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重返人间

阎罗王拿出第二枚还阳令，分明是怕我在第一枚还阳令上面做手脚的，而我在递给杪寅的时候，也确实是准备做点手脚的。

我心中不停地祈祷，潜意识里却一连串地念着：完了，完了……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杪寅身上，倒也没谁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

杪寅毫无惧色地一把将还阳令抓到手中，突然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头顶上方腾起一团白雾。随着一阵惊呼声，杪寅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四大判官包括曹大人，无不惊讶地探出头去，台下的大鬼小鬼们更是一个个踮起脚来引颈观瞧，连阎罗王都站了起来，在案台后探出半个身子观看。

“应该没问题的，这个是身体素质不同，耐受度不一样所致。”夜游一边冷静地说道，一边过去一把将杪寅拽了起来。

“好热啊！浑身还和触电了一样难受。”杪寅借着夜游的手劲，一骨碌爬起来嘟囔道。

“王上，甄水是确有其人的，如果是假的，此时就成了一撮白灰了。”夜游对着阎罗王抱拳叫道。

“呀呀呔！”阎罗王一拍惊堂木，对着台下怒吼道。“你们这些饭桶，屡屡出现事故，连个生死册都管理不好，阴曹养你们何用啊？”

我是本着见好就收的原则，其实这里面漏洞还是蛮大的，要是把那些鬼官们给逼急了，狗急跳墙再翻出点什么线索来，也就前功尽弃、大难临头了。

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都处于思维迟钝时间的时候，我赶忙跳出来打圆场：

“王上息怒，小人斗胆进言几句——以我个人来说，误入阴曹是基于王美的一股邪念，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所致，和任何办案的官员都无关。因此可以推测，我弟弟甄水不在阴册之上，是否也是因为某种不可预测的意外因素，而并非官员渎职所致呢？况且方才涉及此事的大小官员，无不刚直不阿、秉公办事。具有这种官风的官员，又岂能在记录一个人名的时候出现低级失误呢？”

本来那位黑袍大判官还面有不甘之色，听我说完这番话以后，面色立时缓解并略带歉疚。那个还在一直跪着的小判官，瑟瑟发抖地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

“难怪查察司对你这样青睐，身份未定便将你收做门生，又委以要职，看来你是真有些本事的。”阎罗王态度转为和蔼地对我说道。

“承蒙曹大人错爱，惭愧，惭愧啊……”这时已是到了敏感期，我又不知道阎罗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是敷衍了事，等着看结果了。

阎罗王清了一下嗓子，手指一边敲着案面一边说道：

“你们几个全都留下吧！甄泉以后就正式任用，不要再代理了，本王还要给你升迁。甄水以后就跟着你混，都在查察司手下效力。武梓垚和桑歆还有丁小薇，我也都很喜欢，有想法有魄力。你们仨以后就留在本王这里，关于革新律法什么的，我们以后一起探讨，适当的都会给你们一个官职。阴曹也是时候需要有少壮派来换一下新鲜血液了。”

阎罗王一副不由置否的样子，又转向曹大人问道：

“查察司有没有什么意见？没有的话就这样定了。”

曹大人没有说话，只是手捋胡须微微点头，目光瞟了我一眼，惊喜中略微含着一点期待。

这下猝不及防，倒是把我给搞蒙圈了。全部都留下，这是几个意思？阎罗王这嘴也太大了吧？凭着自己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利，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有权任性独断专行？

“都没什么意见的话，那就退朝吧！”阎罗王大手一挥说道。

“先等一下，我还有话说。”关键时刻小薇站了出来。“我是一介女流，不喜欢也不懂当官之道，我只想念我的父母。请求王上大发慈悲，让我回阳间和父母团聚吧！”说完嚎啕大哭，披头散发地一个劲儿向上磕头。

小薇这一闹，梓垚和桑歆也同时发作起来，一起向阎罗王叫道：

“我们兄弟二人在阳间已是无牵无挂，但是我大哥和甄水阳寿未尽，强行将他俩留在阴曹，是否有失公允呢？”

阎罗王闻听又羞又恼，拍着桌案喊道：

“阴曹律法岂是儿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说那甄泉、甄水兄弟二人，去留自愿，又岂能由你们来决定？”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心中憋着口气，看阎罗王提到了我，赶紧见缝插针道：

“王上，微臣愿意将还阳令送与丁小薇，让她回阳间和父母团圆。”

我没有应允留在阴曹，但是换了微臣二字，已经是放出了**的信息，至少能稳住阎罗王的心态，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那还阳令只针对符合还阳条件的鬼，你愿意还阳便与你所用，你不想还阳则必须收回。丁小薇的果业已经注定，是必死之人，岂可任意更改？”阎罗王对着我不满道。

“王上，小薇口头为父母祈福之时，恶业转嫁的如此利落。如今我们都在现场，又是自愿交换，偏又不能更改了，难道说阴曹专门喜欢‘奖恶罚善’不成？”我终于忍耐不住豁了出去。

阎罗王见我胆敢顶撞于他，气得须发皆张，刚要发火，曹大人站出来说道：

“稍安勿躁，我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以曹大人的威望，连阎罗王都礼让三分，所以场面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五位来到阴曹已经日久，尚不能完全适应，况且还有阳世间的诸多羁绊，这些都是合情合理，可以理解的。”曹大人不紧不慢地侃侃而谈。“按惯例来说，所有中阴身都是有七天的还魂之日。甄泉等五位尚未走此过程，正可趁机还魂几日，一则了却阳世间未别之情，二则再次对比一下阴阳两界的优劣，重新考量一下到底何去何从。”

曹大人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且又不令人产生窘急压迫之感，但也没有对任何人做出什么口头承诺。这个提议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但是做为一种缓冲和过渡的方式，也绝对没有比这个再好的方案了。

“好！就按查察司的安排来行事吧！”阎罗王做出最后拍板的姿态说道。“甄泉和甄水先随查察司回府，余下的留下来，明日一早就发派你们集体去还魂。”

要说一开始我还有顾虑的话，都是考虑到不要牵连曹大人。现在手里有了两支还阳令了，我和杪寅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返回阳间。至于梓垚他们三个人，回到阳间以后，即使抗令不回也不会使曹大人发生纠葛，最多是他们三个人和阴曹的事情。逃脱的最佳时机已经成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多逗留一秒都是夜长梦多。

“王上，我们和大哥在生前一直是不离不弃、形影不离。这次好不容易重聚，以后大哥又不确定是否再返回阴曹，我们万分珍惜每一分的相处时间，断不可和大哥离开须臾。”梓垚没等我开言，已经抢先喊了出来。

阎罗王视乎已经极为厌倦，也可能是无可奈何，烦躁地一挥手说道：

“你们随意吧！自便吧！本来还魂是不需要还阳令的，既然还是犹豫不决，就拿去吧！还阳和还魂不同，还了阳再想后悔就等着寿终正寝那天吧！寻死回来的话就是横死，别说没有先前的待遇，更是罪加一等。”

我暗自吃惊，真幸亏梓垚抢话，不然这两支还阳令很有可能被回收回去，那就有苦难言了。可是就这么欢天喜地的拿着两支还阳令，加上三个还魂的回去阳间，怎么地都感觉会令人起疑。做戏也好，重情重义也罢！最后的人情味还是要做足的。

想罢，我来到曹大人面前跪倒说道：

“恩师，弟子现在内心十分纠结，万般留恋恩师却又难以割舍阳世。不知可有什么封闭还阳令的办法没有？如果有，弟子先揣在怀里，人间可留便拿出来，不可留便不打开，依然回来恩师身边，从此再不分离。”

曹大人闻听此言，眼睛一亮，怜惜地扶起我说道：

“起来，起来，可以的，也极为简单。待为师给包扎起来，盖上封印即可。如果想要还阳，只要撕开封皮，露出还阳令的符文，便可即刻生效。没有决定之前，万万不可损坏封皮，一旦泄出阳气就无可挽回了。”

听曹大人这一说，我才重新仔细的看了一下还阳令——通体火红的令签上面凹刻着几个蝌蚪文，凹痕用金水填平，打磨的很是平整，字体隐隐的发出金光。

没等曹大人亲自动手，早有几个小吏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眨眼间就把两支还阳令包扎停当。曹大人只是在印绶上面按了一下朱印，这就算是封闭了还阳令。

“如果心急难耐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不然多待一宿也是心猿意马，没什么意义。”曹大人微笑着对我说道。

本来我正难以启口，这下子可说到了我的心里，除了满怀感激地连连点头，也没什么表达感激的方式了。

“王上……”曹大人带着恳求的目光向阎罗王说道。

“就让夜游带他们去鬼门关吧！退朝了……”阎罗王面有不满，没等说完便拂袖而去，也算是给足了曹大人的颜面。

阎罗殿上的大小官员，秩序井然的退下大殿，几位大判官对着曹大人拱手告辞，也各忙各的去了。夜游跟在曹大人身后，我们几个围着曹大人，缓步往阎罗殿外面走去。

出了大殿来到大道边，往东是判官府的方向，往西是鬼门关的方向，此时便是分手的时刻了。

曹大人略微叮嘱了我几句，又交代夜游要妥善照顾我们，便要上轿回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紧追两步说道：

“恩师，弟子想推荐一个得力助手给您。”

曹大人闻听，稳住了身子没有上轿，回身看着我没有说话。

“牛家庄的游龙，不但文武兼备，品德也是极佳。恩师可修书一封，调他来接替弟子的职位。游龙必然会忠心耿耿、恪尽职守，弟子也好放心离去。”我态度诚恳地说道。

曹大人看了我一会儿，眉头微蹙没有说话，最后“嗯！”了一声，旋身上轿而去。我怅然若失的呆立在原地，看着官轿渐渐远去，心中百味陈杂。

“走吧！老弟……”夜游一拍我的肩膀咋舌道。“这曹大人对你可真是天高地厚、仁至义尽了啊！”

“还得有劳夜游兄辛苦一趟了，很是惭愧啊”我回过神来，模棱两可的说道。

“和我还客套什么！以前也偶尔送过还魂的，这次又赶上去鬼门关办点事儿，正好是顺路。”

夜游也有一定的神通，步履矫健，走路比常人小跑还快。我没敢暴漏法术，凭着自身的基本功，赶起路来也没觉得费劲。杪寅不用说，自然也不在话下。梓垚、桑歆和小薇就撵的十分吃力了，特别是苦了小薇，腿脚基本上是最差的一个，全靠我半扶半拽着小跑。好在大家一个个都是归心似箭，咬紧牙关一口气赶到了鬼门关。

有夜游带队，几乎没用盘问，关门开启了一道缝隙，把门的鬼卒放我们出了鬼门关。

回阳间的最后一道程序还是去土地庙报到，来时如此，去时也是如此，进出鬼门关必须得在土地庙登记。

我们和土地庙城隍已经很是熟悉，说说笑笑中已经把证件办好，无非是五份文书，上面写着还魂者的名字和起止期限，以备阴差巡查，这和阳间的临时身份证也差不多了。

土地庙城隍笑眯眯地把我们送到庙门外，叮嘱我们回到人间以后已是人鬼殊途，只能在夜晚和阴天才能现身，而且无法和活人交流……

夜游又送我们往西走了一小段路。走到离黑水河不远的一条小路口的时候，夜游停了下来说道：

“就送你们到这里吧！因为你们是还魂，不是还阳，所以不需要走还阳门。这条小路是通往人间的近路，寻常的鬼魂还魂是需要走黄泉路返回的。而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过了一个小桥便是一片迷雾，你们经过迷雾时往天上看，看到月亮的时候就是回到了人间。”

我们一再对夜游表示感谢，夜游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返身往鬼门关方向赶去。我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领着同样激动心情的几个人，按着夜游指引的方向如漏网之鱼一样狂窜起来。

如果很快就看到了小桥，上桥过了河没几步便看到了黑漆漆的迷雾，我们也不辨东西南北，就是一边抬起头往上看，一边在迷雾中乱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杪寅第一个尖叫起来：

“看，看啊！快看，月亮……”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定睛一看，果然一轮明月就挂在夜空之中，迷雾也赫然不见。皎洁的月光照着大地，也照着世间万物，我们已经翩然回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