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 第七章 刀子

没想到陈副科长来这么快。

我和北燕、李山、蒋干热热闹闹地吃午饭，北燕家送来的白斩鸡鸡被我和李山风扫残云一般吃个精光，吃饭慢悠悠的北燕的筷子刚伸到盘子里，发现盘子里啥都没有了。

蒋干实在忍不住，笑了。

“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吃饭了！”北燕恨恨地瞪我们，“你们这样也不嫌丢我的人。”

“脸皮老老，肚皮饱饱。你们家厨子手艺确实非同一般，小绍兴的三黄鸡到你们家都是要飞掉的。”我哈哈笑，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冲蒋干点菜，“晚上咱们吃腌笃鲜，让他们送两份，老是不够吃。”

这个时候门铃响，我去开门，门口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我叫陈锋，南京来的。”

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陈锋一身藏青中山装，一身的风尘。这帮组织部文官还装备这个，这车开长途可不是好选择。

我不吭声，伸手。陈锋笑眯眯地把证件给我：“老郑告诉你了吧，我放了电话就过来了，来得急了。

我把陈锋让进来，北燕放下饭碗招呼他：“吃了没，一起吃点。”

陈锋也不客气，去厨房洗了手，拿起饭碗自己盛了米饭坐在只有俩剩菜的饭桌旁吃饭。他笑嘻嘻地跟李山打招呼，然后看看蒋干又看看我。

“老钱的的司机，现在跟我们一起做事，自己人。”我出面解释。北燕把菜挪到陈锋面前，让蒋干去叫点菜回来。陈锋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司机在外头呢，给他也送点吃的吧。”

蒋干送饭回来看看北燕，想起身去他房间。我拦住他，说没事：“陈先生不是外人，一起听一起听。”

陈锋眼看着是饿得狠了，扒拉了一碗饭才有精神跟我们说话。看他吃饭的样子，倒不像个官僚，明显有点军伍的底子。

“十六铺刺杀事件，牵涉到捷克斯洛伐克，那边不仅在外交部抗议了，还把状子递到了党部。本来没我们什么事，可是闸北电厂进入视线后，党部想在政府这方面能给点支持，毕竟是利民的好事，租界虽然敏感，但毕竟还是我们的地方，不能建个电厂还要看人脸色。”

陈锋一说这个，我放心大半，北燕的脸色也好了很多。“可不是，我和北燕本来是来看看钱伯伯，谁知道遇到这样的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锋听我这么说，又抄起筷子扒拉饭吃：“我来找你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配合你们把十六铺的刺杀事件搞清楚。电厂既然开始进入施工设计，就要保证整个工程顺利施工，电厂顺利投产，这一点我得到了授权。”

既然是友非敌，未免来得有点急了。北燕开始试探：“那我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都转交给你们就好了。”

陈锋又笑：“我得到的授权很大，但是能干的事情不多。这不就来投靠你们了，大家一起做这个事，不是更好。”

这个陈锋是个利落人，我也懒得再绕弯了：“陈先生知道我和北燕只是因为私人关系才牵涉到这件事情里，但是有时私人的事情反而私人办才能办好。您这么单枪匹马地过来，我们凭什么让你入伙啊？”

“我们调查科在租界有自己的办事机构，这些人都很能干，我说的是至少在情报上要比你们强。”陈锋谈起买卖来看样子是把好手，“而且你们由私到公，做起事情来手尾也会变得干净。最重要的，我有钱。”

“你们那拨款，够我吃白斩鸡就不错了。”我不信，“俺们老钱家也是很有钱的，是吧北燕？”

北燕呆萌萌地看我，对我还跟陈锋讨价还价表示不解。开玩笑，我们做事是拿命去拼的，你来个大爷说我是为国出力我就得俯首帖耳？

陈锋哈哈大笑，起身去打电话，跟他的头头说他到了，已经接上了头准备开始工作了。啧啧，这帮文官真是敢说，价钱没谈好就说一切搞定，怪不得咱们民国看起来一片歌舞升平，仔细琢磨却人人文过饰非。

北燕显然看出来我的脑子遇到陈锋就有点短路，她起身安排陈锋的住宿，好在还有空房间，陈锋让外面的司机把他行李送进来就让司机走，我拦住，跟他说把车留下。陈锋在我耳边悄悄说：“一个吉普车还是南京的，你给开河里我还得写报告，不值当的。”

“什么不值当的，捞到碗里就是菜！”

“大哥真不用，在上海你要坦克我都能给您弄几辆来。”陈锋笑，“上次霞飞路刺杀，我见过你，你不记得我而已。”

这帮调查科的比我还会忽悠，我眼睁睁看着陈锋司机看了陈锋的眼色，像跟兔子似的跑出去开车跑掉了。

北燕让蒋干上楼帮陈锋收拾，然后和我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面面相觑。这种与外部合作的事情一般都是老郑出面，然后老郑会用我们能听懂的话告诉我们该干什么，拿到什么样的结果就算完。这个笑嘻嘻的陈锋一来，事情显得有点乱了。

“算了，想不清楚就不想呗。”北燕倒是心大，跑去收拾饭厅的锅碗瓢盆。我也过去帮忙，心中暗喜这个能说会道的陈锋没吃上白斩鸡。

刚收拾得七七八八，北燕家送饭的丫头过来了，还带着那个被我踹一脚的管家。看见大小姐在收拾东西，小丫头赶紧过去把我们赶开了。管家老头怯生生地看看我，鼓起勇气叫北燕，俩人在一起叨叨几句，北燕挥手让我过去。

“怎么了？”

“有人送钱过来，老爷让我带到这边来。”

我看北燕一眼，北燕也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们和管家一起走到门口，看见两辆黑别克停在门口。我们这个刚成立的行动组驻地，现在是门庭若市啊。

看我们出来，两个分别站在两辆车副驾门边的黑衫小伙赶紧过来行礼：“见过老爷太太！”

我和北燕快疯了，我是憋不住想乐，北燕是满脸通红。

“我们爷叔吩咐，说之前的事情是爷叔欠考虑了，不知者不罪。”

这是黄金荣的人啊，我笑不出来了：“怎么着？”

“小爷叔吩咐，之前欠的钱，我们给您送过来了，您看是不是搬过去。”

“什么钱？”

“就是欠您的钱，十万大洋。”

“搬进去搬进去。”陈锋出来了，他站在我和北燕身边，比老管家还像管家，“谢谢小爷叔了，告诉他老人家回头俺们去看他。”

两个小伙子挥手，车上下来了四个人，他们打开后备箱，吭吭哧哧把俩大箱子抬到客厅里。

四个人走后，俩小伙一人掏出一个钥匙，分别依次打开俩箱子上的两把锁。

“请老爷太太清点一下。”他们退到一边。

箱子里是白花花的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袁大头，直晃人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北燕可能见过，她胡乱点了点，跟我和陈锋示意没有问题。

“要打个条吗？”陈锋笑眯眯地问。俩小伙赶紧摆手，要转身离去。

“别急，”我拦住他们，“拿走四千你们。”

小伙子看我，不动。

“拿着吧，跟小爷叔说，该给人的钱，不能少。”

一个小伙子恭敬地说：“帮里给兄弟的抚恤还是够的。”

“别废话，拿走。”我有点急。

陈锋说：“让你们拿你们就拿，别废话。”

北燕喊来蒋干，数出了四千大洋，交给了俩小伙。我都不敢相信我把那么一大堆钱又给了出去。

“我说我有钱，信了吧。”陈锋笑。

“我听说黄金荣黑，你比他黑。”

“什么话！”陈锋不乐意了，“这钱就是买我们命的，不是我们的还是他的？”

“我们的命，不是你的命！”我也不乐意。

“行行行行，您厉害！”陈锋懒得跟我吵，“我知道你外号叫五分之四，你知道我外号叫啥吗？”

“叫啥？”

“刀子！”

这肉割得，我看看北燕，显然在场的是个人，都觉得这刀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