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 第九章 远藤

苍井像个瘦小的老鼠，进我们包房的时候还朝外打量。这成色我觉得这货要是值钱早就被人杀掉了。

“城狐社鼠办大事，”陈峰看出我对他那一路实在是不熟悉，开始对我进行普及教育，“面上任何能够显示的东西，沙龙、俱乐部、研讨会这些所谓的消息中心上的东西，一定是被加工过的，而唯一能够作为基点对这些东西进行矫正的，就是我们称为‘裸源’的消息，妓院的妓女、舞厅的舞女、侍者、出租司机、菜贩、门房甚至乞丐都是消息源，而这些消息源往往会聚在白相人身上，就是你说的黑社会人员上。”

“垃圾桶和下水道说明的问题多呗。”我说，急了我们也翻人垃圾，里面的东西很有趣。陈峰点头称是，给苍井倒茶，说我是他的保镖，然后直接问黄金荣十万大洋的事。

“陈桑，这事跟江湾路536号有关，里面住了一个三菱会社财务课的人，是他取了钱，然后交给庶务课的。”这个苍井还真是个包打听。

“你怎么知道的？”

“他回家跟他老婆说了，说他干财务这么多年，这么大笔的现金还真没见过。”苍井补充道，“平时都是开支票的，这个人叫本田，是三菱本部从日本派过来的，不怎么爱交际，也不怎么爱说话。”

“家里还好吧？”陈峰开始扯闲篇。

“多谢陈桑关照，都很好。”苍井见状要告辞。“听说三菱会社来了几个人在搞测绘？”陈峰起身送他，似乎不经意地问。

“三菱很厉害的，来的都穿着便衣，实际上都是军部的人。据说要盖职员的宿舍，正在选址呢。”苍井站起来回答。

“谢谢苍井君，闲了一起喝茶。”陈峰笑眯眯地送他到门边，苍井鞠躬如仪，然后下楼了。

“你那老丈人这次惹得事不小。”陈峰坐下就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日本在上海的银行拿十万现金虽然不费劲，但是要调动这么大笔现金，不让人知道是不可能的。”

“知道了还要苍井打听，就为了核实啊？”

“十万大洋是三菱的钱我们早知道，想从苍井嘴里知道的其实是前阵子过来的那几个人。”陈峰沉吟了下，“这帮孙子下船的劲头一看就是军人，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军部搞测绘的。”

“这帮人能解释为什么黄金荣能拿到十万。即便是一个洋人，即便黄金荣再黑，这条命也不能这么贵。日本人出名地算计，给黄金荣十万，估计是后面还有事让他办。”

我同意，鬼子鬼子，不鬼才怪。

“你出头，打破了杀人计划，又制住了黄金荣，他们这笔钱算是白花了，但是这帮军部的人还是来了。”

“上了船他们Y还能跳海？可不得还得来嘛。”

“可是不仅来了还开始干活了，这就不对了。”

“问黄金荣不得了，”我不耐烦了。

“早问了，黄金荣也觉得钱多，不过这货收钱还怕多？而且日本人办事，不到跟前跟谁都不说真话。跟黄金荣更不会说。你说黑社会还能干啥？”

“他们业务多了，我哪知道。”

“拆迁。”

这话我同意，然后感觉真个人都不大好了。我在脑子里回忆上海地图，闸北电厂建在在恒丰路苏州河畔，而做小生意的日本人都在吴淞路，会社那帮孙子住在四川北路，是公共租借的越界筑路区。

“他们想干嘛？”我没想到会对上日本军部，就是有洪荒之力，我们四个也不是个。

“这个就是我们要搞清的，是睡塌之侧不容他人安睡，还是窥测苏州河恒丰要冲，下瞰公共租界。”陈峰说,“这两点，闸北电厂都是日本人的肉中刺。”

“日租界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租界，他们来是做生意，需要地就买，三井物产不就买地建宿舍。以前不用动刀枪，现在更犯不上动刀枪。”

“三井物产建的房子，住的都是三菱的人。现在是三菱的人招来的军部测绘人员，三菱干嘛的你知道吧？”

“干嘛的？”

“他们是军部最大的军火生产商，飞机大炮军舰，没他们不生产的。”

陈峰带着我开车开地形，这个电厂确实是离日本人的地盘有点近。

在闸北电厂门口我看到了俩执枪士兵，“我靠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快疯了，哪吒也就八条胳膊，何况我不是哪吒。

陈峰笑，“没事没事，我请的，现在有一个排的部队保护乌达克和工地现场。”

“你倒是不怕事大。”

“事本来就不小，”陈峰严肃起来，“咱们不惹事，事来了也用不着怕事。”

我不理他，开车径直过去。两个哨兵军姿不错，手里的花机关挺显眼。士兵看了我的证件，敬礼放行，陈峰给我显摆：“蔡廷锴的特务营，来了一个排。”

乌达克这个小老头正满头大汗地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钱永铭苦着脸作陪。看见我老头笑笑接着干他的活，钱永铭走了过来。我跟他介绍陈峰，他没口子表示感谢，这帮大兵估计让他在圈子里的段位升了不少。

你看养个好闺女还是很重要的。

“捷克那边怎么说？”陈峰立马和老钱打得火热。

“乌达克觉得现有场地扩建不如直接在旁边设个新厂。”钱永铭有点愁眉苦脸，“地方比预计的大很多，原先的码头也要扩建。”

“钱够不够？”

“钱倒是够，老厂的生产不受影响的话，电费不停收，周转起来问题不大。”

“钱不够告诉我。”陈峰笑眯眯。以前地说这话我一定不信，现在信了。

“对对，没钱就找他。”我怂恿老钱。

“倒不是钱的问题，这样的话，离日本人就有点近了，怕到时生产的时候麻烦。”

“怕他们Y的呢！”我和陈峰异口同声，“不老实打Y的。”

老钱笑。

当他看我们往车里倒腾那帮大兵给我们带的东西时，笑不起来了。

陈峰弄了两把长枪，两把花机关和一箱子手雷，一箱子驳壳枪和一挺捷克造机关枪。

“驳壳枪可不便宜。”我看着大兵往轿车后座装成箱的子弹，“你这是要打仗啊。”

“真打仗咱们得弄俩坦克。”陈峰变魔术一样把一把长枪递给我，是一支崭新的德制毛瑟98狙击步枪，然后又扔给我一个瞄准镜。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妈的在堡子里我们都拿瞄准镜当祖奶奶供着，要是摔了你赔得起吗。”

陈峰看着眉花眼笑的我：“初次见面，一点薄礼，见笑见笑。”

我让陈峰开车，自己在副驾抱着98狙击枪，枪是崭新没用过的，枪管烤蓝上还有油光，和枪身一体的胡桃木的枪托漂亮得像姑娘的脸颊。

“用不着怕远藤。”陈峰看着我的花痴样笑。

“那是，远藤近藤，怎么着也是藤，砍了就是！”