆瞪,左手高擎着降魔杵,可偏偏右手不知为何朝砖头竖起了中指。砖头不知道其中的涵义,也不想知道,只知道自己这次又被深深地鄙视了。

跪拜完神像,走出前殿的砖头将那筐香烛冥纸交给了焚宝炉前的岳妍,从兜里掏出一只香烟叼在嘴里,还没点火就被路过的寸师傅一把夺去扔进了焚宝炉里。

寸师傅一本正经的说:“佛门胜地,严禁烟火……”

“严禁什么?什么门?”香烛冥纸可以烧,凭什么烟就不可以抽啊?砖头百思不得其解,冲寸师傅嚷道:“你好象是道士啊……”

寸师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正尴尬的寻思着托词呢,只见砖头妈抬手就给了砖头一记脑饼儿,喝道:“不是道士是什么?”

砖头妈走到寸师傅跟前,满脸堆笑说:“寸师傅,我们家砖头最近是撞上鬼了,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家风水乱了?您哪天要是有时间呀上我们家瞧瞧去……”

“我今天就有时间呀,”寸师傅说:“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瞧瞧?”

“好好好,”砖头妈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扭头招呼:“砖头,前面带路!”

抢先一步回到家的砖头用钥匙打开自己家的大门,恭敬地将寸师傅迎进了院内。砖头家原先是个四合院,是自家祖业,本归大伯和砖头父亲共同拥有。大伯经营有道,后来在外面另置了房产,把祖产全部留给了砖头,三年前还帮着弟弟一家孤儿寡母拆了旧房子,立了一幢三层的平房,所以砖头家现在的院子看上去很大。

寸师傅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罗盘,托着罗盘煞有介事的围着院子踱了一圈,指着摆在大门口前的一盆花问:“这是什么?”

“君子兰呀。”砖头有点奇怪,半仙您该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君子兰,君子拦,”寸师傅皱着眉头说:“你把君子‘拦’在这儿,小人不就进来了吗?”

“哦哦哦,我马上搬走……”砖头说着就蹲下抱起那盆花,可又觉得这种解释太过牵强,他故意调侃寸师傅:“呃……半仙,这你也进来了,那你算不算小人啊?”

砖头妈正好凑了过来,抬手就给了砖头一记脑饼儿,“你这个小挨刀的,说什么呢?叫你搬走就搬走,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搬一边去!”她满脸堆笑对寸师傅说:“寸师傅您别跟这小挨刀的一般见识啊,小孩子不懂事。欸,寸师傅您可得好好帮我们家砖头瞧瞧,这小挨刀的最近不知道是撞什么鬼了,老是遇上一些邪门的事……”

“就是,”岳妍插嘴说:“砖头最近遇上的事真是太邪门了!”

“是呀,太邪门了!”砖头妈看了一眼岳妍,接着说:“这砖头十一国庆节就要结婚了,是您给挑的日子啊,您不是算过这小俩口八字不相冲吗?怎么会这样?”

“不相冲,不相冲!”寸师傅连忙说:“这小俩口八字合着呢,绝配,绝配!我挑的日子还能有错吗?**挑一的好日子,您就放心吧!不过啊,您儿子这几天可千万不要出门,出门就会惹上祸事,等喜事**,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哦。”砖头妈释然了,又问:“那砖头他最近他是招惹了什么神仙呢?怎么化解啊?”

“依我看啊,你们家就是进了小人了,我这儿有件宝贝……”寸师傅从挎包里掏出一串铜钱说:“你把这件宝贝挂在他新房门口,您儿子自然就能清吉平安了!”

“哦……”砖头妈恭敬地用双手接过铜钱问:“这得多少钱啊?”

“哎呀,这件宝贝来得可不容易呀,有几个都绝版好几百年了。八八六千四,都是老主顾了,就给你们打个八折,零头就不要了,五千!”寸师傅捏着手指头装模作样算了片刻说:“后天是个黄道吉日,我再来起个坛做场法事,驱驱鬼,赶赶小人,顺便再把你们家开个财门,保证你们家财源广进,人丁兴旺,今后再也不会招灾惹祸了。”

“哦……”砖头妈点了点头:“那请您做场法事要多少钱呢?”

寸师傅脸不红气不喘说:“八八六千四,再给你们打个八折,零头就不要了,五千!连这串宝贝总共收你们一万,这可是折扣价了啊。”

“哦……”砖头妈心道寸师傅你这刀子也太快了吧,这不是明摆着宰人么。不过砖头这小子最近总是不顺,只要他能平平安安,让人家宰一刀就宰一刀吧。她正欲将捧着的那串铜钱交给砖头让他挂新房上,却又被寸师傅一把抓了回去。

“等等!我还没给这宝贝开光呢。”寸师傅将铜钱摊在左手上,竖起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闭上眼睛念起了咒:“昆仑山上一窝草,七十二年长不老,我师拿来庄天地,妖魔邪法撤解了,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我师行令邪法化为土,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我奉太上老君号令急急如律令!”末了,用中指和食指在铜钱上划了一个圈,一指,脚一跺眼一睁,“成了,拿进去挂上去吧!”

“哦……”砖头妈狐疑地接铜钱,转身交给砖头:“赶紧挂你新房门口去……”

什么宝贝这么值钱?砖头接过那串铜钱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一串八个并排用红线栓牢的仿清铜钱,从首至尾的顺序依次是“顺治通宝”、“康熙通宝”、“乾隆通宝”“雍正通宝”、“嘉庆通宝”、“道光通宝”、 “咸丰通宝”和“同治通宝”。当看到“康熙通宝”后面排的是“乾隆通宝”后,粗通历史的砖头顿时涌上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冲上前推着寸师傅就往大门口赶:“滚滚滚!给老子滚……”

“怎么了砖头,你疯了?”岳妍见砖头突然对寸师傅大不敬,连忙上前拉住了砖头。

砖头将那串铜钱递给岳妍说:“你自己看!”

岳妍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从小就没认真学过,可她却是清宫剧的铁杆粉丝,和闺蜜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自称“本宫”的,什么《步步惊心》、《甄嬛传》、《宫锁心玉》等等清宫剧,她一集不落的至少看了七八遍,虽然清朝的历史不一定全懂,但哪个皇帝有几个阿哥,哪个皇阿哥最后又当上了皇上她比谁都清楚,这种低级错误怎能逃过她的法眼?果然,接过来就瞅了一眼,她立刻看出了破绽:“呦,还真是个骗子啊!”

“怎么了?”砖头妈皱着眉头问岳妍。

“妈,您看,”岳妍将铜钱在手上摊开说:“四阿哥都成弘历的儿子了!”

早就被寸师傅狮子大开口唬得一愣一愣的砖头妈听媳妇也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抓过那串铜钱扔到寸师傅身上,搡着寸师傅就往门外推:“你这个老王八蛋!连老娘也敢骗!滚滚滚……赶紧滚……滚出去!”

大门“哐”的一声砸上,寸师傅就这么被赶了出来。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寸师傅彻底地糊涂了,这又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我一直演得不错啊!他抓着脑袋自言自语:“难道又排错了?嘿嘿,还真他妈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满脸懊恼之色的寸师傅骑着电瓶摩托悠悠行驶在大街上,他有点不甘心,今天白干了一场不说,还连顿饭都没蹭上,眼下肚子饿得咕咕叫,得先找点东西垫垫底。他见不远处有家早点铺没关门,就把电摩托停在早点铺门口,上前买了一碗稀豆粉米线。

卖米线的大妈从锅里刮出仅剩的稀豆粉扣在碗里的米线上,又使劲刮了刮锅底,将勺里粘着的稀豆粉全部抖在碗里,洒上花生面递了给寸师傅。

“怎么不加给我肉臊子?”寸师傅觉得莫明其妙,凭什么啊?别看老子披着道袍,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大妈看了一眼寸师傅那身打扮,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的碗里舀了一勺红油肉臊子。

吃完米线,抹着嘴从小店里出来的寸师傅又跨上了自己的电瓶摩托,吃饱喝足,该回去睡一觉啦。

“施主请留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寸师傅回头望去,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正襟危坐的道士。细看那道士,头戴香叶冠,腮蓄山羊须,身着鹅黄色道袍,身后悬挂一杏黄小幡,上书隶字“看相算命”,坐前有一四方小案,案上从左至右依次摆着一只黄铜木柄摇铃、一支黄牛尾拂尘、一只柚木彩漆签匣和一个六十四签签筒,案前还置有一把松木黑漆圆凳。啧啧,这道具和扮相,比老子的真实多了!

“叫我?”寸师傅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不是叫施主你那又是叫谁呢?来来来……”那道士向他招招手,“贫道给施主你算一卦。”

“不用了,”寸师傅冲他笑了笑,扯着自己的道袍说:“同行。”

“非也,非也!”那道士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说:“施主你僧也可,道亦可,不是真的出家人,而贫道却是如假包换的修真之人。”

被他说中几分,寸师傅一下子来了兴趣,跨下摩托朝那道士走去,在案前的圆凳上坐下,揖手问道:“敢问道长道号何人呐,哪里烧香?”

“不敢,不敢,贫道道号‘清轩’,”清轩道长揖手说:“云峰山玉皇殿出家。”

“哦,失敬,失敬!哈哈!”寸师傅边笑边把手摆在案上:“那就请道长帮我看看什么时候能发大财!”。

“贫道看相不看手相,只看面相。”清轩道长继续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说。

“哦,”寸师傅把手缩了回来,笑着问道:“那道长你看我面相如何呀?”

“我观施主你鹰嘴尖峰、眉开须散、泪堂深陷,此生注定财运不佳,但也可衣食无忧。而施主你耳长唇厚、色泽红润,”清轩道长站起绕到寸师傅身后,望着他的脑袋说:“枕骨圆满、耳中长毫,倒是阳寿八十有二,善终。”

“哈哈哈,你怎么抢了我的台词?”寸师傅哈哈大笑,转身就走。出于对同行的尊重,他还是在案上摆了十块钱。

“施主且慢!”清轩道长喝住了寸师傅,摇头晃脑道:“贫道看相,不收卦资。”

寸师傅一听乐了,转身回来问:“不收钱你在这儿干嘛呢?”

“在这儿等你的侄子啊。”清轩道长突然眼睛一亮:“你那侄子和他那小友与我有师徒之缘,如今缘法将至,故在此守候。你那侄子良善未泯,是个可造之材,若能拜到我的门下修身养性,他日正果非凡呐。且听我一言,你那侄子若不从我,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听清轩道长这么一说,寸师傅立刻断定这个道士是个骗子,哈哈笑道:“我兄弟姐妹八个,你说的是那个侄子啊?这瞎蒙这一招我也会啊!大祸临头,嘿嘿!我不也这么对人家说吗?你怎么老是抢我的台词啊?同行,你的道行还浅了点吧!那十块钱你还是留着买米线吃吧。”他把脸一沉,转身离去。

“贫道还有一言赠予施主,”清轩道长正色道:“行走江湖,切不可亲近女色,更不可淫人妻女……”

寸师傅又笑了,摇头自言自语:“骗子,还真是个骗子。这些场面话谁不会说?不收钱,就是下套等着老子钻呢。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只求财,不劫色。嘿嘿,女色,十多年都没沾过了!”他不理那道士,跳上电瓶摩托,右手一扭电门,发动摩托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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