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锦衣千户

雪夜下的京师沉寂而安详

一队身披重甲的骑兵飞快的在夜深沉沉的荒野中行进着，飞驰而过的马队将小路上的原本已经冰冻的积雪踏的飞溅四周。

这队骑兵有一百多人的样子。他们各个显得十分干练，骑术也很是精通。在寂静的夜色下，这一队骑兵仿佛幽灵一般，除了马蹄声和骏马的**声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的隆隆声响让京城外心惊胆战的流民们躲在黑暗之中不断的向大路上张望着。

为首的一名将军身披白衣孝袍，在高寒的明月与满地白雪的映射下显得十分突出。这位将军正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的卢象升。

在他的身后有一员身穿银甲的白面少年，此人是奇兵营指挥使杨谷。此番跟随卢象升进京面圣的多是奇兵营中的精干之士。

此时的卢象升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紫禁城的平台之上，向皇帝诉说自己以死报国的决心。

自从他九月底率领宣大、山西的勤王之师进驻昌平以来，一直在整军备战，以期总督天下勤王大军在京畿一代同建州女真决一死战。

可自打他进驻昌平城，各路援军非但没有按照他这个大都督的命令在昌平集结备战；反而是唯总监军高起潜马首是瞻，纷纷聚集在京师朝阳门、德胜门一代固守营房。没有一丝决一死战的架势，坐视八旗兵在京畿一代烧杀抢掠！

卢象升本人也接到皇上的圣谕，着他固守原地，静观其变。原本是后援力量的奇兵营都已经与本阵汇合了，可还是没有一点开战的意思。

更让他气氛的是，如今军中都已经传开了。说是内阁辅臣杨嗣昌与监军太监高起潜已经主张与建州议和了！他们贪生怕死不惜签订城下之盟。

纵马疾驰的卢象升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同八旗兵作战，一面想着明天面圣如何向皇上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进入北京城后已经接近四更天，在自己的公馆内，卢象升简单的对未来几日内可能出现的战况进行了预判与部署，并着旗总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命令向各个防区进行传达。

安排完这些事后，卢象升缓缓的靠在了座椅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天一亮就去面圣，他就这么的微闭着双眼在座椅上睡着了。

杨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只见公馆的佣人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前。看到杨谷来后急忙迎了上去。

“杨将军，刚刚公馆外来了个人，他自称是你老家的亲戚，并放下了一封信件，说是家里有急事找你。”

杨谷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后先是一愣，然后他急忙问：

“信在何处？”

“在小的这。”

那佣人说着讲信件双手交到杨谷手中。

杨谷接过信后便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房内，立刻关上了房门。

他将那封“家书”放在了桌子上，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用打开信封杨谷也能猜到信的内容，三年了！终于这一时刻还是到来了，起初他天天都期盼着这封信，好早日结束艰苦的军旅生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渐渐的，他习惯了边军的生活，习惯了铁马冰河的日子，习惯了战友之间肝胆相照的豪情。

如今与建州女真的大战在即，卢督师忠心报国的夙愿怎可没有他杨谷的参与，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怎可没有他杨谷的陪伴！可这封信却不早不晚的出现在了。

杨谷苦笑着叹了口气，只叹造化弄人。

轻轻的他伸手打开了信封，信纸展开后和他预料的一样，上面空无一字！

杨谷呆坐在椅子上，回想着三年来的林林总总。原本他以为经过边军的历练自己可以坚强一些，以为见惯生死的自己即使面对分别也会从容不迫。以为自己不会如三年前般弱小无奈。

可他错了，跟三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在命运的大浪潮中，他只是一叶扁舟，随风漂流注定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了雄鸡啼鸣的声音他才收回了思绪。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只可惜不能与卢督师道一声珍重了。

杨谷咬了咬牙走出房门，当他经过卢象生房间的时候，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就在此时房门打开了。

看到杨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卢象升很是诧异。

“怎么，没休息吗？可有事要找本督？”

卢象升的双眼满是血丝的问道。

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杨谷在心里想着。连上天都舍不得他不辞而别。

“禀督师，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杨谷语气平静的说道。

卢象升知道杨谷是杨嗣昌同族的子侄，想来可能是那杨嗣昌假公济私，才有意调他离开。

“怎么？是杨阁老的意思？”

卢象升对杨谷是真的器重与欣赏。

“不是的，督师大人您误会了。我跟着督师大人这三年的时间，大人也并没有什么过错。此番回京卑职可能会有其他的安排，以后能不能再与大人相见就看缘分了。”

卢象升满是血丝通红的双眼顿时虎目圆睁了起来！他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杨谷。

“杨谷！你胡说些什么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象升心里泛起了一丝恼怒，难道这杨谷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可他刚才的话又有些奇怪。

杨谷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改变，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对卢象升笑了笑，这笑容一定很难看，杨谷心想，而后他说道：

“卑职不是胡说，卑职是锦衣卫派来监视大人的。”

卢象升听到这，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愣了半晌，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杨谷见状并不多说，他撩衣跪倒。对着卢象升拜了三拜：“还望督师多多珍重！”

说罢杨谷起身，快步转身离开，身后只留下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卢象升。当杨谷迎着第一缕晨光踏出公馆时，他的心却如身后那被拉长的影子般，阴郁而沉重。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紧邻紫禁城的正门——承天门，在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这里是大明王朝权力机构的核心地带。

一名身穿黄色鎏金飞鱼服，腰佩银鞘绣春刀的少年面沉似水，迈步走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

负责值班的番子正想前去呵斥来人，但看到那黄色鎏金的飞鱼服后，立刻没了脾气，赶紧单膝跪倒行礼。

黄色鎏金的飞鱼服是极其少见的，它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象征。这种飞鱼服只属于天子的赏赐，在锦衣卫中，指挥使、镇抚使这种高级别长官也仅仅只是穿红色的飞鱼服。

不只是服装的颜色，锦衣卫的腰牌根据等级也有不同的规定。从高到低分别为金、银、铜、木。而眼前这名相貌英俊、甚至可以说有些“美”的少年，腰间悬挂的是银色腰牌。

北镇抚司千户——杨谷。

这黄色鎏金飞鱼服与银色腰牌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但对于杨谷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自己身上的一切荣誉，都是用父亲的性命换来的。

杨谷的父亲名叫杨一鹏，是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初为四川一带的地方官员。他不畏权贵，毫不留情地打击地方豪强的不法行为，赢得了当地百姓的尊敬与爱戴。

由于在四川政绩显著，被升为吏部郎中。执政掌权期间更是量才授官，从不寻觅私情，这使得贪官污吏对之恨之切齿，纷纷欲除之而后快。

实时恰逢魏忠贤当朝，杨一鹏一度受到排挤与陷害。崇祯帝登基之后，魏忠贤被诛，杨一鹏因祸得福大受朝廷的器重。

皇帝更是称他才高德厚，委以户部尚书，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的等多重重任于一身。当朝之下可谓是风光无线。

由于父亲的原因，杨谷在崇祯八年之前一直过得是悠闲洒脱、衣食无忧的官宦公子哥生活。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和名媛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对于将来也同那个时代的年轻文人一样，梦乡科举及第，金榜题名。

可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的人生轨迹在崇祯八年的正月被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农民起义军攻克南直隶凤阳府，焚毁了太祖皇帝朱元璋曾经出家的“皇觉寺”，并掘了大明皇室的祖坟。

崇祯帝素服哭丧，并且亲率百官至太庙宣读罪己诏。这些面子上的事解决后就是找出替罪羊出气了！当时与杨一鹏速来不合的李守锜等人趁机上书，告杨一鹏身为巡抚凤阳的地方大员有渎职的行为。

杨一鹏含冤被处死，杨谷及其家人也纷纷被下了大狱！

但就在不久之后，崇祯皇帝那反复无常的情绪就开始发酵了，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这位少年天子对于斩杀杨一鹏一事追悔莫及！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死难复生。作为一名自尊心极强的皇帝，崇祯也不可能去承认是他本人犯了错。

作为补偿，崇祯皇帝先是释放了被羁押在大牢里的杨一鹏家人。当杨谷迈着沉重的脚步踏出阴寒湿冷的地牢迎接那一缕惨淡耀眼的阳光之时，他不会知道自己正坐在由地狱开往天堂的过山车上！

正所谓“人生变改故无穷，昔是朝官今野翁。”很快杨谷便得到了天子的眷顾，世袭罔替的锦衣卫千户之职以及那无上荣耀的黄色鎏金飞鱼服！

他在经过训练之后，接受了身为锦衣卫的第一个任务，监视手握重兵的卢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