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大厦将倾（二）

咸阳。

幽深的巷道内，一座豪门大宅院中，两名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彪悍精壮，正手持利剑在一对一地切磋剑法。不远处，有位中年人，身形瘦弱，面色些许苍白，表情黯然，还时不时地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咳嗽，正在一旁观战。

中年人名叫赢子婴，他是始皇帝之弟成蛟的遗腹子，成蛟作乱被杀时，他还在娘胎里没有出世，故而保全了一条性命。

由于从小身体不好，到了十几岁以后，赢子婴迷上了黄老无为之术，不吃肉、不喝酒、不近女色，在大秦纨绔宗室子弟中，算的上是个另类、奇葩式的人物。

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子婴年过三旬尚未有子嗣，于是收养两位少年为义子，今日天气暖洋洋地，闲来无事，便在院中观战，看看义子们剑术长进如何。

贴身宦官韩谈从府门外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兴奋，在子婴的耳边嘟囔着几句，子婴面色微变，毫无喜色，随即招呼韩谈来到书房。

“想不到赵高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弑君！”子婴满脸怒色地骂道，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彷佛痛彻心扉。

韩谈用手轻轻地拍着子婴的后背，满脸关切之色，言道：“公子切莫动怒，天大的事情也要从长计议，别伤了身子。”

子婴摆了摆手，言道：“老毛病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到冬天就忍不住咳嗽，不碍事。”

韩谈说道：“今日，公子没有去参加朝会，不过老奴都打探清楚了，朝会可谓一波三折，赵高所行之事已是天怒人怨，连平时那些溜须拍马之人都想着该如何与赵高划清界限了，公子，我们是否也要有所行动呢？”

子婴一脸地苦笑，言道：“韩总管，你不明白，你以为那些朝臣们急着和赵高划清界限，是因为赵**了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吗？其实不然，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关外的六国联军。关中危在旦夕，数年间，天下破败成这样，赵高乃罪魁祸首，试问咸阳若失，先别说那些六国后裔，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会饶过赵高吗？他们巴不得将赵高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可以想象，这个时候拥护赵高，换来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韩谈点了点头，说道：“赵高着实可恨，但如今依然是大秦的丞相，实力不容小觑。好在今日朝会，群臣已经将公子立为皇帝人选，我想不久，只要公子振臂一呼，厉数赵高之罪行，定能一举铲除赵高这个祸害。”

子婴依旧苦笑着说道：“韩谈，这个时候哪是当皇帝，分明是站在火炉上被烤啊！赵高和群臣之所以拥立我，不过是以为我平时软弱可欺，到时候，诸侯联军杀到咸阳城下，将我作为替罪羊扔给他们。现在满朝文武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地为秦国着想，皆是想尽办法、不惜代价地保全自身的富贵而已。”

韩谈缓缓地说道：“公子，如您所说，您不准备登基称帝了吗？”

子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阴冷，恶狠狠地说道：“赵高此人害得我秦国朝不保夕，衰败如斯，此仇岂能不报，本公子不仅要登基称帝，更要取其狗命！韩谈，你去将存儿、续儿换来，我四人好好商议下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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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内堂。

退朝之后，赵高将自己关在内堂，一言不发，下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便挨上一顿好打，丝毫不敢走近轻声询问，匆忙间请来赵成，让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成刚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嘭得一声响，器物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赵高在发疯似地骂道，“都是一群王八羔子，平时在本相面前唯唯诺诺，关键的时候，竟然让本相难堪之极，全是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高骂完，赵成推开们走了进来，轻声言道，“哥，是我，赵成。”

赵成进来，赵高依旧怒气冲冲，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没多久，女婿阎乐也来了，赵高平了平心中的怒火，说道，“阎乐，你去将下人们支走，我们有事相商。”

门外的下人尽皆退下，阎乐轻轻掩上们，面有关切地说道：“岳父大人，注意身体，别气坏了身子，朝中那帮大臣们蛇鼠两端，见风使舵，只要我们在军事上能挽回颓势，再看群臣谁敢有二心。”

一听到关中局势，连一向自信心满满的赵高都面有忧色，缓缓说道：“挽回颓势？依目前的局势，谈何容易。”

阎乐回道：“岳父大人，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关外诸侯联军，唯独项羽一支实力雄厚，兵强马壮。其余诸侯很多是乌合之众，与我秦军皆不在一个档次上。如今咸阳仍有数万精锐，用得恰到好处，守住关中不是没有可能。”

赵高一听，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果真可以？”

阎乐回道：“章邯投楚，王离阵亡，朝中绝非无将可用。小婿愚见，羽林卫将军冯岐、禁卫将军西乞烈久在军中，颇为知兵，时值存亡之际，岳父大人不如放手一用。”

赵高思索了半会，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贤婿所言。命冯岐率咸阳精锐赶赴蓝田，阻止刘邦的叛军。命西乞烈即刻赶赴函谷关，一定要将诸侯联军挡在关下。”

他二人说完，赵成仍有些担忧地说道：“阎乐所言，好是好，但诸侯联军势大，可阻挡一时，但恐怕难以久守。哥哥，要不我们遣人向诸侯联军联系，看看能不能求和？”

阎乐回道：“万万不可，仗都打成这样了，还谈什么求和，即使我们愿意，诸侯联军愿意吗？要知道如今关外诸侯皆以项羽马首是瞻，项羽是项燕的孙儿，他愿意与我们何谈？”

此时，赵高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觉得何谈不是没有可能，关键是一定要死死阻挡住项羽、刘邦的两支大军，保住关中。

时间久了，关外诸侯非铁板一块，到时必然相互猜忌，离心离德，说不定这帮人很快就会回到本国，享受自己的那份荣华富贵了。那时若将秦国宗室绑缚楚军军中，以消诸军心头之恨，或许自己就可以长久地坐稳关中。

当然，这仅仅是赵高危急之时的一种想法，赵高心里很清楚，未到关键时刻不能走这步棋，走得不好，会遭反噬，是场死局。

如今，关键是试探关外诸侯对待秦国的态度，向世人表明，始皇帝那个时代已经不在了，重新回到列国争雄的世道吧！

许久，赵高言道：“明日早朝，除了我们刚才所议之事需立刻执行之外，还要宣布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阎乐、赵成皆齐齐望向赵高，不知赵高又准备要干一件什么大事情。

赵高不紧不慢地说道：“关外尽失，六国后裔无一不复国。现在看来，天下很难再回到当年始皇帝一统天下的局面了。明日朝议，立赢子婴为帝，可惜这个皇帝有名无实，依本相看，还是不易称帝，复称秦王为善。这样一来，既可以表明秦国对诸侯联军的态度，又可以在关键时刻将帝位让与楚国，以退为进，减少别人进一步攻击的借口。”

阎乐认为赢子婴复称秦王，此举颇好，只要保住关中，让出皇帝位，就可以暂灭诸侯心中灭秦之怒火，既是缓兵之计，也是政治上的一招妙棋。

在内堂，三人将诸般计划详议了整个下午，临出门时，阎乐忽然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言道：“岳父大人，小婿有件事尚未告知岳父知晓。”

有了较为具体的对策，赵高心情好了不少，面色缓和地问道：“哦，说吧，还有何事？”

阎乐走近，轻轻说道：“赵彦回来后，已被囚禁多日。”

听阎乐一提到赵彦，赵高脸色由晴转阴，顿时深沉了下来。言道：“不要再提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阎乐吞了口口水，回道：“岳父大人，我是说，赵彦，赵彦他自废武功，连日来滴水未进，已经死了。”

赵高脸色数变，心中突然间五味杂陈，赵彦是飞鹰卫最得力的干将，十余年来从未失过手，此次不过想试试他二人的忠心而已，想不到赵彦如此刚烈，竟然自尽了。

赵高望向阎乐，问道：“他死前说过什么了吗？”

阎乐回道：“他说他早就是个该死之人了，他还说，就是，就是望丞相好自为之！”

赵高挥了挥手，阎乐、赵成很识趣地退下，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赵彦之死或许给赵高内心深处带来极大的震动，口中不禁喃喃自语，“好自为之，呵呵！好自为之！”

一时间，赵高似乎又回到癫狂的状态！屋内再次传来令下人们胆战心惊的笑声，下人远远地候着，个个手足无措，心中不断地祈祷上苍，今夜最好能平安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