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大厦将倾（一）

放眼天下，天下风起云涌，可是帝都咸阳却出奇地平静，像一潭死水，未起一丝波澜。咸阳太平静了，平静地让人窒息，平静地让人感到害怕，平静地让所以人都能感觉到，一旦咸阳有动静，必然是如山崩海啸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望夷宫。

胡亥继位满打满算才三年，最近，他总是有点神经兮兮，一会儿说见到了父皇，一会说大哥扶苏回来了，描述的有鼻子有眼，就跟真地似的，吓着宫内大大小小的宫女宦官们也跟着战战兢兢，整天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一到晚上，更是疑神疑鬼，每个人紧绷着每一根神经，数周下来，一个个被拖得精疲力尽。

宫内总管将此事如实禀告给了赵高丞相，只可惜赵丞相就算再会算计，也算计不到鬼神虚妄之事。没办法，请来巫师作法数天，巫师说正宫之内晦气太重，需要搬移至偏殿居住，胡亥赶忙照做。或许是心理因素的影响，胡亥竟然觉得安稳了好多，于是重赏了巫师，大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胡亥安静下来了，可是赵高的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为何？就在这几天，一个震惊的消息摆上了案头，在棘原被困二个月后，章邯带领二十万秦军投降了！

对于章邯的投降之举，赵高先是感到很吃惊，他本来是想借项羽之手除掉章邯，哪知章邯贵为上将军，深受两朝厚恩，竟然不思以身报国，却委身与敌，这大大出乎赵高的预料。这不仅是秦国的耻辱，更是章氏家族的耻辱，试问，章邯家族将有何面目在咸阳立足。

当然，赵高也时时刻刻不忘传承“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立即传来咸阳令阎乐，告知章邯叛变投敌，速将章邯家族及相关人等下狱，等候陛下处置。

待阎乐走后，赵高内心随即又是一阵阵狂喜，终于兵不血刃地除去一大劲敌，自己登基称帝再也没有一丝阻碍了，只需将指鹿为马之事重演一遍，试问群臣谁敢反对，还不是一个个献媚地争相劝进。赵高甚至已经幻想着怎样想好说辞，因为称帝毕竟要含蓄一点，总要推脱一番，显得是群臣拥戴，天命所归。

不过，称帝之前，赵高还有一个小小的麻烦，那就是望夷宫里的胡亥，一个曾经视赵高为师傅的人，一个曾经给赵高无上权力的人。

深夜，赵府。

天底下，似乎所有的阴谋皆在夜深人静时预谋完成，或许是因为无论怎样高明的阴谋都会让人感觉到齿冷，永远见不得阳光，只能隐藏在无尽的暗夜里。

赵高换来了赵成、阎乐，就在今夜，他们在一起商量着一件将会举国震惊的事情，弑君！

阎乐表现很平静，老岳父谋划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即便是像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阎乐心中也有一定的预期，唯独没有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满打满算才三年。

相比较阎乐的平静，赵成则兴奋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哥哥赵高只有个女儿，没有儿子，弑君之后，赵高必会称帝，将来自己的儿子定会过继成为赵高的子嗣，果真如此的话，那自己的儿子岂不是未来的皇帝？

其实三人根本没有进行什么谋划，因为整个咸阳都被赵高所掌控。守卫望夷宫的羽林卫将军冯岐是赵高的心腹，但在弑君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赵高仍然难以揣摩冯岐的心思，既然把握不准，就干脆以有贼人擅闯大郑宫为名，将冯岐调出望夷宫。经过一番准备，只在第二天，赵成、阎乐就带着咸阳卫戍军队冲进了望夷宫。

一路上，赵成、阎乐杀气腾腾，望夷宫剩下的侍卫以及宫女宦官们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阎乐等部众砍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胡亥身边的卫令仆射大呼问道：“此处怎会有贼人，贼人在大郑宫。”阎乐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手起刀落，一头落地。

看着阎乐、赵成率着大队人马将自己的寝宫包围，胡亥并不是傻子，他终于明白过来，哪有什么贼人擅闯宫门，是赵高想要他的命了。

此时此刻，胡亥依旧不明白赵高为何要杀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赵高对他关爱备至，细心地照顾着他，自己对赵高也十分依赖，犹如至亲。

后来，在赵高的帮助下，经历沙丘之谋，自己终于登上人人向往羡慕的皇帝宝座，从此以后，自己对赵高言听计从，即使当赵高想要绝对的权力时，自己都毫不犹豫地将权力的魔杖交给了他。

现在，他最为依赖、仰仗的人竟然派人来杀他，这一刻，胡亥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是多么地荒唐！自己才刚刚二十四岁，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有为青年，还会与心爱的姑娘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是现在在旁人眼里，自己一生过得简直是一场闹剧，或者是一个让人茶余饭后侃侃而谈的笑话而已！

面对死亡，谁的内心都会苦苦挣扎一番，胡亥有些不甘心，他随口向身边的一个小宦官问道：“你平常知道赵高要谋反吗？”

小宦官回道：“陛下，小人知道。”

胡亥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何不说？”

小宦官低下了头，唯唯诺诺地回道：“正因为小人平时不敢多说话，才能活到今天，要不然早就被陛下赐死了！”

胡亥终于明白，他的一生是多么地糊涂与可悲，或许他真不该当这个二世皇帝，皇位本来就是他哥哥赢扶苏的，自己偏偏受赵高的蛊惑参合进来，最后闹得国破家亡。他最多只适合成为一位花天酒地的富家公子，可惜现在再想着这些都太迟了！

面对着死亡，胡亥心中恐惧，泛起求生的欲望！

胡亥问道：“咸阳令，朕可以见见丞相吗？”

阎乐冷冷地回道：“不可以。”

胡亥接着问道：“你替朕转告丞相，朕不当这个皇帝了，做一个郡王可以吗？”

阎乐没有回答，冷眼瞧着胡亥。

胡亥又说道：“愿为万户侯。”阎乐、赵成等人依旧不允。胡亥叹气道：“那请转告丞相，让朕和爱妃成为平民百姓总可以了吧？”

阎乐回道：“今奉丞相之命，为天下而诛陛下，陛下即使有再多的话要说，臣也不会报于丞相。”

知道必死无疑，胡亥的心反而平静下来，缓缓地说道：“人生真的好似白驹过隙啊，想不到权倾天下，富甲四海的皇帝也有今天。赵高之所以派你们来杀朕，朕算是明白了，他是因为没脸见朕，可是朕死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父皇、大秦的列祖列宗啊！”

说完，拔剑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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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已死，阎乐、赵成下令封锁咸阳，暂不使消息外泄。取来皇帝玉玺、虎符，欣喜若狂地献给了赵高。

赵高双手颤抖地捧着传国玺，心中激动万千，两行老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太高兴了，喜极而涕！

多少个岁月，在这咸阳宫里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地活着，等待了多少年，又期盼了多少年，今天再也没人能威胁到自己，自己已经爬上了帝国权力的最高峰！

咸阳宫，又一次朝会。

朝会上，赵高手捧玉玺，向群臣宣布，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二世皇帝胡亥昨夜自杀了，群臣惊得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赵高一脸得意得神情，悉数胡亥的罪状，弑兄屠弟、荒淫无道、滥杀无辜，哪一件不是人神共愤，哪一桩不是恶贯满盈。

说完了胡亥，赵高又说起了自己，自己姓赵，本就是赢氏后裔，属于赢氏嫡系子孙，同样具备高贵的血统。多年来为大秦兢兢业业，费尽辛劳，若没有自己，李斯早已谋逆逆袭、章邯早已犯上作乱，于大秦，赵高有盖世奇功。

待赵高话一说完，赵成迫不及待地首先大呼：“今秦国无主，我等愿立丞相为帝，已续赢氏血脉！”

可惜事与愿违，令赵高意想不到的是，所有的大臣，除了赵成、阎乐，每一个人都沉默不言，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赵高，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充满了蔑视！

赵高可以指鹿为马，赵高可以成为天下第一权臣，可是要他们立赵高为帝，他们万万做不到。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胡亥是被赵高所杀，让他们三跪九叩去朝拜一个以臣弑君的人，这严重超出了心中的道德底线。

况且群臣们心中更明白，关外反秦势力若火如荼，听闻武关已经失守，关中看样子是保不住了，若关外联军杀到咸阳，这天下有两个人则必须死，一个是胡亥，一个是赵高！因为他俩要为天下糜烂到如此地步而负责。现在去拥戴赵高登基称帝，这不是摆明了把大好头颅交给反秦义军砍吗？谁愿意干这样蠢事！

面对此情此景，赵高有点头晕目眩，惊慌失措，他猛然发现这么多年的努力竟然会是徒劳无功。但天下不可一日无主，赵高不愧为集阴谋心机之大成者，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既然皇帝做不成，就继续做丞相，拥立一个傀儡皇帝，自己当幕后皇帝。

赵高果断抛出赢子婴，始皇帝之弟成蛟的儿子。这下群臣们没意见，纷纷附和。望着阶下群臣，赵高既痛恨又无奈，满脸怒气，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