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 第八章 虹口

见山书店在虹口的一条街上，不大不小。刚从三角地菜场那帮穿着粘着鱼鳞和鱼血的和服，大嗓门罗圈腿的卖鱼的日本欧巴桑身边过来，这个书店立刻显得很有品味很是高档。

陈峰告诉我，日本人极善组织，各种团体繁复。

在光绪九年，当时虹口区境的日本侨民不满400，即创立“日本人协会”。以后又有“日本人慈善会“、“日本青年会”、“日本人俱乐部”等组织成立。光绪三十二年，昆山花园路22号设立“上海日本人**青年会”。光绪三十三年，“实业俱乐部”、“日本人俱乐部”合并，成立日本人俱乐部。该俱乐部于民国3年在文监师路(今塘沽路)斥巨资建造一幢设备完善的会馆，成为此后日侨活动的中心场所。

光绪三十三年，上海居留民团成立后，团址初设日本人俱乐部内，后迁昆山路128号。居留民团为日本总**监督下的“自治团体”。主要任务是向日侨征税、指挥日本义勇队、管理学校、火葬场和墓地，重点是管理学校。民团的经费80％用于教育。 民团的基层组织是町内会。民国4年，有6个町内会。当时屈于日本压力，袁世凯与日本订立21条卖国条约，上海发生抗日运动，日本总**和民团组织自警团负责警备。民国6年，发展到12个町内会，成立町内会统合组织“上海日本人町内会连合会”。

“这是面上有据可查的，”陈峰说，“在日本人俱乐部成立之前，其实已经有了一个俱乐部的雏形，就是这个见山书店。这个书店名义上是个人书店，当时实际上已经是日本总领馆不方便出面时的办事机构了。公共租界工部局设立日捕股，使日本人实际上接管公共治安事物，就是日本侨民组织在见山书店里讨论并促使总领馆实施的。”

“你想想，就是一个书店，”陈峰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弄得现在人人称虹口是日租界。”

“明治维新后，日本人来上海淘金的不就是三三们？成千上万的日本乡下女人靠卖淫卖鱼造就了日租界。清**也就罢了，民国不也是没挡住人家？”我不屑，“你们搞这么清楚，也没见你们干啥。”

陈峰眨巴眨巴眼，有点惊了：“你倒不是光会打仗啊。”

“三三摸亮，摸到天亮。”我笑，“日本总领馆不是还颁布了《居留民心得规则》专门约束规定妇女的条目就有不准随地大小便、不准露腿露臂、不准折取花园或路旁的花木、不准秘密卖淫或介绍卖淫什么的吗。”

陈峰目瞪口呆：“你搞得也很清楚嘛。”

“那是，但凡跟妓女有关的我都知道，别告诉北燕啊。”我得意洋洋，哥才不会告诉你知道给黄金荣钱的是日本人以后，我看了多少《华报》和《东亚日报》。日本人也有意思，称他们这帮做妓女占领虹口的前辈为“唐行妇”，概叹是“性哀史”。

哀不哀的，这个民族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的脏劲，倒是挺吓人。尤其是这见山书店，和买凶杀人这事能挨上，简直是天下奇闻。

“哎，你说，是不是觉得结果正义就可以为所欲为啊？”我问陈峰这个党棍，“老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拿自己的女人不当回事，拿别人的命不当回事，没有底线，啥都敢干。”

陈峰说那是**，这种偏执狂小岛上最多。

现在这个圆圆脸的**正戴着圆圆的眼镜，笑眯眯地在书店里跟人拿着本书说着什么，小小的人丹胡子，看着很和善呢。

“远藤见一，见山书店老板，中国通。”陈峰跟我叨叨。

“什么中国通，还不是汉奸太多日本人不够使。看这书店出来进去的，中国人可比日本人多多了。”据我所知这个远藤上和上海滩上的几个名流关系很不一般，下面的朋友都交到黄金荣那了，每天光和这帮孙子喝茶都能变成中国通。“你们这帮人整天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一帮妓女你们都能培养成租界开拓者，长点心吧。”

陈峰讪讪地不想说话了：“这不和你一起折腾了麽。”

我看着这条街满街的日本幌子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折腾，我们这到了公共租界是不是相当于出国了？依着我杀了这远藤，你敢干吗？”

“不敢，”陈峰挺实在，“再说杀了远藤还有近藤不远不近藤，斩草除不了根。”

我笑，“那怎么办？”

“黄金荣没和远藤直接见面，所以我们要搞清楚究竟是谁把这么大一买卖促成的，这条线的上下端是怎么跑起来的。”

“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特务就关心这个，看人家干了事你们居然不知道就心慌意乱，这事你直接把黄金荣拉进组织不就全搞定了。”

“瞎说什么，我们是革命党，不是黑社会！”陈峰不乐意了。

我看也是，这个租界跟掉到灶灰里的豆腐一个德行，吹不得打不得。至多里面的人搞事搞得太过分了就警告警告，这种跟着别人节奏走的方式我可不擅长。

远藤在他的书店里优游自在，我和陈峰坐在车里长吁短叹。

“你说中午咱吃啥？”我开始猜测今天北燕家送的中饭是啥。

“中午我请你吃料理吧。”陈峰也不想眼前的烂事了。

“不吃，吃完肚子都是凉的。”

“有个浪人是我的线人，中午约好见面的。”

“吴淞路的吧？”

陈峰冲我举大拇指。有什么可佩服的，那边的日本人往往是男的做小贩女的做妓女，人穷志短，容易收买。

“我就奇怪了，日本人卖情报的都是平民居多，咱们这当汉奸的，怎么都是有点钱有点文化的？”

陈峰显然也被我这个问题打倒了，“还真是，”他琢磨半天，“没文化也就没啥情报价值呗，是因为这个吧？”

“才不是，是因为你们这帮政府官员没文化！”

陈峰被我绕晕了。

“也不是吧？咱们好歹也是民国诶，国代会里精英很多的。”

谁知道呢，反正看着虹口街上踩着木屐呱嗒呱嗒走着的趾高气扬的日本人，我觉得这世道出点什么幺蛾子都是正常的。

我发动车，按陈峰的指点去找那个日本浪人：“Y叫什么？”

“苍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